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游戏文化与未成年人的成长.

儿童游戏文化与未成年人的成长

蒋佩春

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期号5日期2005/01/18版次4

近年来，抢救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的呼吁经常见诸报纸刊头，有识之士对于民族民间文化的式微充满忧患意识。在已经沦丧并且行将失去的诸多民族民间文化当中，很少有人提起其中重要而又特殊的一支———儿童游戏文化。

儿童游戏文化是一个民族在其儿童成长过程中代代传承的游戏活动及其形式的总和，属于民族民间文化非物质文化的一部分，是民族精神与民族性格形成与发展的摇篮。

游戏不仅属于人类，在具有一定智商的动物界，游戏都是伴随它们成长的不可或缺的活动形式。动物幼年时期的游戏生活是培养它们未来生存能力的重要的一课。游戏尤其是我们人类儿童成长过程中不可缺少的精神营养素。儿童通过游戏娱乐精神、释放情感、了解自然、适应群体生活，懂得行为规范，建立崇尚什么与摈弃什么的社会价值观，开始自然人向社会人的逐渐过渡，为将来进入成人社会做准备。游戏中学会的交际、交流、协调、谈判、妥协等社会交往的技巧，对儿童人格的形成、品质的培养、社会角色的建立具有重要的奠基作用。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的儿童游戏文化曾呈现一片繁荣的景象。从幼童时期的过家家、丢手绢、拔萝卜、老鹰捉小鸡、唱儿歌、捉迷藏，到少年时期的跳房子、拽包、跳绳、踢毽子、弹球、打尜、拍三角、抽汉奸(陀螺)、放风筝、抖空竹，各种游戏活动丰富多彩，滋润着各年龄段孩子们的情志。儿童游戏文化的繁荣，使得孩子们的生活丰富多彩。有些儿童游戏的内容渗透着孩子们对社会的感受和理解，无师自通地把社会现象转为游戏内容，充分体现了孩子们的智慧、灵感和创造力。如官兵捉匪、红灯绿灯等游戏，表现了孩子们对社会生活的认识并将之融入游戏文化的创造性与模仿力。

与游戏相伴的游戏器具的制作也成为孩子们一项有益的习作，如缝包、制拐、剪纸、造弹弓、削汉奸、削尜、编蚂蛉网、做空竹、制蛐蛐罩、糊风筝等，这些制作均需要相当的技艺，锻炼孩子们，使他们变得心灵手巧。能够制作精巧游戏器具的人成为众人羡慕与崇拜的对象。一些制作游戏如叠纸船、飞机、衣裤、钱包、坦克履带等，都给孩子们带来极大乐趣。

60年代后期开始的“文化大革命”彻底摧毁了当时欣欣向荣的儿童游戏文化。停课闹革命以及后来的“老三届”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造成了儿童游戏文化的大断层。70年代后期独生子女政策的实施，使得接送孩子上下学开始成为校门口的一大景观。进入80年代，社会达尔文思想中的社会竞争意识，如同紧箍咒压在家长和孩子们的头上，各种文化与特长技艺的课外辅导教学，几乎填充了孩子们全部的课余时间，连绵不绝的种种考试及其成绩的排名更是成为笼罩在学生们心头的难以挥去的阴影，以往校园中欢乐的游戏景象时光不再。老师与家长们忽然发现，现在的孩子们不会玩了！

生活环境也在变。城市的改造让大杂院和胡同形态的家居环境换成了紧闭的单元房门，冰冷的防盗门隔绝了以往开放式的居住格局，同住一个门洞的邻居可以多年互不相识，“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理念在新的邻里关系中已经是不争的现实。这些，进一步让以往残存的儿童游戏文化失去了复苏的物质条件。

如同地质气候变化造成了旧生物群的死亡，新的地质气候却又促成了新一代生命的开始一样，儿童游戏文化在新的时代改换了新的内容。计算机的普及和网络技术的发展开创了现实世界之外的虚拟世界，电脑游戏代替了以往的现实的游戏形式，人们不必面对面地交流，不再需要尊重对方的意愿、情感，交流、适应、妥协、谈判在网络的虚拟空间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多余，过关游戏、暴力打斗游戏，一切理念都贯穿着自我意志的极度膨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个人乃第一，快意为中心，成为情感释放的唯一宗旨，也是儿童文化人文精神本质

的重大变迁。

作为孩子们精神生活重要内容的儿童读物，在形式与内容方面也随着时代的发展发生了巨大的改观。以往画工精美的小人书消失了。当年盛行于五六十年代的小人书如《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红楼梦》、《说唐》、《岳飞传》、《杨家将》、《封神榜》、《三侠五义》、《我的大学》、《三毛流浪记》等，语言精练，情节扣人，作画栩栩如生，连大人也被吸引，陶冶哺育了一代代人的思想成长。而今的绘画儿童读物变成了抽象、变形了的人物画———卡通人物。原来娓娓道来的叙述方式换成了跳跃式的、意识流式的记叙方式。这些虚幻的变形的非现实的精神世界占据了儿童的大脑空间，大大压缩和改变他们对现实世界的真实认识。一个时代的物质营养素决定一代人的体格状况，一代人的儿童游戏文化生活造就一代人的精神品质。儿童游戏文化绝对是儿童成长过程中不可忽视的精神营养素。成长过程中缺乏儿童游戏生活，或者过多浸泡在虚幻的变形的非正常的精神世界的人，在步入社会时会遇到难以估计的困难，在心理上产生孤独、幽闭、自卑、狂躁等病态心理，难以融入社会，表现为冷漠孤僻、自我中心、交际生硬、行为失调、反应过度、缺乏控制，乃至触犯法律，出现伤害他人等社会行为。

近些年来，我国儿童精神生活暴露的问题令人担忧。少年出走已经是常有之事，少年弑母也数见报端。家长们惊呼：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管！马加爵之类为琐碎小事动辄杀人以及系列杀人事件的频频出现震惊了社会，敲响了警钟，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成为社会大众忧心和关注的焦点。中共中央和国务院、中央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都对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发表专门文件，要求各有关部门、全社会党政群齐抓共管，共同关心、积极参与未成年人的思想建设工作。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我国未成年人精神世界的问题，实出自其生活的社会文化生态环境。单一地依靠我们以往擅长的道德说教，单一地对网络游戏和出版物中的黄色、暴力内容一次次围剿，恐怕都难以一劳永逸。塑造我国未成年人健康的思想道德精神品质也必须遵循科学发展观，遵循人的精神世界形成和培育的自然规律。芬兰的教育体系受到世界的赞赏。在芬兰，人们喜欢给孩子念书，讲童话故事，带他们上图书馆。芬兰的儿童都是7岁才开始上学。学校的气氛融洽、轻松和活泼，每上45分钟课后，学生们都能在外面玩耍15分钟。芬兰没有天才儿童班。艺术、音乐、体育、木工和纺织（大多数是学缝纫和针织）是必修课。

对照我国当前的竞争教育，压力与焦虑始终伴随未成年人成长的整个过程，我们是否应当有所反思？教育不该是万马奔腾、逐鹿中原，而应当是随时就势、潜移默化，是“润物细无声”。社会发展的历史表明，人类伟大的发明创造，都与休闲密切相关。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是在他洗澡时得到灵感，牛顿发现万有引力是在草地上的休憩中顿悟。给孩子们松绑减负，让孩子和家长们从社会达尔文思想影响下、从精英教育思想指导下解放出来，我们的培养目标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还孩子们天真快乐的童年，还孩子们游戏的权利，应该是摆脱未成年人非正常生态环境的第一步。贫瘠的沙漠不可能长出参天大树和茂盛的植被；缺失游戏生活，或者儿童游戏文化生活不健康、不正常，又岂能培育出富有活力朝气勃勃的新一代？

我国学者资华筠在2000年的人类学国际会议上，提出各国的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犹如人类的“精神植被”这一理念。儿童游戏文化就是我国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的“精神植被”。抢救恢复传统多彩的儿童游戏文化生活，给孩子们构筑一个健康的有活力的丰富多彩的儿童社会文化生态环境，关系到我们民族国家的今天与未来。让我们全社会都来共同关心构筑这样一个“精神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