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故事

只一转身，便是迷离的烟雨。踏着成片的泥水，走进夜的深处，昏黄的灯光映照着脸上的雨珠。那一刻，孤独爬上了心头。

我一个人在五月的繁花里写诗，坐在水流旁的石头上。水声哗啦，如我心中酣畅淋漓的诗句。就在我写着那些字句时，啪的一声从我身后响起。我下意识地摸摸后脑勺，触摸到一团黏糊，再看看从后脑勺伸回的手，那是黑白掺杂的鸟粪，不均匀地涂在我的手掌上，当然头上也还有。抬头看看枞树针叶里的那抹蓝，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但鸟粪已落在我的头上。

从繁枝茂叶间钻出去，就着溪水洗洗头，那酝酿许久的诗句却不见了踪影。我无丝毫愠恼，竟偷偷感到莫名的喜悦。鸟粪本应落在我身下的石头上我曾在那里看到过而今却落在了我的头上，只因为我坐在这里。这是多么的理所应当啊！鸟儿已把我当作自然的孩子，就像脚下的一块石头、林间的一棵树。

此时，孤独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美。一任时光流转，鸟儿再难第二次把粪便落在你的头上。林间的树不说话，但喋喋不休的你也休想混进它们的队列，沐浴阳光，承蒙雨露，让鸟儿在你的肩膀上筑巢。

昨日我们在檐下听雨，路灯如橙红的花朵，绽放在青青草地上。我同你说起这个隐秘的角落，说起花枝外的流水，说起枞树下的蘑菇，说起墙角的菲菜。也许你并未听到那流水、嗅到那蘑菇、看到那菲菜。但你指着城墙上的灯，说那是某个黎明的太阳。诗意从这片林子里升腾起来，溶进银杏叶上淅沥的雨声里。

你走了，把金色的阳光留给我，没人听我说起眼前的石板路上躺着一只晒死的蚯蚓，一群蚂蚁围住了它。我愿意做一个讲故事的人，却不愿意把故事讲给自己听。两个人，即使话不多，即使不能相互理解，也比一个人自言自语说故事好。我竟感到淡淡的失落。

不知道一个人独处久了会不会变成哑巴，再也不能说话。我从没见过一只沉默的鸟儿，却听到无数沙哑的鸟鸣。鸟儿如此聪明，它们总会找一个玩伴在林间对唱，而我却是一个人把故事写在纸上。

孤独细滋慢长，把心灵淹没在青青草木间，我们总会发动一次突围，翻山越岭去寻找一味珍藏多年的解药。

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住在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独自坐在屋檐下听雨。雨滴从乌黑的瓦楞上落进混黄的水凼，滴滴嗒嗒地在石子上迸溅出水花。我在那水花梢头看见了昔年游径踏花的欢笑。夜里躺在床上，听着屋顶的雨滴声，想起和老友的一些琐事，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再也无法忍受，便决定翻过屋后的大山，到老友家里去。沿着登山的泥

路往上爬，时不时需要扒开道路两旁的树枝。废弃多年的小路被树木盖得严严实实，树叶上积攒的雨水浇在我的衣服上，路上的黄泥包围了我的鞋子。我的脚步越发沉重，浑身上下流着水，最终不得不放弃。接着原路返还，在小溪边清理掉脚上的黄泥，沿着山谷里的大路走回去。

战胜孤独的路注定是布满泥泞的，有时真的无法走出去。退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但退却的路上也有花有鸟，那些写在纸上的故事也会有人读起。一个人默默写着孤独的故事，就不会觉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