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主人公的悲剧性

小说《人生》中男女主人公的人生悲剧性

何洪亮

2009年12月

摘要：路遥的小说在中国农村大变革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在城市和农村的地域环境中，塑造了一系列具有悲剧色彩的人物形象。中篇小说《人生》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人生》直接触及了城乡社会生活中存在的差别，以及分配不公、贫富不均和特权思想、等级观念。”主人公高加林在这些社会不良风气的影响下，历经了农村——城市——农村的几番波折与磨难，而他的爱情也面临着挣扎与彷徨，从而使他的形象深深的触动每一位读者，从中感叹人生的种种无奈。在高加林的人生悲剧的历程中学会认真面对人生中每一次抉择，领悟到做人的道理。

关键词：路遥《人生》高加林刘巧珍悲剧性

高加林是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中的主人公，是城乡交叉地带上努力奋斗的青年代表。在高加林的生命中，他的转折点很多。高中毕业后，他做了一名人民教师，却因高明楼的儿子三星要当教师，在权势的影响下他只能回到村里参加生产劳动，黄土高坡上艰辛的劳动与人们制造的精神伤害不断地打击着他。然而，当他参军几十年的叔父转业当上地区的劳动局长后，他的生活便有了重大的转变，从一名普通的农民成为县委的通讯干事，并凭着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干出了一番业绩。事业发展了，爱情也随之转变，对象由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刘巧珍换成了知识渊博，并有着许多共同语言的黄亚萍。然而好景不长，因为走后门，他被张克南的母亲检举告发而再次返回农村。不同人物的个人目的，无止境的欲望和为达到目的的不择手段的行为，形成了高加林所生活的环境，以及他必然的悲剧结局。美丽善良的刘巧珍认真对待生活，执著面对爱情。但是当时社会环境对她的影响和束缚以及巧珍自身的内在因素亦决定了她所面对的爱情的以悲剧落幕。

一、作者路遥自身的思想和经历

“在作家自身的坎坷经历中，童年心理创伤……先农后城的‘城乡交叉’经历导致了爱情与婚姻等诸多矛盾。”“一方面有许多人物都有着和他一样的品性，另一方面许多人物的品性是他所希望的，所期待的，是对他的生活理想和感情缺失的一种补偿。”1949年，路遥出生在陕北清涧县一个很偏僻的农民家庭，家里十分贫穷，缺吃少穿。一开始，人生于路遥就意味着残酷。7岁时，为减轻家里负担，父亲带着他一路乞讨来到两百华里外的延川县，把他过继给伯父。就这样，路遥就远离了亲生父母的关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适应陌生的环境。这种情感的缺失以及对周围环境的不熟悉，给路遥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尽管只有七八岁，贫困艰难的生活却给路遥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童年的生活可以影响人的一生。许多童年时形成的心理习惯，会在成年后不自觉地表现出来。可以说这些活生生的形象根植于他的脑海深处。

路遥在爱情方面也是失败的。他先是爱上了北京知青林红，并将县上给他当工人的唯一指标让给了心爱的人。然而，生活总有许多说不清的巧合，就在县革委会宣布对他隔离审查的当天中午，林红因路遥的“农民身份”而提出断交。这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使得风云一时而又倔傲的路遥一下从崖边掉进了沟底。这时，另一位知青少女林达走进了路遥的生活，用爱抚慰了他的创伤，并成为他的妻子。遗憾的

是，由于城乡文化的巨大差异带来的人生追求、生活方式等诸多方面的原因，他们的婚后生活并不和谐。最终，在路遥辞世前的三个月，林达扶起病床上的路遥，在离婚书上签字。

感情生活的痛苦以潜在的形式融汇到路遥对人生的感悟与审美意识当中，爱情的缺失直接影响着他小说中女性形象的命运。路遥说只有《人生》中的刘巧珍可能是他自己最好的“媳妇”，刘巧珍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在她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国传统妇女勤劳、贤惠的优秀品质，这是作家对中华民族传统道德不自觉的认同与彰显。我们可以想象，路遥当初只所以与北京知青交往频繁，并最终选择与林达结合，大概是因为林达来自北京清华附中。在穷乡僻壤的黄土地上长大的路遥被林达活跃的思维和广博的见识所倾倒。

在路遥的思想深处有一种介入政治活动的强烈欲望。几千年以来，中国知识分子都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为荣，尤其是在建国初那个民主制度不健全，缺乏公平竞争的年代，对于出身寒门的路遥而言，凭借自己的才智济身仕途是改变自身命运，实现人生抱负的惟一途径。1968年，19岁的路遥以群众代表的身份被任命为延川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开始以政治角色出现在人们面前。他凭借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进入县级权利机构并身居要职，他以为自己跳出“农门”，改变命运的时机到了。然而，历史的悲剧往往“偏袒”这样充满“投机”欲望的青年，他为这场政治生活付出了沉重代价。正是这种不寻常的经历，使得涉世不深的路遥早熟，得以用与父辈不同的、更深刻的方式看待社会和人生。告别了政治生活以后，路遥怀着对政治理想的绝望和人生的苦闷回到了农村，做了民办教师。他深刻地认识到，他被当前的政治运动愚弄了。从政治的梦幻中醒悟过来，路遥第一次以一个社会人的视角，审视社会，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所有这些体验和思考，路遥都融入到日后的文学创作中，以文学的形式讲述给人们。

回顾路遥的一生，我们发现，他有限的生命历程，本身就是一场生命的悲剧。“受尽苦难的路遥从不肯对人生的幸福做出乐观而廉价的许诺”苦难把路遥推向了生活的底层，与路遥形影相随，在这潜意识的影响下，路遥小说中的主人公也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

二、小说人物的性格特点

（一）男主人公——高加林

高加林是小说《人生》中的主人公。“有人说他是喜新厌旧的‘陈世美’式的典型，有人说他是利己主义的奋斗者，有人说他是社会主义农村新人……在众多的评论中，他成了众说纷纭的人物。”高加林的确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人物形象。他是一个仍然彷徨于人生的十字路口，生活经验还不丰富，思想还不够成熟的还没有找到正确方向和坚定信念。具有某种典型意义的年青人形象，他既可爱，又可悲。这绝不是所谓“好人”“坏人”能概括的了的。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去评价他是好人或是坏人。

高加林这一人物形象的性格特点的一个方面是：自尊与自卑。高加林有理想，有知识，有文化。高中的学习生活丰富了他的精神世界。那时的高加林知识面丰富，关注国际时事，音乐、绘画样样都行，且又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他想报考国际关系学院，想通过高考改变自己，进入到自己认为的理想生活世界中。但遗憾的是高加林没有考上大学。这无疑是对高加林的一次精神打击。“对于高加林来说，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已经受了很大的精神创伤。”“他十几年拼命读书，就是为了不象他父亲一样一辈子当土地的主人（或者按他的另一种说法是奴隶）。”他身上的泥土味已冲刷得差不多了。因而会不自觉地感到自己不比别人差。在他被撤了教师职务后，表现极为强烈，他想只要高加村有高明楼，他就非要比他有出息不可，要比高明楼他们更强。去县城掏粪时与克南妈争吵后，眼里噙着了泪花，望着悄然寂静的城市，心里暗暗说：我非要到这里来不可！我有文化，有知识，我比这里的年轻人那一点差？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呢？知识的力量使他变得“清高”；强烈的自尊心使他精神“处于一种蔑视一切的状态”。？此时反映出高加林如此强烈的自尊。高加林的自尊心太强了，他第一次去卖馒头，当遇到老同学张克南和黄亚萍时，对他们所说的话非常敏感。即使他们是很真诚的，但在他看来，是在他面前夸耀自己的优越性。因此说话时不时的讽刺、挖苦，最终老同学不欢而散。在卖馒头的过程中，他后悔不该来。感到自己象一个真正的乡巴老。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他低着头，什么也不感看，连叫买也不敢。心里难受得象无数个虫子在咬。在城里掏粪时，紧张防备周围，鬼鬼祟祟象做贼一样，恐怕被熟

人看见丢面子。每当看见骑自行车的县上和公社的干部们，从河对面公路奔驰而过，雪白的的确凉衬衫，被风吹得飘飘忽忽的身影时，他的心就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苦涩的味儿顿涌心头。高加林这样一个彷徨于人生十字路口，生活阅历还不丰富，人生观和世界观还没有完全形成的青年形象具有这样的双重性格是他人生悲剧性的潜在危机。

高加林的另一个性格特点是反抗与妥协。他对自己人格尊严的捍卫常常表现为对权势者的蔑视和对不合理的现实的倔强对抗心理。在他被撤了教师职务后，他想只要高加村有高明楼，他就非要比他有出息不可，要比高明楼他们更强。从小说中可以看出，高加林是有能力的人，连高明楼这样的“大能人”也不能不感到一种威慑，不能不感到“将来村里真正的能人是他”，在高家村，唯一“不羡慕和尊重”他的就是高加林。强烈的报复情绪刺激了高加林对个人前途的追求，即使在他沉入初恋的幸福之中时，他内心里那种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幻想之火，也根本没有熄灭。他甚至想到给他在部队当副师长的叔叔一封求告信要求给他找工作，决意在与那些压制他的人比个高低。“这种因遭到权势打击而乞求更具威力的权势与之抗衡的戏剧性呈现出的是极其深刻的悲剧性。”然而叔父的转业并出任地区的劳动局长，使得高加林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个曾把他的教师职务挤掉的文教干事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替他走“后门”，使高加林一夜之间由一个的农民变为县委通讯干事了“他高兴得如醉如狂，但又有点惴惴不安”。这一切来得太快了，让高加林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更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命运之神眷顾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他很快适应了“干部”的身份，并且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取得了事业的成功，更是赢得了黄亚平的爱情。然而正当高加林沉浸在事业和爱情成功的喜悦之中时，有人揭发了高加林“走后门”参加工作的问题。一夜之间，他的生活环境又有了天壤之别的变化！这一刻的高加林却显得比较平静，没有燃起可怕的复仇之火，甚至连常人的怨恨都没有。相反，在悔恨、自责之余，他暗自庆幸：假若“他躲过了生活这一次惩罚，也躲不过去下一次惩罚——那时侯，他也许就彻底毁灭了。”他当了农民，“他虽然从来也没有鄙视过任何一个农民，但他自己从来都没有当农民的精神准备”，严酷的生活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无意当农民的他因生活的捉弄不得不回到黄土地。并且他曾经的爱人刘巧珍也已经嫁人了。

因为自尊所以反抗，因为自卑所以妥协。高加林的这些性格特点也注定了他爱情的悲剧性。“路遥笔下的爱情悲剧，既是社会悲剧，也是性格悲剧，悲剧的主角是悲剧的牺牲者，也是悲剧的制造者，在他们的身上都有挣脱不掉的悲剧性格。”高加林与巧珍的爱情就是建立在这样一种差别——不同的文化素质、不同的理想追求上的爱情。只要双方的这种差别不缩小、不消除，这爱情的基础就随时都存在塌陷的危险；一旦高加林的生活环境和社会地位有所上升，他同巧珍的分手则成为必然。

对高加林来说，和黄亚萍相爱，最初并非那么心安理得。但是这种爱却没有与巧珍在一起的那种懊悔和“苦涩”。他是以一个以干代工的干部的身份与她相爱，他们之间完全平等了，他享受着又一种爱的幸福，同时也感到了极大的满足。这幸福与满足不仅仅是再也看不到他与自己所爱的人在文化素质和追求上的悬殊，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黄亚萍的学识才华，特别是她的家庭条件，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工作和事业是多么重要！

然而严峻的社会现实却无情地改变了他们的爱情平衡基础——他遭到似乎是正义的判决，又重回到养育他的黄土地上去了。在感情的暴风雨过后，他才发现：只要现实中还存在着暂时还无法消灭的巨大的城乡差别，他们在这种差别面前永远就不可能真正相爱！而象高加林一类的青年他们本来就没有也无力将自己的生活、理想和爱情同积极消灭这种差别联系在一起，所以他们爱情的悲剧也就不可避免。

（二）女主人公——刘巧珍

刘巧珍，一个扎根于黄土地的西北农村姑娘，她有着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善良、纯真、温柔、朴实……可以说她是路遥塑造的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典型艺术形象。“她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感受和理解事物的能力很强，因此精神方面的追求很不平常”，加上她那颗“金子般的心”，就“形成了她极为丰富的内心世界”。

巧珍是勇敢的。她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勇敢地背叛了古老而守旧的乡村习俗，勇敢地追求自由恋爱，不愿屈从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也不管什么门当户对。相貌出众、有着“白杨树一样身材”的巧珍“刚懂得人世间还有爱情这一回事的时候，就在心里爱上了加林。她爱他的潇洒的风度、漂亮的体

型和那处处都表现出来的大丈夫气质”即使她父亲是村里的“二能人”，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也不嫌弃高加林的家境贫寒。钦佩的是高加林的文化知识和个人素质。她默默地爱了高加林好多年，在加林到县城上学和在村里当老师的时候，她没有勇气向“有文化”的加林哥表达情感，她认为自己没有文化，配不上高加林。当高加林的教师职位被村支书的儿子地顶替后，她为加林鸣不平，她体会高加林所表现出的愤慨和悲痛。在高加林落魄的时候主动找加林倾诉衷肠。恋爱后她不顾村民的嘲笑和父亲的阻拦，开始刷牙，“在村民们看来，刷牙是干部和读书人的派势，土包子老百姓谁还讲究这？……”刘巧珍根本不管这些议论，她就是坚定了要刷牙，因为这是她亲爱的加林哥要她这样做的。但是她又是自卑的，她有优裕的家庭环境和出众的容貌，可是没有文化使她自卑到失去面对自己情感的勇气。直到高加林高考失败回村子，她“高兴得几乎发了疯”，因为她想到加林成了农民就得在农村找一个媳妇了吧，而她又是这附近最俊的姑娘，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啊。可是加林又当了老师，巧珍又一次陷入痛苦，直到加林的教师职位被三星顶替掉，巧珍埋在心底的情感才真正地爆发。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高加林的教师一直当下去，那么巧珍会向他表白吗？也许不会，因为在巧珍的心里，农民和“文化人”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她只在高加林无奈回归土地的两次时机中燃起心中爱情的火焰，只要高加林不当农民，她是不会主动去跨越这个横在他们之间的这道鸿沟的。也就是说巧珍虽然看到了她和高加林的差异，但是却缺乏一种超越这一切的勇气和精神。

巧珍身上也有“新”的东西，但常常被旧的文化传统所束缚。而“旧”的力量显然更为强大。刘巧珍爱的不是村里的“高干子弟”，也不是有钱人，而是“穷得满窑里没一件值钱东西”的穷人家的孩子高加林。但是，旧的文化传统旧的道德观念又阻碍了巧珍精神世界的发展，她没有根本看清她自己和她所处的环境，她只是在盲目地崇拜着加林哥，爱着加林哥。在巧珍的爱情失败后，她决计嫁给邻村的马栓时，提出按照旧时风俗出嫁，这一点是值得读者深思的。我们可以理解为巧珍以报复性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但是我们能不能认为，巧珍选择用旧的风俗出嫁是她对根深蒂固的、强大的封建传统的一种妥协呢？

路遥曾说过：“我对中国农民的命运充满了焦灼的关切之情。我更多地关注他们在生活中的艰辛与痛苦，而不仅仅是到达彼岸后的大欢乐。”高加林向往城市生活、干部身份和现代爱情的悲剧性结局；刘巧珍无奈的接受传统的生活，毅然选择的旧时风俗；黄亚萍痛苦的接受残酷的现实的安排。都是对路遥人生观的最好的诠释。高加林在农村与城市之间一波三折，几番进出，最终也是以一个农民的身份画上句号，只是加林本来就是农民的儿子。刘巧珍下嫁马栓，必将终身生活在这片农村广阔的天地。都表明作家对传统文化有着很深的情感在里面，他把对黄土地的爱转嫁给了笔下的人物。

高加林和刘巧珍自身的思想意识形成了他们复杂的人物性格。像高加林一样的年轻人由于刚刚步入社会，对生活认识不清。错误地把个人的欲望当作理想，不能根植于现实的土壤中，过分强调个人的需要。缺乏扎根土地，在家乡的土壤上实现自己理想的决心。这些思想意识，促使他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矛盾重重，徘徊不前。正如作家柳青所说的：“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口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的年轻人要正确处理好个人和社会的关系，以踏实的诚恳的态度对待生活，对待社会，少走弯路。以饱满的热情，冷静的态度处理在生活中所遇到的一切问题。让人生更加丰富多彩。

参考文献

路遥《人生》，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月。

《路遥研究资料》，雷达、李文琴，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5月第一版。

《关于〈人生〉和阎纲的通信》，见《路遥文集》第二卷第405页，陕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宗元.魂断人生——路遥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

路遥.路遥文集?散文随笔书信[M].广州：广州出版社。陈泽顺.路遥的生平与创作[J].延安大学学报，2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