浅谈茅盾的《幻灭》

浅谈茅盾的《幻灭》

《幻灭》是茅盾的第一部中篇小说，也是《蚀》三部曲中的第一篇。这篇小说通过主人公章静的三次幻灭经历，揭示了1927年之际革命前夕的上海和革命高潮中的武汉的人们心中对于革命真实存在的幻灭。有人说，在茅盾的所有小说中，应数《蚀》三部曲的命运最坎坷，在时代的风浪中几经浮沉。二十年代后期，在国民大革命失败后的白色恐怖笼罩下，亲历中国现代革命史上一场巨变的茅盾，在遭受蒋介石政权的通缉下，在满怀激愤和苦闷难遣的情绪中开始小说创作。三十年代时由于“文化围剿”的恶浪，《蚀》被国民党中央党部列入禁书名单中。后来十年浩劫中它也被禁止出售出借。《蚀》的出版对当时的文学界和青年知识分子的影响巨大，可谓是一鸣惊人。但是《蚀》本身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缺点，如对作品里的人物的悲观消极的思想缺乏有力的批判，而这一缺点的造成，跟作者本人当时的悲观消极思想是有密切关系的。

茅盾的弟弟沈泽民曾在给茅盾的一封信中写到，“鲁迅的《彷徨》中有《伤逝》一篇，其取题远不如《幻灭》，因此，《伤逝》主人公及其内容成了一些抽象的题目，读之如一任何旧的‘别离赋’、‘悼亡诗’，而不能深感其时代性。慧的主张，静的心理都成了你的求索中所遇到的标本，她们的‘幻灭’的本身又成了你所同感的苦闷只因。”可见，沈泽民认为茅盾的《幻灭》和鲁迅的《伤逝》虽然揭示的是相似的主题，但茅盾的《幻灭》却具有更强的时代性和深刻性。同时，和郁达夫相比，《沉沦》等自传抒情小说更多的只是描写了一些个人的苦闷，而没有表现出苦闷的广阔背景，而《幻灭》在广阔的背景下写出了都市青年浓郁的社会性苦闷。

在《幻灭》的题记中，茅盾引用了屈原的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恰是对全书主旨的概括，也是历代身处逆境的中国知识分子念念不忘的座右铭。可以说，《幻灭》的中心意义是“革命前夕的高昂兴奋和革命既到面前时的幻灭”。屈原的理想破灭，苦闷和徘徊中只有以投江来寻求自己内心的突围。屈原以及屈原的这句诗正是茅盾对他作品中人物主要是知识分子的一种比况，更是对自己本身的一种比况。

有人说茅盾是擅长于写女子的，他的小说里每每喜欢用两种气质不同的女子作对照，一是温文贤淑的如静女士。一是放浪形骸的如慧女士。茅盾笔下的女子形象在过去的传统小说中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因为其对女子的外表和身材描写的大胆与对姣好女子的热烈赞美这种思想的先锋在当时文坛上引起轰动也是自然的。作者在《幻灭》中用了更多的笔墨来刻画静女士，在以往的评价中，静女士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的形象，身上的游移不定，幻灭和懦弱的性格一览无遗。其实这样去解读未尝不可，但又显得过于刻板和固定，在动乱的社会中青年人的普遍反应就是焦躁不安又狂热兴奋，这是因为他们对社会既寄予希望又不断失望。茅盾在1957年出版结集的《茅盾选集》第二卷的自序里也写过，这部小说就是为了反映在大革命时期人们在思想上、生活上的矛盾。因此，也可以这么说，静女士的性格其实在当时社会的青年知识分子身上都有共性可寻。

在很多人看来，静女士才是《幻灭》中的女主角，作者的笔墨更多的是用在了静女士身上，静女士所经历的三次希望的幻灭也正是茅盾心理的真实写照。但是，我却觉得，《幻灭》里没有主角与配角一言，因为静女士与慧女士同是当时的“时代女性”的代表，茅盾笔下的“时代女性”也是他心中的“理想女性”。茅盾在字里行间既透露出对个性张扬的慧女士的欣羡，也体现出对内敛伤感的静女士的呵护。所以，从这一角度来说，静女士和慧女士并没有谁是主角谁是配角之说。反而是慧女士的干练圆滑与静女士的单纯天真相比，我更读出了慧女士经历的沧桑与无奈，在一定程度上，慧女士的鲜明的性格更能给读者更深刻的印象。

前面提到茅盾是擅长于写女子的，这篇小说也是用了很大的篇幅去写女子的，但男子的描写也是不可或缺的，正因为有了男子形象的衬托，才显示出人们“时代女性”的呼唤，对女性解放的要求也更加强烈。因为在茅盾笔下，男性人物的形象常常是软弱无能的，茅盾对男性弊病的揭露更彻底。茅盾往往是从女性的视角直指男性世俗与功利的本质和人性隐秘之处。就如小说中静女士从抱素书中的那封信开始清醒认识到自己的愚蠢和抱素的狡诈的一段描写，从章静的心里历程直接指出抱素的丑陋面目，也是以抱素为代表的一类男性的丑陋面目。

这篇小说从内容和形式上都给人零碎、断裂、跳跃、挣扎的感觉，深入去读不难发现文中的主人公都明显受着作者情绪的影响。在很多地方也总能看出作者对某

件事情的看法。譬如文中大部分是在描写章静的爱情生活，较少谈及革命，但是这些内容中却足以窥出作者对革命的看法。当章静在逃离了抱素的魔爪，在医院里收到黄医生的鼓舞开始有了新的憧憬，投身到革命中时，抱定了坚决主意的静女士很快就感到了不满足，她发现她们的工作只是熟读标语和口号并把它们凑合成一次次的文章和演讲；男同事“近乎疯狂的见了单身女人就要恋爱，"似乎是“单身的女子若不和人恋爱，几乎罪同反革命"。她所不明白的是。一方面是紧张的革命空气，一方面却又有普遍的疲倦和烦闷。从这里所能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一种普遍的矛盾，不止是有革命反革命的矛盾，还有革命内部的矛盾，革命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这矛盾正是作者笔名的由来。在这无处不在的矛盾下已经隐藏了革命失败的伏笔，也表现了茅盾在革命高潮时期就已经产生的担忧和不安。

至于小说的结尾，是光明的抑或是灰暗的，是充满希望的还是希望幻灭的，我们无从得知，但是从当时作者的心绪来说，苦闷与徘徊唯有借笔下人物的再次幻灭来得以排遣了。在幻灭中不时涌现的希望和光明只是转瞬即逝的，最后的命运悲剧才是注定的。只是当幻灭再次来临时，主人公心里是静若止水或者泛起涟漪，作者没有交代，也只能留给读者自己遐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