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惨案再调查

南平惨案再调查:爱情曾是他命运拐弯的地方

2010年3月23日上午7时25分，福建省南平实验小学门口发生一起震惊全国的凶杀案：马站社区卫生服务站辞职医生郑民生手持利刀杀向等待进校的小学生，55秒内造成8人死亡、5人重伤的惨剧。凶手归案后供认，他的作案动机除了因失业生活陷入困境、人际关系恶化而报复社会外，更重要的是他多年的情感遭遇失败。

本刊特约记者走访了大量与郑民生相关的人，并独家采访到了郑民生最爱又最恨的前女友……

无房无钱，

初恋无疾而终

3月24日下午，记者到达南平市。此时，南平市已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所有的记者赶到郑民生的住处后，全都失望而归：郑民生一家已被警方转移保护起来了。24日晚，记者意外地从福州的一个朋友陈君那儿得知：他的姑妈与郑民生同住一幢楼，郑民生经常向她诉说烦恼。

25日下午。记者通过陈君，联系上了这位王秋声阿姨。王阿姨还是习惯于称郑民生为“医生”。在她看来，郑民生这辈子最大的打击就是一直没办法结婚。这样的叹息多次穿插在记者与王阿姨的访谈中。

郑民生的父母都是南平一家工厂的工人，育有五子一女，1968年出生的郑民生排行第五。郑父生病早逝，留给郑母及孩子们的财产就是一套61平方米的拆迁安置房。贫寒的家境下，诸多兄弟姐妹中，郑民生是最会读书的孩子，他是全家人的希望和骄傲。1990年，22岁的郑民生从福建省建阳卫校医

师班毕业，分配到南平化纤厂职工医院工作。郑民生长相出众，皮肤白净，1.75米的身高，加上读书人的气质，给许多人留下颇深的印象。

多年来，郑民生一直与三哥一家三口及老母亲挤在那套狭小的单元房里。由于房子是两居室的，多年单身的郑民生只好冬睡客厅、夏睡阳台。没有房子，直接影响了郑民生的生活。

郑民生的初恋发生在他工作的第三年。女友小曾时年21岁，是南平一家区级医院的护士，长相可爱，出生于中学教师家庭。两人花前月下一年多后，1995年夏天，虽然小曾父母一直不太同意女儿与他交往，但27岁的郑民生还是硬着头皮向小曾求婚，小曾的父母坚决要聘礼13000元，还要结婚的房子一套!

郑民生傻了眼，嗫嚅着对女友父母说：“可以先租一套房子，先结婚，以后有集资房，就可以买……”但郑民生的婚姻蓝图一下子就被女友父母戳破：你也太会想象了，万一集资房轮不到你，你一辈子租房子住啊?

曾父禁止女儿与郑民生交往，并通过朋友，把一个定居新加坡的小伙子介绍给女儿。小曾很快结了婚去新加坡定居。半年后，还给郑民生寄来了她在新加坡的照片。凝视着照片上这个曾带给他初恋、如今成为别人新娘的女人，郑民生心头五味杂陈。他与小曾谈了近两年恋爱，一共也才牵了她四次手，甚至不曾拥抱过她。

1997年春天之后，同学及朋友陆续介绍了好几个姑娘给郑民生，但他都看不上。这年秋天，同厂的孙文香大姐把自己在另一家工厂上班的远房表妹张雪云介绍给郑民生，一接触，郑民生就觉得对方没多少文化。介绍人孙文香私下里告诉他：张雪云的哥哥早已成家，她现在有现成的一幢楼房在市区，如果结了婚，郑民生可直接搬到张家去住。

哪知，郑民生对此很生气：这不是让我当上门女婿么，你这是对我的人格侮辱!

这之后，郑民生也谈过几次恋爱，但每次都短得像兔子的尾巴，每次都无疾而终。而几乎所有的症结都是没有房子。

2001年4月，化纤厂破产，职工医院被南平市延平区卫生局接管，改制

为马站社区卫生服务站，他成了该站的医生。

此时，郑民生已成了33岁的大龄男青年。

五年苦恋，

刻骨铭心的爱最痛

从南平化纤厂职工医院到后来的马站社区卫生服务站，所有找郑民生看过病的人都一致认为：郑民生医生从来都为患者考虑，从不开贵的药。2001‘年秋天出现在郑民生面前的爱情，也跟他的好口碑有关――一个姑娘，因为感冒，去大医院看了医生，却一直好不了，经人介绍去郑民生那儿治，居然就治好了，而且医药费只花了19元。

这个叫颜可的姑娘25岁，聪明漂亮，身材高挑，打扮时尚。她是南平当地人，中专财会专业毕业。她当时与人合伙做服装生意，在南平和福州都开有服装店，经常在南平和福州两地跑。医术高明、英俊潇洒的年轻医生，让颜可一颗奔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而郑民生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颜妹妹”也分外珍惜。

为了更多地了解颜可与郑民生的前情往事，26日，记者按照王阿姨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颜可在南平的店面，但该店早在几年前就易手了。记者只好奔向福州，寻访颜可开在福州津泰路上的服装店。但遗憾的是，颜可的店面也早盘给别人了。现在的店主说，原来的女店主好像去开了一家美容店。

从工商登记的美容店信息中，记者查到了颜可的营业地点并找到了她。颜可不假思索就回绝了采访要求：“我跟他早就没有关系了。”

采访就此中断。转机出现在4月7日晚上，记者忽然接到颜可的电话，她说同意谈谈。

颜可说，她与郑民生从2001年秋天开始恋爱，一直到2006年夏天结束，其间充满磕碰。

两人交往两个月后，颜可才知道郑民生的月薪不到1000元。她很意外：“这样下去，我们以后连买房都成问题。你没有想过自己开诊所么?”郑民生很吃惊，显然，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颜可一下子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过惯了安稳日子，没有求变的心思。

此后，颜可利用双休日带郑民生去福州参观别人开的私人诊所，鼓动郑民生干脆离开马站社区卫生服务站去福州开一家诊所，资金方面她可以帮忙。但郑民生觉得风险太大，一下子离开“公家”单位，他没有这个勇气。

虽说在颜可眼里郑民生少了些创业的胆量，但她觉得郑民生总体上还是个好男人，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而她自己的服装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以后在南平买一套房安家也不是大问题。

但接下来的一件事，让他们的爱情出现了危机。

那是2003年3月，颜可见福州五一广场边上的一家小型美容店面想转让，动了接手的心思，但手头的资金全部拢起来还是差了5万元。颜可让郑民生想想办法筹一部分钱。郑民生拿不出来。事实上，他工作十几年确实连1万元都没有积攒下。郑民生的窘迫让颜可无言。最后，一个一直对颜可很有好感的福州生意人周先生出手相助，颜可才顺利接盘美容店。

因为对郑民生失望，颜可此后就比较少回南平了，即使回来，也是匆匆待一天就走。2003年年底的一天，郑民生与颜可商量结婚的事。毕竟，此时的郑民生已经35岁了。但才27岁的颜可觉得自己要抓紧时间创业，她说男人40岁之前都是一枝花呢，再等一两年，她正在想办法把郑民生弄去福州的医院当医生。

2004年春天，颜可把南平的服装店店面转让了，专心做福州的美容店生意。同时，她帮郑民生联系了福州一家名气颇大的民营医院，医院提供住处，月薪5500元，是当时郑民生月收入的4倍多，这还不包括开药的额外提成。

但郑民生还是不敢轻易辞职下海。他请了几天假，

去福州那家民营医院考察并见习了3天。那3天所见，让他吃惊不小：医院的所有规章制度都与经济挂钩，看个感冒，至少要患者掏300元以上，许多名贵的药更是能开尽量开，因为这意味着高利润、高提成。每个医生一个月下来，加上基本工资，都有7000元以上的收入。

“我实在下不了手。明明只要30元的药，硬生生开一两百元，这不是昧着良心么?”见习3天结束后，郑民生这样向颜可抱怨道。颜可开导说，这是行业的潜规则，大家都在这种潜规则中生存，习惯了就没什么了。但郑民生坚持回南平，他说如果那样乱开药，自己心底很没有踏实感。两人吵了一架，颜可甚至以分手相威胁，但郑民生铁了心要回南平。郑民生真的太让颜可失望了，她甚至觉得他

就是那种扶不起的“阿斗”。

接下来一个多月，郑民生打电话、发短信给颜可，都没有得到回应，这下，他才真的有些慌乱。2004年5月下旬，郑民生找了个双休日去福州找她。意外的是，在颜可的住处门口，他看到了曾经一直追求她的周先生。见郑民生找上门来，颜可倒也不慌张，她说既然来了，那大家就摊开说了，反正她与郑民生也走不到一块了，不如趁早分手。

郑民生气急败坏，扭头就走，当天坐车回了南平。

这次失恋对郑民生的打击相当大，他一天天消沉下去。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情绪一天天恶劣，他与同事、领导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差。特别是与单位领导王某，因为单位职工筹资购买铺面的事而结下梁子。在这期间，孤身一人的郑民生由于工作关系与一个卫生管理部门的朱姓工作人员接触较多，这朱女士离异并带有一孩子，而且有一套房子。郑民生成家心切，开始追求朱女士，但此举遭到朱女士拒绝，王某也为此事找过郑民生。这让郑民生觉得，肯定是王某在背后挑拨离间。

在单位失意，让郑民生更加怀念跟颜可在一起的日子，他开始每天发一条短信给颜可，称自己可以考虑辞职去福州发展。但颜可都没有回短信，那时的颜可与周先生相恋了。半年之后，颜可与周先生分手，并重新开始接受郑民生。

重归于好的颜可与郑民生计划着2006年秋天结婚，而郑民生也许诺说他很快就可以拿到外科主治医师的资格证，到时，他就可以去福州开诊所……未来看起来很美好，而且这种美好已触手可及，但在这关键时刻，颜可听到南平的一个好友说，郑民生在南平又结识了一个女友，对方也是做生意的，在南平有两套商品房。两人为此事开始吵架。2006年5月，两人彻底闹翻并正式分手。

“分手那天，郑民生哭了。这是他在我面前第一次哭。我后来一直想，自己很可能是误会了他。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很难过，很内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颜可说到最后，已潸然泪下；她对于当年与郑民生的恋情依然百感交集。

郑民生与颜可前后相恋了5年，在这段爱情即将有收获、他的命运即将出现转机时，却很可能因一场误会毁于一旦。在他杀人被抓获后，郑民生也向警方直言供认，他最看重的就是与颜可的那段情感经历，最痛心的也是这段感情――为之耗费了宝贵的5年时光，却一无所获!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恨的人就是颜可，其次就是他原来单位的领导王某。他之所以制造这场惨剧，很大程度上就是

想让整个社会来仇恨颜可和王某。

痛失小区爱情，

接连失业“老实人”走向疯狂

与颜可的彻底分手，让郑民生原先就相当不乐观的精神世界出现了明显的崩溃迹象。他变得忧郁而多疑。焦虑感也一天天加重。

2007年夏天，长期的消极情绪，让郑民生与单位同事及领导的关系进一步恶化，郑民生多次向王阿姨抱怨在单位里自己奖金总是比别人少。他接诊病人也没有了以往的耐心。与此同时，郑民生与同住的三哥一家的关系也开始恶化。他好几次与三哥商量，让他们一家搬出去租房子，好让他今后有个结婚的地方。但三哥不肯，三哥说房子是老母亲的，大家都有份。凭什么你不去租房住?郑民生反问说，那凭什么我就得住客厅和阳台呢?此后，郑民生与三哥一家的关系一直拧巴着。

同年秋天，郑民生生活的另一个转机出现了：同社区居民、70岁的姚天量中风了，姚家私下里请郑民生隔三岔五上门看病，姚家在当地属于家境相当不错的，在市区的房产有三套。更凑巧的是，姚家小女儿姚芳已41岁尚未出嫁，而此时的郑民生已39岁，两个大龄青年在这样的情景下，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但在郑民生的内心深处，姚芳并非他的婚姻理想人选。他曾向最信任的王阿姨坦言：如果不是因为房子，是不会跟她谈的。

与姚芳谈了半年恋爱后，郑民生已不收姚家的看病费用了，而姚家人对他似乎也不错，几乎每天都让郑民生过来吃晚饭。2008年9月，在郑民生的精心护理、照料下，姚天量居然慢慢康复了。此时，在关于女儿要不要嫁给没有房子的郑民生一事上，姚天量有些犹豫：这意味着自己的财产要分一部分给郑民生。姚家开始冷淡郑民生。

“我白白给他当了一年的奴才。他家那么多套房子，居然还要让我按揭买房。我如果有钱买房，也不会稀罕他家女儿啊!”2009年1月的一天，郑民生在小区门口遇上刚从福州回来的王阿姨，他一边帮王阿姨把行李拎上楼，一边向她愤慨地诉苦。更让郑民生气愤的是，姚天量后来退了一步，说郑民生不买房子也可以，

但按习俗，至少要拿两万元出来当聘礼，否则姚家太没面子了。可是郑民生实在拿不出那多钱来。两家因为钱而误会，进而闹得不欢而散。记者上姚家采访时，姚芳不在家，姚芳的哥哥也不愿对记者多谈。

再次在婚姻问题上受到打击，加上觉得在单位受到领导的排挤，郑民生决定离开南平。而此时，他也拿到了外科主治医师的资格证，觉得凭自己的技术完全可以去闯一番天地。

通过网络，郑民生咨询了福州、泉州及厦门的几家公立医院，但人家大多要专家级别的医生。退而求其次，郑民生只好把简历转投民营医院，很快就有泉州的?家民营医院录用他。

2009年5月底，郑民生提出辞职，领导很快就批准了。6月2日，郑民生离开了马站社区卫生服务站，离开了他赖以生存了20年的“公家铁饭碗”。

让王阿姨意外的是，郑民生两个月后居然拎着行李回来了。他告诉王阿姨，现在外面的医院很乱，除了乱收费，还剥削医生的劳动，他去的这家医院，医生每天都要完成一定的药品营业额，否则，工资会被按比例扣掉。郑民生无法完成任务，结果工资被扣了很多，一气之下，他只好回来。

这次外出求职失败，不但在精神上重创了郑民生，还把他为数不多的积蓄花光了。

从2009年8月到2010年3月案发前这段时间里，郑民生应聘没有一次成功，这包括他应聘一家小工厂的厂医和一家酒店的高级会员卡销售代表。失业后，经济上没有着落，他把那辆用来代步的电动车也卖掉了。2010年春节过后，郑民生一天天地瘦了，看人时目光发直，也很少跟人打招呼。口袋里几乎没钱，他只好在三哥那儿有一顿没一顿地蹭饭。他觉得三哥三嫂对孩子很溺爱，有时他说孩子几句，都被三哥三嫂呵斥，他脸面尽失、无地自容。实在没办法，他去四姐家混饭。

2010年3月22日晚，是郑民生制造南平凶案的前一天。在家吃了一碗面条的郑民生出门，去一家台球厅混了一个晚上，_直到23日零时他才回到家中。归案后，郑民生向警方供述说，他当晚一直失眠到23日6时10分。他觉得自己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回顾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回顾了三段差点改变他人生轨道的情史，不禁悲从中来：自己曾经也是个积极上进的人啊，努力念书，考上中专，凭本事拿到了主治医师资格证书，也是个有文化有技术的人啊，怎么连一份工作

都找不到呢?怎么最后竟然混到42岁还没有栖身的房子呢?而且连个老婆也娶不上!既然上苍对我这么不公，我为什么还要善待这个社会呢?对社会的仇恨让他恶念陡生。

23日6时40分，郑民生将一把刀包裹在衣服里，走出家门打了一辆摩的向市区奔去。他在南平市文体路永辉超市门口下了车，走了200多米到了实验小学门口。7时25分，当越来越多的小学生聚集到实验小学校门口准备进校时，郑民生拿出那把刀，挥刀砍杀小学生，制造了8死5重伤的人神共愤的惨剧。8个无辜孩子的惨死，不仅让孩子的父母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也让整个南平陷入巨大的悲痛和愤慨中!

人生在世，谁都有可能受过不公平待遇。但对于人生的失败，郑民生不从自身偏执的性格上找原因，却全归结于社会的不公，且丧心病狂地用8条如花的生命为自己的失败买单，屠夫暴行令人发指!专家认为，郑民生是因为心灵扭曲到极致，才滋生了仇恨心态而举起屠刀。以如此极端凶残的方式去“复仇”，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2010年4月8日上午，郑民生在南平市中级人民法院受审，当天，法院以故意杀人罪一审判处郑民生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郑民生当庭表示上诉。4月20日，南平3?23凶案二审，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郑民生犯罪手段特别凶残，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罪行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性巨大，不具备任何的法定、酌情从轻处罚的情节……”因此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