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白娘子传奇》与《红楼梦》

《新白娘子传奇》与《红楼梦》

十年前，一部《新白娘子传奇》掀起举国之“白蛇”热，民间传奇故事《白蛇传》又一次广泛的普及全国。当年收看《新白娘子传奇》的懵懂少年，如今也渐已成熟。十年间，年华悄逝，每每收看一次新白，每每都有新的思考，新的探索，新的感悟，时至今日，央视又掀新白热，未若将我之所想所感所悟集成文字，与众新白迷共同分享探讨，方不负千年等一回，十年迷一剧之白蛇传！

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剧本并非其编剧原创，乃集民间传说与历代小说、戏曲剧本之精华综合而成，新白连续剧中从白娘子许仙相认相识相恋，到许仙发配苏州发配镇江，再到瑶池盗草，水漫金山，被压雷峰直到出塔升仙等一系列情节均在清乾隆三年黄图珌和清乾隆三十六年方成培所写之梨园剧本《白蛇传》等众多小说及剧本中有所描写。因此，现今所见之《新白娘子传奇》，情节基本为民间传说故事与古人之描写，换言之，此新白剧情和中国千百年流传之白蛇传是基本一体的。因此众看官再莫道：“新白剧情乃今人杜撰，不足为据”云云。

闲言少叙，纵观新白娘子传奇，贯穿许仙白娘子恩怨纠葛，分分合合，缘起缘灭的不是许仙和白娘子，更不是法海小青，而是静坐紫竹林中大慈大悲的观士音菩萨！新白中观音扮演的角色与红楼梦中警幻仙子的角色如出一辙。红楼梦中，警幻仙子引宝玉入太虚幻境，不点他“色空”，不点他无欲无求，却偏偏授其云雨之术，意淫之理，可见是有意让其陷入孽海情天中历炼，所谓出世先要入世，万般磨难，千般历炼之后方大彻大悟，修成正果。观音大士也是如此。白素贞修成人形，修道正盛，恰在此时观音却点化他入凡间报恩，其意真为报恩？她是借报恩之事让白素贞入世，在红尘中历炼，在情怨中涅磐，如此方能功得圆满。

自观音点化白素贞报恩之后，白娘子便口口声声“受观音大士指点”，遭暗算遇财神如此说，盗仙草求王母如此说，救许仙见法海白娘子依旧如此说，但此时的观音大士又在哪里呢？法海私自软禁许仙，口口声声说白素贞是妖，要害人，极力劝说白素贞回山修炼，难道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观音指点的？他难道敢违抗观音的法旨？白娘子在金山又求又拜，此时的观音为何不显身来阻止法海？看来法海囚许仙根本是观音许可的，而没有法海囚许仙就不会有白娘子水漫金山，也就没有日后压雷锋的理由。所以，这一切都是观音的安排，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竟是个“造孽”的，她安排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白素贞顿悟，让她日后能成正果。

说完观音说法海。法海从古到今骂名不断，拆人姻缘，毁人幸福。但今日却要为法海翻案。

白娘子与许仙恩爱不假，但这一段情终究为孽缘，为情债。自白娘子许仙相恋到法海出现之前他二人经历过多少苦难？发配苏州，遭遇王道灵，端午险丧命，鹤顶红暗算，梁王府结怨，牢狱受虐，发配镇江……等等大灾小难，几乎没有几天是消停安稳的。这都是因何？一个“孽”字。可以想见，如果没有法海的阻拦，他二人真的会幸福吗？我想灾难会更接连不断，而且会来得更凶更猛，直至会家破人亡，悲惨收场。所以二人虽有情，但逃脱不了人世间注定的孽海情天，所以，法海要白素贞了断！红楼梦中好了歌有云：天下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而观音先让白素贞报恩，而后又眼看白素贞水漫金山被法海收服就是要让白娘子经历人世间最痛苦的一个“了”字。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而法海在其中扮演的不过是一个被差遣的说客角色，尽力得去说服白娘子了断前缘，了断怨孽方可大彻大悟，若执迷不悟，她与许仙的情定为天地所难容纳。所以，法海无罪，有罪的是天地间注定的情孽，将这情和孽连在了一起。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所以，当白娘子被镇雷锋塔，将了断这份情时，她痛苦，她绝望，她挣扎，但这恰恰是一种炼狱，一种修为，渐渐的，她明白了，她慢慢的割舍了，最终了断，大彻大悟，而许仙失了白素贞，失去了这份情，也在经历这种炼狱，也在经受考验，当他们修道成仙，得成正果后，白素贞当初的一个“了”字，换来了两份圆满，这正是对许仙前世最大的酬报！

因此新白娘子传奇的故事，虽然是悲剧的，但它是圆满的，是一种悲剧的圆满，和红楼梦一样，最后贾宝玉经历了种种变迁后大彻大悟，得成正果，是谓因情而悟道，由这个意义上来说红楼和新白是相通的。新白娘子传奇的故事，是中国民间传说中少有的一种对情对人生的一种哲思的，其意义之深刻远胜于梁祝，牛郎织女。

众所周知，“钗”和“伞”是新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两件物品，官人和娘子的情缘就靠的是这两件信物所定。在前几天，不知是在哪看到的，有一篇写得很不错的文章，说“伞”即“散”，这预示着娘子和官人是注定要“散”的，那么我就想补充一句：既然“伞”即“散”，那么“钗”不就为“拆”了！看来上天在冥冥之中就定下了这桩千古流

传“拆”“散”的悲剧，而且是由法海来执行这“拆”的任务！

不禁想到《红楼梦》中有一句“千红同窟(哭)，万艳同杯(悲)！”看来新白与红楼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记得，第一次看新白娘子传奇好象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想来，那个时候，其实并不知道何为爱，何为情。就是现在，我仍然不敢轻言自己对这两个分量沉重的词有多少深刻的认识和理解。但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深爱新白娘子传奇了，时至今日，仍然念念不敢或忘。我想，同龄人中，有和我一样感觉的人不在少数。是什么让新白娘子传奇如此的深入人心，以至在十年后的今天仍然吸引了无数的人，甚至让很多看惯了野蛮女友之类流行影视风格的人也为之熬夜守侯。更为有意思的是，很多和我当年一般年纪的小朋友们也痴迷其中，或为之悲，或为之喜。所以我想，新白之所以能历十年而不衰，历十年的岁月风霜而仍能让懵懂不谙世事的孩童为之痴迷，一定有它深层次的原因。

我以为，一部好的影视作品，一定是集情节，场景，人物之大成者，无疑，新白这三样都做到了。而至关重要的是，一出戏，一定要有它的核心，它的主题。如果说情节，场景，任务都是外在的“形”的话，那一出戏的主题无疑就是它的灵魂，就是它内在的“神”之所在。“形”和“神”的完美结合才能创造出近乎完美的惊世之作。无疑，这一点，新白也做到了。新白的核心在一个“情”字。围

绕“情”的戏可谓多矣。可是新白却把它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几乎令后来者无法超越，甚至可以说，连新白当初的主创人员也难以超越自己的这个高度了。

写到这里，我很想提一提红楼梦。实不相瞒，在我所喜欢的书中，红楼梦居首；而在我喜欢的电视剧中，新白居首。所以，如果大家不反对的话，我就在这里东拉西扯一番。

先说红楼梦，红楼梦穿越了百年的时空，至今仍然让读到它的人唏嘘不已，为其中的几个奇女子或悲，或喜，或怜，或爱，或同情，或敬佩，无不是因为红楼梦的经典。经典方可以永恒，这是人间至理。虽然，后人对高鹗所续的红楼梦结局颇多诟病，甚至对曹雪芹原著也多有指摘，但无可否认的一点是，红楼梦就是瑕不掩瑜，就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颠峰，就是中国古典文学颠峰之上那朵吸收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雪莲花，无可超越。

新白呢，也是一样，我不止一次看到有朋友对新白的结局颇有不

平，甚至对戏中的一些细节耿耿于怀。可是我要说，经典的东西并不一定要尽善尽美才称得上经典，经典的魅力在于，它会让你一直对它的

小“缺陷”，小“过失”耿耿于怀。当然，这些并不是创作人员故意的安排。但是，一旦这些“缺陷”定型，你就会在内心接受它，承认它，虽然表面看起来，你并不想接受这种认同，但是客观的事实是，你已经难以改变它了。即使上天给你机会弥补这些缺陷的话，你最后也会觉得始终有哪个地方不对劲而放弃这种徒劳的工作的。

总之就是，经典就是有“缺陷”的完美——而实质上，没有这

些“缺陷”，这样的作品反而不完美了。这就是维纳斯一定要断臂，黛玉一定要娇袭一身之病的缘故。而事实上，我觉得，新白中的白娘子才真正的过于完美了，也许她唯一的”缺陷“就是，虽然有着人才有的善良，有着人才有的痴情，有着天下母亲一样的母爱，却至始至终没有做人的名分，这也是我耿耿于怀的地方——这里关于美学的分析，是我从朱光潜的美学理论里借来的。因为腹中所存不多，实在不敢在这里班门弄斧。权且写在这里以为抛砖引玉，见笑于大方了。

按照规矩，我会在以后的文章里面以先“形”后“神”的线索对新白全剧进行我个人的分析。也欢迎喜欢新白的同好一起探讨。

先说“形”，一出戏的表现力，首先要在整部戏的观赏性上体现。而观赏性的三大要素是：情节，场景，人物。

情节本来是无须多说的，白蛇传的故事在中国民间家喻户晓。可是，也正因为它是家喻户晓的故事，要将它用影视的形象表现出来才更提高了对创作人员水平的要求。白蛇传故事的起因是“报恩”，白素贞转世为人，是为了报答一千七百年前一个小牧童的救命之恩。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不论是在中国古典文学还是民间流传的传奇故事中，

以“报恩”起因不知道引出了多少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最典型的就是红楼梦和白蛇传。红楼梦中，绛珠仙草，黛玉的前身，之所以到红

尘“历劫”，为的是什么？是为了把神英侍者浇灌呵护的恩情用“一生的眼泪”还给他。引红楼梦为证：

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 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

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 也偿还得过他了。’

因为欠的不是寻常之债，非以一生之泪才能还得清。这是何等

的“缠绵不尽之意”！黛玉以一生的眼泪来还债，娘子又拿什么来还给许仙呢——是用一世的情，一生的爱来还。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说一个书生与一个女孩相恋，最后女孩却嫁作他人妇。书生悲痛欲绝，到佛的面前悲愤地问为什么。佛让他看了他和她的前世：海边，一个女孩的尸体，第一个人走过来，冷冷地看了一眼，走了；过了很久，第二个人走了过来，脱下身上的衣服，轻轻地给她盖上，走了；又过了很久，第三个人走了过来，把她埋在了海边的沙地上。最后佛说，她的前世，就是死在沙滩上的那个女孩，你脱下衣服给她盖上，所以她今生与你相恋，可是她最要报答的却是那第三个人啊，所以她要嫁给他。

我以为，这种前世欠下的债今生来还的世界观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三界轮回有着很深的渊源。而纵观新白全剧也能看出这一点。所以，故事本事非常契合中国传统的历史文化是新白赢得观众青睐的首要因素。

其实在新白的一开始，法海的前世就已经出场，就是那个捕蛇的人。而小牧童，捕蛇人，小白蛇三者的恩怨也由此而展开。实际上，这样的安排是和佛家的“因果之说”有关系的。在佛看来，种善因，结善果。恩怨情仇都是由前世的因所种下的，你看到的，听到的，亲身经历的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由因所引出的果。有因就会有果，有恩怨情仇你就会为世间幻象所迷惑。在佛看来，世间的一切不过都

是“色”和“相”而已。所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可以免去生老病死之苦。四大皆空由此而来。

回到新白中，因为法海在前世要杀小白蛇，怨由此而起；又因为小牧童救了小白蛇，恩也由此而生。从此恩怨纠缠。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白素贞会偷吃法海的仙丹的缘故，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只是，这一切，除了佛还有观音姐姐知道外，局中人，包括法海，许仙，娘子，其实都是在按照前世定下的轨迹，按照冥冥中的安排在做着必然发生的事情。我觉得，按照这样的思路，小青在这场千年恩怨中也应当有她的角色的，不过新白没提到，就不多说。但是按照这样的逻辑是应该这样的。

所以，在新白的一开始，新白的基调就已经奠定，那就是，以中国古典文化中的三界轮回，因果循环为线索展开情节。但同时，还在之后的大量剧集中融入了大量儒家和道家的文化。值得一说的是，新白对这种文化基调的处理是不露痕迹的。至少在我看新白的时候，我始终的感觉是，它就应该这样发展的。以大量的传统文化为基垫，却表现得没有

丝毫的生硬，这为新白吸引观众打下了牢固的基础。新白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依赖是贯穿全剧的。重要的是，这些传统的观念是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深入人心的。所以，才导致了新白一出场就获得了极高的认同感。因为新白中贯穿的都是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的精华，所以这种认同归根结底其实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的认同。当然，新白能获得如此高的认同除了文化上的原因外，还有多方面的因素。我会在以后的文中细述。

新白在场景处理上的视角是独特的。娘子第一次出场是在被苏轼称为“波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的西湖。关于西湖，可说的太多，总而言之，如果你在中国随便找个人问他知不知道西湖而他答不知道的概率我乐观估计不会超过十的六次方分之一。西湖是个什么地方？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之所，秀绝天下，闻名于世的地方。所以，娘子在这个地方的出场就有一种“惊鸿照影”的惊艳。而事实上我在看到电视剧的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千真万确。更妙的是，时间恰好是清明节，西湖的春景，不知倾倒了多少人。总之就是一种山美，水美，人更美的感觉。有此一山春色，一湖碧水，如果没有娘子，那无论如何也是不完美的西湖。今日听到一种说法：“新白娘子传奇里面雅芝姐姐的出场是在西湖，而央视白娘子是从盘丝洞里面出来的；前者一出场就带有一种出尘脱俗的仙气，而后者，则带有一种不伦不类的妖气”。我以为然。

其实我已经说到雅芝姐姐的惊世之美了。在这个问题上不想多说，引红楼梦形容警幻仙子容貌的诗词为证：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再引李贺“苏小小墓”的一句为证：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