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群舞的原始活力---解读劳伦斯作品中的男性主题

古老群舞的原始活力

——解读劳伦斯作品中的男性主题

张慧诚

（新疆昌吉学院图书馆新疆昌吉 831100）

摘要：劳伦斯作为处在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交叉点上的作家，无论对艺术、人生、社会的理解都有不少独到之处。解读劳伦斯作品中的男性主题，对于鉴赏西方现代主

义文学具有很好的研究价值。

关键词：劳伦斯小说创作男性群体抗争意识

劳伦斯在他的作品中一直自觉地从男性本位出发，以一个男性艺术家的身份在自我探寻中试图建构一种男性艺术。这种“男性艺术”，不是那种常见的凌驾于女性之上的“男权话语”，而是以“人性”为出发点，对“人性”之中的“男性”的“自我解读”，是对身为“男性”的生存际遇、生存困惑以及种种不可知的生命奥秘的诘问，是对男性命运的深切关注；是将普遍的“人性主题”具体化为一种“男性主题”，或者说，是对“男人”这个“性别角色”的一种“人性思考”。在《白孔雀》中，作者劳伦斯借看林人安那贝尔之口说：“做一个好动物，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命该这样。”①在这部作品中全力发挥的意向，正是作者一生主要作品贯之始终的主题：反文明，反理性，反异化。主张人的原始本能第一，倡导人性的自然化。劳伦斯认为现代文明是人性的桎梏，是对原始粗犷和自然本能的扼杀。只有完全生活在自然之中，人的身心才能得到解放，才能恢复原始的活力。劳伦斯在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一直渴求找到一种强大的原始能量，给饱受工业文明摧残的人和社会重新注入活力，使早已枯萎的生命之花重新开放。让人们重新过上那种生机勃勃，兴趣盎然的生活。而这种原始活力的象征，劳伦斯始终把他灌注于自己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和男性主题的建构之中。

一

劳伦斯作品中男性主题的建构充分地反映在他的系列主要小说中。《儿子与情人》是他早期的代表作，矿工瓦尔特?莫瑞尔在小说中代表着原始活力，他就像是一支“燃烧着生命之火”②的蜡烛，他的热量极为有限，温暖不了被理性僵死了的心，反而把自己给毁了。虽然在这部小说里，原始活力一败涂地，但劳伦斯一直没有停止过追求,几经失败，他终于在最后一部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找到了一个劳伦斯式的英雄——梅勒斯。充满阳刚之气的梅勒斯像骄阳一样的光和热足以消融任何坚冰，理性终于被战胜。劳伦斯带着强烈的欲望去冲撞、去改变、去净化他所处的以现代文明和工业扩张为标志的时代，终于达到了他的复兴英国的计划的“目的”。

早期的劳伦斯，由于精神上深受母亲的影响，不能全身投入对异性的正常感情中去，《儿子与情人》就包含了劳伦斯这段时间的生活。莫瑞尔太太格鲁亚特出身于一个市民家庭，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她勤于思索，头脑灵活，最感兴趣的就是同有学问的男人一块谈天说地，讨论家教、哲学和政治问题，她象征着文明和理性。然而她丈夫莫瑞尔与她截然相反，这个黧黑、活泼的矿工肩宽膀厚，身材挺拔高大，浑身朝气洋溢，举止落落大方，他和他夫人的父亲，以及她周围的男人迥然不同，他不像他们那样高傲自恃、冷漠严峻，而是那么炽热。虽然他没有受过多少教育，是一个普通矿工，但他那略带神秘的富有生命活力的举止笑容感染了她。在这里，莫瑞尔象征着原始活力。

他们结婚后曾有过短暂的幸福，可惜好景不长。他们第一个孩子威廉的出世，更加恶化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莫瑞尔太太对丈夫失去了信心，把整个心思放在儿子身上。从此以后，莫瑞尔成了局外人，她用那清教徒似的传统观念来要求他、折磨他，她再也不为他感到烦恼了，她知道他无可救药了。他像其他矿工一样拼命喝酒，经常要喝掉一半的工资，弄得家庭经济非常拮据。有一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太太责备他不该喝酒，他一怒之下，把太太赶出了家门。在这次公开冲突以后，莫瑞尔有了一种负罪感。而这次负罪感使他更加沮丧，更加颓废。他不再充满自信，甚至体格上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挺拔强健，他精神上和身体上都垮掉了，他不再是一个肩膀宽厚朝气洋溢的人。孩子们都站在母亲一边反对父亲，因为他粗鲁，酗酒，对他们的母亲粗暴，不负责任。但当他清醒时，在家里干点活时，比如修修靴子，补补炊具时，孩子们又乐意和他在一起。只有在这时，在有事做的时候，他才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他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才能恢复自信，才能高兴起来。可是，“要是莫瑞尔没事做，晚上就不会愉快了。”

③因为在莫瑞尔太太统治着的“理性”的家里，他是一个“异己”，他扮演不了任何角色。儿子保罗一再说，“现在我成了家里的男主户了。”④作者在暗示我们，莫瑞尔此时已完全被排斥在“家庭之外”。这个原本英俊潇洒，精力充沛的矿工从精神上和身体上都瘫痪了。被工业文明和理性主义给毁掉了。表面上，这场斗争是在追求温文尔雅生活的妻子和追求享受的丈夫之间进行的。可事实上，这是一场原始主义和工业文明之间的战斗，交战双方力量太悬殊，小小的蜡烛要和文明世界对垒，无疑会一败涂地。莫瑞尔的失败是黑暗矿井中养育的阳刚之气的失败，是不知何为羞怯，自由自在的男性魅力和力量的失败，是植根于泥土中的美的失败。

在《儿子与情人》中，我们看到劳伦斯已开始用他那雄浑刚强的男子汉气概和没被驯化的原始活力向自我为中心的，追求理性的女人进行挑战。自我为中心的女人显然象征着文明世界。可惜的是，原始活力不够强大，不足以复活一颗被

工业文明所异化，而早已丧失活力，冰冷的心，反而把自己给毁了，无庸置疑，要赢得这场斗争需要一个强大的武器。

二

在《儿子与情人》之后，劳伦斯发表了另外两部被认为是他最出色的小说《虹》和《恋爱中的女人》。这两部书的男主人公伯金无疑是一个劳伦斯式的人物。伯金同样是一个失败者，尽管他总是打算与这个社会决裂，但他终究没有这个勇气。因为他意识到如果要完全背叛这个社会，就等于对人类历史和自己人性的否定。他没有勇气走得那么远，他仍然是这个社会的一员。

伯金没有能力完成劳伦斯这个“再生”计划，为了达到目的，劳伦斯只得寻找另外的更强有力的人来实现他的愿望。这就是后来出现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梅勒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劳伦斯的最后一部小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部小说是经过20年的重新创作实践和磨练后对《白孔雀》的一种部分的重复。两本书中都有一个猎场看守人，都有一片神秘的生机盎然的森林，都有一个需要在工业巨头和“自然人”中做出选择的贵妇人。但两书的结局全然不同。在《白孔雀》中，妇人选中了权贵，而充满活力的自然人安那贝尔，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安那贝尔是文明社会的反叛者，但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反叛这个社会，结果被社会毁灭了。但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高贵的野人”梅勒斯自始至终地傲然挺立着，尽管他对前途保存忧虑，但却有足够的能力把康妮从工业巨头手中拉过来，并为他们自己策划了一个新生活。《儿子与情人》中的莫瑞尔虽然几次向他的毫无生气，追求理性生活的妻子发起进攻，但他终究也因为力不匹敌而败下阵来。梅勒斯是莫瑞尔自然的继承人。他是一个真正的劳伦斯式的英雄，是一个“真正”的人。

劳伦斯认为，宇宙万物均是有生命的。他在《生命的真谛》一文中说：“在灵魂深处感到自己活着，并同宇宙间生机勃勃的生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⑤他认为人与宇宙（自然）应该保持着活的联系，可西方文明在柏拉图的“理念”学说的影响下，一味强调理性而使得人只讲科学，轻视直觉和激情。这一来，人与宇宙那种活的联系就中断了。英国在现代机器文明的统治下，人与自然失去了有机的联系，整个国家因此也失去了活力，正在慢慢走向死亡。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开端，劳伦斯就用一种严肃得近乎呆板的笔调指出了英国社会的时代特征：“我们的时代本质上是个悲剧的时代，因此我们要与之抗争。大的灾难已降临，我们已处于废墟之中，我们开始建立新的小栖息地，怀抱新的小希望。这是项艰巨的工作。现在尚无平坦的道路通向未来。……可我们得活下去，不管多大的一片天地已塌下来”。⑤这个“悲剧”指的是英国现代社会。工业化的进程既破坏了自然，也残害了人类自身。小说里的主人公查泰

莱男爵就是这个“悲剧的时代”受残害的代表人物。他在战争中受了伤，人类生产的钢铁和机器使他的下半身没有了知觉。他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完整的人所必备的性功能。他没有“肉体”生活，有的只是上半身的“精神”生活。他的悲剧并没有到此为止，他回到家乡后办起了煤矿，用那些曾残害过他的机器进一步破坏人类赖以生存的田园和树林。与此同时，他以工业生产的方式统治工人，使他们成为机器的奴隶。他与其他人的关系成了一种工业性的、无机的、无生命力的关系。矿工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则成了工业生产的一部分，成了机器的一部分，慢慢失去了人的自然属性。此外，他是一个没有肉体生活的人，他无法与他的妻子康妮过性生活，于是，他只能一再向她灌输精神至上的思想。查泰莱爵士无疑是理性和工业文明社会的化身，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人生置于虚无之中。他已经彻底瘫痪，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他复苏。在查泰莱男爵的影响下，康妮也过起了只有精神而无肉体的生活，成了一个像查泰莱那样残缺不全的人。在康妮的眼里，所有那些让人振奋的字眼都从她们这个时代里消失了：爱恋、欢乐、幸福、家庭、父亲、母亲、丈夫，所有这些生机勃勃的字眼都半死不活了，而且日趋灭亡，剩下的只是虚无。她过的不是真正的生活，她的活力已被吸尽。她开始相信人生的虚无也是了结生存的方式。她开始养成独自在树林里散步的习惯。但那时是冬季，树林里也是一片沉寂的景象。

猎场看守人梅勒斯闯进了她的生活，这是一个没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从文明社会返回到残余的自然天地之中。他“像一株看不见的花的雄蕊一般”，⑥象征着感性生命、审美直觉与生机勃勃的大自然。他以一个高贵的“野人”的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他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玫瑰色，给人一种暖烘烘，充满活力的感觉。他在屋边的空地里，裸露着上半身，擦着身子，像一只戏水的鼬鼠。康妮偶然窥见到这一场面。她觉得体内燃起了一股温暖的、白色的生命的火焰，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没有感受到的感觉。回到家里，她在脱光衣服站在镜子前看自己丧失活力的丑陋身体。她第一次认识到她必须起来反抗这种纯精神、纯理性生活，她要拯救自己。一个阳光充足的迷人的下午，康妮信步来到树林里的鸡舍旁。刚浮出的小鸡欢快地叫着，康妮被这些充满无限生机的小生命给迷住了。康妮对自己的母性突然产生了极度的绝望，难以忍受的绝望。猎场看守人轻轻地把一只小鸡从母鸡的身下拿出来放在她手掌上，小生命无所畏惧的生命活力深深地打动了她，她为自己作母亲的本能被压抑而伤心。这件事直接地导致了她和梅勒斯的第一次性爱。梅勒斯简短的隐士生活宣告结束，他不得不从他的隐居地走出来直面人生，直面社会，再次进入工业文明的喧闹中去。梅勒斯站出来与工业文明抗争，与理性搏斗。他想用他的能量和勇气来给人类社会重新注入活力。康妮把自己交给了他，她需要在他的帮助下再生。他把她领入了真正的生活，他那没有被驯化

的原始激情和生命力注入了她的身体。她被这个充满温柔阳刚之气的太阳温暖了、再生了，成为了一个女人。“睡美人”终于在原始王子的吻之下复活了。

在同自然和自然人的接触中，康妮获得了再生，梅勒斯重返社会。可他不是社会的一员，而是作为它的敌人重返战场的。在小说结尾处，梅勒斯为他和康妮找好了出路。他们将有自己的小农场，在那里他能用自己的能力生活。他们将永葆活力，获取自我的完善。在这里康妮离弃丈夫而投入情人怀抱，象征着现代人应该厌弃理性与工业文明，而走向生命活力与审美直觉的大自然。在这一场理性和原始的殊死搏斗中，原始终于战胜了对手。梅勒斯不再是同莫瑞尔一样的没有足够能量的蜡烛，而是一轮骄阳，有足够的阳光和热去融化任何坚冰，劳伦斯终于通过梅勒斯成功地完成了他的计划。

三

劳伦斯所处的社会，是一个以现代文明和工业扩张为标志的时代。劳伦斯是一位非常特殊的作家，做时代的反对者是他创作的全部目的。从第一部小说《白孔雀》到最后一部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劳伦斯执着地实施着他的“再生计划”。在通往最后成功的路上，他遇到过不少失败。《白孔雀》中的安那贝尔结局悲惨，《儿子与情人》中“生命火焰”的蜡烛燃烧光了，垮掉了。《虹》和《恋爱中的女人》中的伯金从没有勇气背叛自己身处的社会。只有梅勒斯例外地成功了，他不再是一支光线微弱的蜡烛，而是春天的骄阳。劳伦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表达了他最终的立场。他带着强烈的欲望去冲撞、改变、净化和复兴英国。他杜撰了一部超脱英国现实的浪漫史，在小说中创造了一个他的代言人。

劳伦斯极端仇视破坏大自然的工业文明，反金钱，反异化，是他终生的主题。他曾与奥·赫胥黎企图在北美建立一个乌托邦式的自然庄园而告失败，此后，他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寻找未被工业文明侵扰的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纯自然地区。在动笔写《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之前，劳伦斯曾于1923年至1925年间三次到过墨西哥，在那里度过了约十一个月。这一期间，劳伦斯灵魂深处“另外一部分”被墨西哥的原始景色唤醒了。旧的世界让位于新的世界，一个“生命宗教”从美丽得难以置信的风景中跃进了他的脑海，它引导人们直接去触摸生活的基本要素。根据当地印底安人的信仰，初升的太阳能把已知和未知联系起来，使得人们强壮。劳伦斯意识到太阳是一个健康的使人净化的成熟的力量，在短篇小说《太阳》中，太阳象征一个充满生机的男人。劳伦斯终于意识到，他苦苦寻找的能够拯救人类，拯救英国的英雄应该是一个站立起来的，属于自然世界的男人，一个像太阳一样能发出光和热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梅勒斯，这个太阳般的伟大的能量来源于生命本能的激情，神秘的大自然。

劳伦斯对工业文明不是采取空洞的说教式的批评，而是用他对生活敏锐的观

察力，找准问题的焦点，进行剖析和批判。他认为，男人和女人就像树林、禽兽、鲜花一样，应该是活生生的，不断生长的东西。人的本能生活才是生命的基础，其它东西都应该建立在这健康的实实在在的男女关系之上。劳伦斯认为，激发人性的活力，人们应该全面抛弃工业文明，回到原始状态中去。在结束《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那封信里，他提出了拯救人类的主张：让人们回到原始状态充满情欲的乐园里。完全回到原始之中，“跳起古老的群舞”。⑦只有这样，人类才能再生。这显然是一个充满孩子气的梦想，只有劳伦斯笔下的猎场看守人才会相信这个计划。

劳伦斯相信原始世界充满活力。他用文学创作无情地批判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对人性的扼杀，对工人的压榨。他对广大劳动人民寄予了无限同情。他对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的某些则面进行了栩栩人生的描写，他认为资本主义的工业主义必须废除，尽管他对工业文明的批判不无道理，但他天真的认为消灭这个让人窒息的社会只能靠唤醒人的原始活力，最关键的问题是沟通男女之间的关系，所以战斗应该在男女之间打响。只要找回活力，找回激情，僵死的社会就会重新恢复生机。梅勒斯帮助他实现了他的部分梦想，用生命的烈焰唤醒了康妮。但梅勒斯在某种程度上讲也失败了，他没有找出一个让垂死复苏的办法，他所有的对未来生活的计划只是从这个毫无生机的世界逃出去，重返原始，割断与现实社会的所有联系。这显然是白日梦，是行不通的。

尽管劳伦斯倾其毕生精力所追求的“再生”计划终难成功，但他的真诚和执着却是难能可贵的，他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批判和呼唤尊重人本身的价值不无道理。这或许就是劳伦斯的作品为什么会魅力永存的原因所在。

注释：

①劳伦斯：《白孔雀》（刘崇丽译中国文化出版公司1990年出版）

②③④劳伦斯：《儿子与情人》(贡里达译时代文艺出版社 2002年版)

⑤⑥⑦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 赵苏苏译北方文艺出版社 2000年版)

作者简介：张慧诚（1959年8月），男，天津市人，新疆昌吉学院图书馆馆长，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