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星 灯 火

七星灯火

李锋

陕西城固西北十余里，有七星寺者，原系奉祀紫微大帝真武祖师之神庙。抗战初期，建国立西北工学院新生部于斯。草舒茅棚，集天下之英才，孜孜研读。此时也，北斗七星光弱，而烛光映天，通宵达旦，成为西北大地夜明珠，称之“奇景”。

西北工学院袭北洋大学之风，治学严谨，驰誉海内，尤以新生一年级为甚。初时，期终考试不及格而留级退学者颇众。因之，人人自奋，拼命苦读，开夜车成风。每个教室，有开晚车者，有开早车者，你去我来，长年如此，百数蜡烛，红焰闪耀，彻夜无息。据云：有二同学共寝上下铺，三月而未识面，盖一开晚车，一开早车，晚车者归而早车者已去，故有此耳。

战时，生活条件差，营养不足，加以课忙夜读，烟尘充室，身心因而受损，不终期因病而休学者大有人在。而能度此难关，升级上山(二年级以上在山上古路坝院本部)，乃大幸事也。

余今思之，学生不按时作息，院方不仅不禁，反以为得计，并被誉为“七星灯火”胜景，实可理解而不可理解也。

（1987）

大华食堂余味犹存

岷江

“走，到大华打牙祭去！”

说起大华食堂，凡是抗日战争时期曾在西北工学院任职、任教、读过书的师生员工，都会想起它、怀念它。

这个饭馆的掌柜是河南辉县人何子杰，他的家乡被日寇侵占后，逃亡出来，受尽千辛万苦，先在西安东北大学帮厨做饭，以后随校迁到城固古路坝。为了混口饭吃，找了几个散在附近的同乡，合伙在古路坝开办了一个小饭馆，初叫中华食堂，后改名大华食堂。开始时，只卖面条，炒烩饭、饼之类，本小利薄，经营简单。以后生意越做越活、越大，先加上几种炒菜，进而发展到可以承办酒宴，成为方圆几十里内享有鼎鼎大名的饭店，唯一的饭店。

那时的大华食堂，既没有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也没有高雅的装璜设施及精细的桌椅餐具，所有的仅仅是在这小甸子上座北向南的几间竹棚茅屋，木桌竹椅，粗瓷碗碟等等。但是开业经营以来，虽不能说车水马龙、贵宾盈门，但就餐吃饭的人确是从早到晚来来往往不绝，真是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抗战时，西北工学院的学生多来自沦陷区。经济来源断绝，或极困难，就靠公费贷金维持，吃校办大灶，饭菜单调，质量也差，日子久了，令人真受不住。于是，在课余、饭后，

休息、散步，摆“龙门阵”（闲聊）的时候，就会兴致勃勃地进行“精神会餐”，津津有味地谈说吃各地特产名菜，起望梅止渴的效果；有时候也真去大华打一次“牙祭”，改善一下生活。所谓改善生活，并不是要吃什么七碟子八碗、山珍海味，只是去要个单炒腰花、肝尖、肉丝之类，或吃碗肉丝面、烩饼，甚至要个酸辣肚丝汤拌饭，就于愿足矣！如果从外地来了个同乡、校友、亲朋，难免招待一下，就去光顾大华。至于教授先生们，因物价飞涨，生活困难，平日也都是粗茶淡饭，当遇到生儿育女、嫁娶、寿辰……等喜事，就要破费庆贺一番，由大华包做些酒莱，送到家里享用。每年总有什么同乡会、校友会，开会联谊、聚餐，那么，就由大华承包下来，做一笔大生意。另外，附近老乡们的红白喜事，也多请大华承办酒宴“吆五喊六”地热闹一气。河南的拿手菜：酱爆肉、小酥肉、锦酱肉丝、八宝饭、三不沾，是大华食堂的名菜，至今余味犹存。

大华掌柜何子杰，自已也曾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所以对流亡同学，困难的教工深为同情，经营上薄利多销，做到价廉、物美、实惠，深受师生顾客的喜爱。特别是大华从掌柜到伙计，都能不以衣貌取人（那时，我们这些大学生们多是穿的破破烂烂)，“来的都是客”，一律热情招待；他们对吃几盘几碗酒肴的热情欢迎，而对只吃碗面、喝碗汤的，也不冷眼相待，像我们这些“穷鬼”，有时误了学校开饭，不得不

到大华去吃碗面，一进门也同样受到先奉杯茶的待遇。大华一向对学生们来吃饭，有钱就付钱，没钱时就赊帐，从没有发生过要钱讨帐的口角争吵，有的同学毕业工作后才兑款清还饭帐。

回想起来，那时深山中小甸子上的大华食堂，比现在的高级饭店、豪华餐厅，更令人神往，乐在其中。

王子良茶馆记事

·大可

古路坝甸子上有两处热闹场所。坡上的叫王子良茶馆，坡下的叫西北茶社，都是当地老乡开设的。西北茶社竞争不过王子良茶馆，在王子良茶馆座满之后才轮上西北茶社。大概是因为王子良居上坡，坐北朝南，阳光充足，地位占了优势。可是阴雨天，满街泥泞时，王子良茶馆也沾光。不论怎么说，一到假日或考试之后，两个茶馆都坐得满满的。

王子良茶馆里有两幅对联，一幅“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是俗联；另有一幅颇有特色的长联，上联是：“茶可清心劝君一钦好将精神为大业，”可惜把下联忘得净光，想了很久，一点影子也没有，有哪位学长记得，请给补上。

小小茶馆常常高朋满座，先不说那些到这儿读书的，专讲这里是“桥牌”的竞技场。古路坝建校之初，并没有人打桥牌。一九四二年由北京流亡来西北的陈今桂、陈珍、王显武等几个同学，把“桥牌”带到这里来了。他们称得起古路坝桥牌的“元老”。这几位原在北京燕京大学读书，太平洋战争风云一起，燕大被封校，他们转到北京大学工学院，接着就流亡到陕西，来到这个山村。当时那点功课，虽说够紧，可压不住他们，再说抗日时期有政治苦闷，没有出路也是事

实。“桥牌”成为一大乐趣，王子良茶馆成为他们传授桥牌的好地方，一来二去就流行开了，没有牌，自己画牌上桐油，能买到“金堂扑克”就是高级品了。到后来茶馆里不下十来桌。刘祖厚、宋卓民、杜宝德、刘恩周、张太平、刘雯蔚、于锡忱、范守仁、罗孝梁等等都成了桥牌的行家，此外二把刀的牌友也有几桌就是了。

茶馆里还有算卦的，人称“王老道”。可别小瞧他，此人姓王名道恒，1946年届土木系学生，出身书香门第，祖传四书五经，尤其精通易经。于是“有灾有难”的不免向王老道问卜，老道用象棋子儿上下一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登时吉凶分明。有人是闲来凑趣，王兄可颇认真，不论问人问事，都能说出个道道来。有人边问吉凶，边打赌，硬抬杠，不过输赢无非一碗猪肝面，借以解馋而已！讲抬杠，忘不了豪肠侠胆的高秉培，也是土木系校友，昵称“高娃子"，是位杠头。其实老高赌赢了，也得他出钱请客。‘茶馆里热闹时少不了常金山，此公是1915年届机械系校友，河南人氏，幼学少林，精通棍棒拳脚。在茶馆中好议论江湖侠义抱打不平的英雄事迹。他老兄就好管“闲事”，在古路坝有点社会基础，前湾、后湾、左家湾台的老百姓谁家有不平事，都请他出来抑强扶弱，小有名气。

茶馆里的常客，还有一位熟读脉经本草，善于“望闻问切”，被称清通中医的李在钤大夫，此君并非江湖郎中，而

是水利系1945届校友。当时，学校的校医名吴能治，号“治能”。这个姓名真倒霉，颠来到去，叫上去还是不会治病。病人发烧，他用阿斯匹林加奎宁，人称两头堵。凡校医久治不愈的，都去找李大夫，幸好甸子上有“望道堂”药铺可以抓草药。教授家中老小有病向李大钤求医的更多。李大夫在校期间不知治了多少人的病，甚至可以说救了不少人的命。比如机械系1946届校友李守中，得了副伤寒，已经卧床不起，就是喝李大夫的苦药水活命的。守中兄现任天津纺织机械厂总工程师，至今感念不已!

（1987）

抗日战争初期的北洋工学院

回忆片断

马恩舂

我是1937年入学的学生，对于这一段北洋工学院的历史亲身经历，虽时隔50年尚记忆犹新。1937年7月7日日寇发动芦沟桥事变，平津岌岌可危；南京教育部令天津北洋工学院、北平大学及北平师范大学在西安组成国立西安临时大学。陆路交通断绝，一般平津学生都历尽千辛万苦，通过日军百般搜查捕讯，才得以到达当时的安全地带天津法租界及英租界。然后乘英国客货轮离开天津经大沽口入渤海，抵达山东的龙口或青岛上岸急奔西安。

原三校在西安均无分校，无奈只得借当时已二迁其校的东北大学（即基本上今日的西北大学校址）的部分校舍而开学焉。在东北大学校门左边悬挂着东北大学校牌，右边悬挂着国立西安临时大学的校牌。西安临时大学高中部在城内酒金桥开学。西安临时大学是临时联合性质的大学。当时三个学校无论名义上或实质上均存在。在开学之初既发给国立西安临时大学的校徽，也发给三校各自的校徽。国立北洋工学院的校徽是三角形左右并列北洋二字。土木系周宗莲教授主持并请魏寿昆教授夫人（如果我未记错的话）弹钢琴教新生北洋校歌“花堤蔼蔼，北运滔滔，巍巍学府北洋高；悠长称历史，建设为同胞；不从纸上逞空谈，要实际把中华改造；……”。当时学习气氛及抗战气氛十分浓厚。

迨至1938年元月，日寇侵占太原后南抵风陵渡，西安受到严重威胁，国民政府教育部令西安临时大学南迁陕南。师生于2月下旬由宝鸡徒步爬秦岭通过双石铺、张良庙、褒姒铺而抵达陕南的褒城。在褒城停了些时日安排各院系所在地。此时（三月）教育部令国立西安临时大学更名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校本部设在城固县城内的考院和文庙。在考院的大影壁上黑字白底地大书国立西北联合大学八个大字。在考院入门的门楼里高悬着国立北洋工学院，国立北平大学及国立北平师范大学三个学校的校牌。在校本部有工学院、理学院文学院及师范学院。商学院在城固县西郊，医学院在汉中，农学院在沔县，．工学院士木系二、三、四年级及地理系、体育系，还有西北联合大学高中部在城固县古路坝意大利天主教堂之部分堂舍等临时校舍上课。同年八月份，教育部再令西北联合大学各学院独立。医学院、农学院及师范学院都分别独立为西北医学院，西北农学院及西北师范学院。工学院独立，即原北洋工学院、北平大学工学院，己与三迁其校的四川三台东北大学工学院，及在甘肃天水的私立焦作工学院合组成立国立西北工学院。西北联大的其余院系在城固原址改名为西北大学。古路坝教堂原拨给联大的全部堂舍除西北师院附中（即原西北联大高中部）占用一个四合院楼房外，其余均划归为西北工学院校舍。西北工学院筹备委员会由原四校的院长李书田（北洋）、张贻惠（平工）、王茂春（东工）张清琏（焦工）及胡庶华组成，李书田任筹备组长。

1938年暑假后约于八月底，所有原西北联合大学学生及联大高中部学生被调往汉中接受军事训练三个月。大约于十一月底由汉中返回古路坝上课。此时西北工学院一年级学生早已上课，二、三、四年级学生约于十二月初上课。开课约5、6周即39年）在办公大楼院内密密麻麻满处都是标语，遍处吼声震耳，看神态表情，李书田在升旗台下让学生升旗以缓和学潮形势，不意一群学生手持木棍把李书田从办公楼院前的左角门轰出。这次学潮北洋工学院学生事先毫无所知，而其他三院校学生当然事先均已预知，早有准备。所以学潮的突起而终止，双方学生基本上未发生械斗而未造成任何有形的损失。当时北洋学生几乎列队前往距教堂二里路远的左家湾李书田临时办公处了解研究学潮情况。四院校领导人间的意见分歧为这次学潮奠定基础，而筹备组长李书田不顾其他院校的历史情况及考试制度和规章，硬性以北洋工学院的考试规章做为西北工学院的规章，未经筹委会研究，用心虽是治学严谨，但在情理上伤害了其他院校的领导，更重要的是激怒了其他院校的学生，这是这次学潮的导火线，也是最根本的原因。设当时李书田组长考虑一下西北工学院为四院校的组合学府，在考试规章上暂时变通协调一下，没有学生参与则学潮无由发生。

北洋工学院学生本来对教育部拆散西北联大，亦即取消历史悠久的北洋工学院已非常不满，又兼这次学潮李书田院长被轰走，与其他院校学生情绪对立难以协调，于是约于元

月底由北洋学生会率领北洋学生徒步入川。此时西北工学院陷于严重分裂状态，也有大批一年级同学一同入川，共图恢复历史悠久的北洋工学院。抵川北广元后，准备顺嘉陵江而下直抵重庆，不料刚抵广元，重庆教育部派曾养甫及时赶到，令该县断绝水陆交通，于是在广元停滞近两个月。同学们在这山青水秀碧绿如画的嘉：陵江畔，日夜钻研功课，孜孜不倦读书。有的高年级同学给低年级同学讲课、辅导，有的教授了解这种情况时说：高年级学生给低年级学生讲课，只请一些四年级教师即可促成全院教学工作。最后复校运动终于搁浅。经过谈判回陕后与三院校学生分地上课，二、三、四年级在城固县龙头寺上课，一年级在七星寺上课。

在这一段时期里，1938年在西北联合大学毕业的学生自然领的是北洋工学院毕业证书，1939年毕业于龙头寺的学生领的也是北洋工学院的毕业证书。此后的北洋工学院学生领的是西北工学院的毕业证书。

此次复校运动虽然暂时搁浅，但由于北洋大学历史悠久，名驰中外，加以校友们坚韧不拔的努力以及李书田院长百折不回的意志促使西北联合大学以后的北洋工学院校名时起时落，北洋的处境时顺时逆，直到抗战胜利后1946年初教育部令准北洋大学在天津武库原址复校，这场复校运动才算圆满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