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

雾都孤儿

(英)狄更斯(Dickens,C.)

中央编译出版社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雾都孤儿/(英)狄更斯(Dickens,C.)著;陈庆勋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10

(中央编译文库.世界文学名著)

ISBN 978-7-5117-0512-9

Ⅰ.①雾… Ⅱ.①狄…②陈… Ⅲ.①长篇小说—英国—近代 Ⅳ.①I561.44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0)第159246号

出 版 人 和龑

责任编辑 李小燕

责任印制 尹珺

出版发行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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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 刷 河北省三河市新新艺印刷厂

开 本 1300×920毫米 1/16

字 数 396千字

印 张 22

版 次 2010年10月第1版 2011年12月第2次印刷

定 价 18.00元

本社常年法律顾问: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首席顾问律师 鲁哈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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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序

继《博兹杂记》在《每月杂志》和《纪事晨报》连载(1833年12月至1836年10月)之后,狄更斯的第二部作品《匹克威克外传》在《伦敦生活》月刊上连载(1836年4月至1837年11月),一时间洛阳纸贵,杂志发行量暴增,一股“匹克威克”热传遍了伦敦的大街小巷,年仅26岁的狄更斯征服了整个伦敦城。就在此时(1836年11月),狄更斯应本特利之邀主编一本新杂志《本特利杂谈》,并承诺每期在该杂志上刊发一篇16页的文章,然而,从1837年2月到1839年4月,在该杂志上断断续续刊发出来的并不是“杂记”,而是长篇小说《奥利弗·特维斯特》(又名《雾都孤儿》)。

虽说狄更斯因《匹克威克外传》而一举成名,但《雾都孤儿》才算得上是他的第一步严肃和成熟的作品,这不仅是因为它显示出了狄更斯在写作技巧上的成熟,也因为如安古斯·威尔逊所言,“在《雾都孤儿》中,狄更斯这位木偶戏大师和狄更斯这位记者走到台前,而《匹克威克外传》中的狄更斯那位喜剧家相对退隐到了幕后”。或者说,在《雾都孤儿》一书中,狄更斯除了发挥他那突出的幽默才华取悦读者之外,还增添了许多对他所处的社会的深层思考和鞭笞,除了笑之外还有血与泪。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喜剧小说,《雾都孤儿》首先通过奥利弗这个出生在济贫院、在苦水中泡大的孤儿的生活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一幅幅伦敦生活的真实图景,从惨无人道的济贫院、视雇工的生命如草芥的小企业、靠贫民惨死而发家致富的棺材铺子、藏匿在贫民窟里盗贼窝,到想方设法克扣贫民活命钱

的教区执事会、草菅人命的龌龊的法院、富丽堂皇的富人豪宅,等等,这些都可以被认为是一百多年前伦敦这个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首都的真实写照,为我们认识和了解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历史提供了非常真实的材料。同时,小说还用或写实或夸张的手法生动地刻画出了一个个鲜活的戏剧性人物形象,从傲慢无知又目空一切的教区执事班布尔先生、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凶狠恶毒的曼太太、形同魍魉的盗贼头子费金、凶残暴烈的赛克斯、有心向善却又甘为盗贼的走卒与姘妇的南希小姐、高傲自大视法律为儿戏的警察局局长兼法官方先生、温文儒雅且心地善良的布朗罗老先生、多才多艺又纯洁善良得像天使的露丝小姐,等等。刻画生动形象的人物是《雾都孤儿》、推而言之也可以说是现实主义小说的重要特点与艺术成就,在这一点上,狄更斯无疑在小说中展露出了非凡的艺术才华,无论是主要还是次要人物,他都能抓住其身上的突出特点加以强调和放大,甚至戏剧性的夸张,使其形象跃然纸上。主要人物如班布尔先生,狄更斯用得更多的是夸张手法,通过描绘其言谈举止来展现其傲慢自大,使读者看了不禁哑然失笑,而对犹太老贼费金的刻画用得更多的是写实的描写,从而使这一人物显得更为真实可信。即便是次要人物,狄更斯往往只需寥寥数笔就能成功地刻画出一个人物来,典型的例子是外科医生格林威格先生,特别是他那句口头禅“如若不是我愿意吃了我的脑袋”,活脱脱地把一个憨厚善良、古怪执拗的老头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

而在这些社会环境描写与人物形象刻画中,却无不渗透着作者的创作意图。19世纪中叶的英国正是资本主义经济蓬勃发展、社会矛盾非常尖锐复杂的时代。一方面,正在进行资本原始积累的有产者和小业主穷尽一切不顾道德人伦的手法,通过榨取穷人的血汗来积累资本与扩充产业,而政府官员与教会人士同样横征暴敛,不顾穷人的死活,从这个角度来说,书中着力刻画的那些盗贼之所以铤而走险乃是社会的必然,尤其是南希和机灵拐子等人从儿童时代开始就沦为强盗们的走卒,作者对他们的态度与其说是挞伐,还不如说是同情,因为他们和那些惨死在济贫院里的穷人一样是资本社会的牺牲品,甚至可以说与后者相比在他们身上渗透着更多的对当时的社会的带血批评。

无论从社会环境还是从人物命运的描述上来说,《雾都孤儿》都有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然而它又不乏富有浪漫色彩的理想主义倾向,这主要体现在作者对小说主人公奥利弗的经历和命运的刻画上。照理说,奥利弗无论在哪方面都与南希、机灵拐子、查理·贝茨等沦为盗贼的孩子毫无二致,他有充足的理由跟他们一样沦为小偷,而他几次三番地落入费金之手,却无论被怎么威逼利诱仍然做到了出污泥而不染,不仅没有参与过任何盗窃行动,而且在思想上似乎对同伴们的偷盗行为有一种天然的反感,读者有理由怀疑这种道德判断力从何而来,盗贼与非盗贼宁有种乎?从这个角度来说,《雾都孤儿》并非绝对的“批评现实”,而是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幻想,或者说,是作者将自己的道德观念强加到了奥利弗这个当时还只有九岁的儿童身上。

的确,《雾都孤儿》是一部道德喜剧。在19世纪中叶那个对道德要求近乎苛刻的维多利亚时代这也是必然的。同时,也可以看出作者心目中强烈的道德使命感,这种使命感使得作者为了教化民众甚至不惜对小说中的人物命运或者说故事情节的发展作出某些违背常理(至少可以说是有相当大的偶然性)的安排,比如正巧在他与同伴一起出去行窃时奥利弗遇到了第一个救星布朗罗先生,也正好是在他第二次被迫去参与盗窃时又遇到了他的第二个救星梅里夫人和露丝小姐,并且最终使奥利弗得以被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获得了社会地位和丰厚的财产,无怪乎有论者认为奥利弗是男性的灰姑娘了。作为道德喜剧,既然有扬善的一面,就必然有惩恶的一面,那就是作者所鞭笞的对象最终都不得善终。高傲自大、专横跋扈的班布尔先生和与他结为夫妇的曼太太最终被褫夺了权势与地位,最终沦为他们以前统治着的济贫院里的贫民;费金、赛克斯、机灵拐子等盗贼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判处绞刑。尤其是在最后警察与广大民众追捕这伙盗贼的章节中,这种惩恶扬善的道德威力得到了极大的渲染。

然而,上面这几段简单的概括还并不能解释何以这样一部故事情节相当简单的小说一百多年来深深吸引了千百万读者的原因。细读之下我们不难发现,《雾都孤儿》的最大艺术感染力就在于它将笑与泪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我们说它是一部喜剧小说,是因为根据传统的观念,主人公最终摆脱苦海,并被许诺了一个美好的前景,甚至还安排了露丝·弗莱明和哈利·梅里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但在具体的细节方面和情节发展过程中,作者又安排了太多的苦难,使得读者欲笑不能,欲哭不得,从而给读者的心理与情感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在情节安排上,狄更斯创设了许多充满黑色幽默的情景,比如在第二章中,班布尔先生杀气腾腾地吩咐奥利弗朝教区理事会那些肥头大耳的绅士们鞠躬,作者巧妙地使用了“board”一词的双层含义,奥利弗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便朝他所理解的桌子鞠躬,这本是个很滑稽好笑的安排,然而此情此景读者却无法笑得起来。一是因为奥利弗完全处在班布尔的淫威之下,令读者时刻在为他是否会再次挨打而担心,二是作者补充说奥利弗“拿不定自己应该笑还是应该哭

”,将读者的情感吸引到了那一情景之中,就像读者也成了理事会中的一员,在旁观奥利弗的一举一动,而只要读者对可怜的奥利弗还有一点点同情心,就很难笑得起来。

以喜剧的形式来表达悲剧性的内容,以幽默的语言、滑稽可笑的人物和令人忍俊不禁的情境来缓冲故事的悲戚,这也许是因为年轻的狄更斯虽然是以自己痛苦的童年生活为蓝本来创作这部小说的,但他相信美好的未来仍然值得期待,在伦敦这个盗贼猖獗、官僚腐败、道德沦丧的悲惨世界里仍然可以看到一丝亮光。

目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三章

作者年表

第一章

关于奥利弗·特维斯特的出生地及出生时的情景

在某个城镇上,出于诸多的原因还是谨慎点不提其真名为妙,而我又不想虚构一个假名,在一些公共建筑之间,有一座自古以来无论大城小镇大都具有的建筑,也就是说,一座济贫院;其名字被置于这一章的标题中的那个凡夫俗子就出生在这座济贫院里;至于其出生在哪年哪月哪日就无需赘述了,因为无论如何,至少就现阶段而言,这对读者不可能有任何意义。

在教区医生将他引领到这个悲伤和苦难的世界中来很久之后,人们对这个孩子能否存活下来和是否值得给他取个名字仍然充满疑惑。果真那样的话,下面的传记就极有可能永无面世之日了;即使面世也不过两三页纸,其简洁和真实将成为任何时代和国家中传记文学的典范。

虽然我无意断言,出生在济贫院这种身世本身对一个人而言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极为幸运和令人羡慕的好事,但我还是要说,就这一特定的情况而言,对奥利弗·特维斯特来说,确实是一件大好事。事实上,当时即使要奥利弗自己负起呼吸的职责也有相当大的困难——呼吸是一件麻烦事,但我们要生存下去,这种习俗又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有一段时间,他躺在一小块羊毛褥子上喘着气,在今世与来生之间摇摆不定,而且明显偏向于后面一边。那么,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如果说奥利弗被关切的祖母、焦虑的阿姨、经验丰富的护士和学识渊博的医生围绕着,那么他几乎不可避免地、毫无疑义地立即送了命。然而现在,他身边没有任何其他人,只有一个被难得到手的啤酒灌得迷迷糊糊的穷老太婆和一个按合同公事公办的教区医生来处理此类事物。奥利弗全靠与造化进行较量了。结果是,经过几番较量,奥利弗·特维斯特开始呼吸了,打喷嚏了,继而以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对一个在经过了三分十五秒钟之后还不具备这种非常有用的本能的男婴而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向济贫院宣告,本教区又增添了一份新的负担。

当奥利弗刚刚证明他的肺部能自由和正常活动,那块胡乱搭在铁架床上的补丁被褥便开始窸窣作响,一个年轻女人的苍白的脸无力地从枕头上抬起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让我看看孩子再死吧。”

医生一直脸朝壁炉坐着,一会儿烘烘手,一会儿又搓搓手。一听到年轻女人说话便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用和善得出人意料的语气说:

“哦,你可别说死这样的话。”

“上帝保佑,别这么说!”那护士插嘴道,匆忙把一个绿色的玻璃瓶子揣进口袋里,刚才她还惬意地在角落里吮吸着瓶中之物,“上帝保佑她吧,等她活到我这个年纪,先生,生下十三个儿女,只有两个活下来,其余的全死了,活下来的两个也跟我一样在济贫院里,那么她就不会这么副腔调了,上帝保佑她吧!想想做妈妈的滋味吧,多么可爱的小羊羔,想想吧。”

显然,这番用做母亲的前景来安慰她的话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产妇摇摇头,朝孩子伸过手去。

医生将婴儿放进她怀里。她用冰冷煞白的嘴唇深情地印在孩子的额头上,用手擦了擦脸,茫然地望望四周,哆嗦了几下便倒了下去——死了。他们搓揉着她的胸部、手和太阳穴,但是血液已经永远停止了流动。他们谈论着希望与安慰,这些都是她久违了的东西。

“一切都结束了,辛格米太太!”医生终于开口说。

“啊,真可怜啊,就这样结束了!”护士说着,一边拾起她刚才抱孩子时掉在枕头上的绿色瓶子的软木塞,“真可怜啊!”

“要是孩子哭了,你尽管叫人上来找我,护士,”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孩子很可能会闹腾闹腾的,要是闹心了你就给他喂点稀粥。”他戴上帽子,向门边走去,走到床边时却又停了下来说:“这姑娘还挺漂亮的,她是哪里人?”

“她是昨天晚上送过来的,”老妇人答道,“是济贫副官吩咐的。有人看见她躺在街上。她肯定走了老远的路了,她的鞋全磨破了。可是她从哪里来,想到哪里去,没人晓得。”

医生弯下腰,举起死者的左手。“又是那档子事,”他摇摇头说,“结婚戒指都没戴,我明白了。啊,晚安!”

这位行医的绅士出去吃晚饭去了。而护士拿起那只绿瓶子又喝了一口之后,就在壁炉前的一把矮椅子上坐下来,开始给婴儿穿衣服。

小奥利弗·特维斯特真是一个说明人靠衣装的极佳范例啊!刚才还只用了一条毛毯把他裹起来,他可以是一个贵族家的孩子,也可以是一个乞丐的孩子,哪怕是最自以为是的陌生人也难以确定他的社会地位。现在他已经被一块多次用来裹婴儿、如今已经褪色发黄的白色旧罩衫裹了起来,然后打上印章,贴上了标签,对号入座了——归入了教区的孩子——济贫院里的孤儿——下贱的吃不饱饿不死的苦力一类——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会遭人殴打和欺凌——人见人厌,无人怜悯。

奥利弗高声啼哭着。假使他能够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只能任凭教区执事和救济官员们的善心来对他发发慈悲,他也许会哭得更加响亮了。

第二章

关于奥利弗·特维斯特的成长、教育和膳宿

在接下来的八到十个月中,奥利弗成了一种体系化的背信弃义和诓蒙欺骗的牺牲品。他是靠人喂养大的。这个幼小的孤儿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惨境由济贫院当局及时报告给了教区当局。教区当局慎重地询问了济贫院当局,目前有没有家住在济贫院里的“驻院”妇女,为奥利弗提供他所亟须的照料和营养。济贫院当局谦恭地回答说,没有。有鉴于此,教区当局慷慨仁慈地决定,奥利弗应当出去“寄养”,换句话说,他将被送到一个相距大约三英里远的一个分院去,那里有二三十个触犯了贫民法的少年犯,成天在地上打滚,没有吃得太饱和穿得太暖的麻烦,由一位每周按小孩人头每人收取七个半便士的上了年纪的妇女照看。每周七个半便士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可以办出不错的伙食了;七个半便士可以买好多东西,足够填饱他们的肚子,甚至填得他们肚子撑。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是个既有智谋又有经验的女人,她知道怎么做对孩子最好,而怎么做对她自己最好更是算得很精。所以,她把孩子们每周的伙食费的一大半派了自己的用场,从而使得这笔为教区新生一代所花的费用比原先规定用在他们身上的数目要少多了,从而在他们的苦难深处发现了一个更深的地方,证明她是一个富有探索精神的伟大哲学家。

人人都知道另一位富有探索精神的哲学家的故事,他提出了一个伟大的理论:马儿不吃草,马儿照样跑。他还活灵活现地把自己的理论演示了一番,他做到了让他的马每天只吃一根稻草,而且,要不是那匹马在饱食一顿空气之前二十四小时就一命呜呼了,他无疑能把它调教成一匹什么都不要吃却照样精力旺盛的烈马。不幸的是,对受托精心照料奥利弗·特维斯特的这位太太来说,她的那套办法常常产生相似的结果。因为当一个孩子只靠最少量和最低劣的食物而生存下去的时候,他十有八九会因为

缺衣少食而病倒,或者因为无人照管而掉进火里,或者由于事故而憋了个半死。无论出现其中的任何一种情况,那个可怜的小家伙都会被召唤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去那里跟那些在这个世界上从未谋过面的先辈们团聚。

有时,教区里的某个孩子会因无人看护而从床上滚下来摔伤,或者在洗澡时因为疏忽大意而被烫死——后一种情况是极少出现的,因为寄养所里很少会给孩子洗澡——这时会非常难得地引起人们的兴趣,陪审团会觉得需要问一些烦人的问题,或者教区的居民会起来造反,签名抗议。但是,此类鲁莽的举动很快就会被教区医生出具的证据和教区执事的证词压下去。前者总是会剖开死者的尸体,说尸体内什么也没发现(这很可能是真实的情况),而后者则一成不变地会按教区的旨意起誓提出证词,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耿耿忠心。此外,教区理事会还会定期去教养所巡视,而且总会在前一天让教区执事发出通知,说他们要来巡视了。当他们到达教养所的时候,孩子们看上去都是干干净净的,还要怎么样呢!

别指望这种教养体系会生产出什么出色的或者丰硕的成果了。奥利弗·特维斯特九岁生日的时候出落成一个苍白瘦弱的孩子,个头矮小,腰身也非常纤细。不过造化或者遗传在奥利弗·特维斯特身上埋下了一副坚韧刚强的性格,这种性格能得到广阔的发展空间,还要多谢寄养所里稀少的食物。他能过自己的第九个生日,也许还得归功于这样的生活条件。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他的第九个生日。他和他挑选的另外两个小绅士一起被关在存放煤饼的地下室里,这是他们伙同他一起无理取闹大叫肚子饿,挨了一顿恶打后才被锁起来的。就在这时,令教养所里这位好心的曼太太意想不到的是,她吃惊地发现教区的执事班布尔先生幽灵般地来了,正在吃力地打开花园正门上的小门呢。

“我的老天爷啊,班布尔先生,是您吗,先生?”曼太太将头探出窗外问,装出一副非常高兴的神态,“(苏珊,把奥利弗和那两个小混蛋带到上面去,立马给他们洗澡。)我的天啦!班布尔先生,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真——的高兴!”

班布尔先生是个胖子,脾气暴躁,因此,对这个热情的问候并未笑脸相迎,却只管使劲地摇着那扇小门,临了还使劲地踢了一脚,除了教区执事没人敢这么踢门。

“天啦,您瞧,”曼太太边说边朝外跑去——因为此时那三个小男孩已经被弄上去了——“您瞧我,我竟然忘了门的里面还是拴着的呢,我只想着那几个宝贝孩子去了!请进,先生,请进,班布尔先生,快请进。”

尽管这一邀请还伴随着足以让教区执事软下心来的屈膝礼,可这位执事仍然还是气鼓鼓的。

“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曼太太?”班布尔先生拄着手里的拐杖说,“教区官员总是为了与教区孤儿有关的教区事物才会到这里来的,你老让他在门外等吗?你也是一位教区代表,而且是领薪水的,你晓得吗,曼太太?”

“我晓得,班布尔先生,我刚才是在告诉那一两个顶顶喜欢你的宝贝孩子,告诉他们你要来了。”曼太太极为卑躬屈膝地回答。

班布尔先生觉得自己的口才非同一般,位高权重。他已经表现过了前者,证实了后者,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好了,好了,曼太太,”他稍微平和了一点说,“也许真的像你所说的,也许是真的。前面带路,进去吧,曼太太,我是来办公事的,有点事情得说说。”

曼太太将教区执事领进了一间地面铺着砖的小客厅,给他搬来一把椅子,殷勤地将他的翘边帽和拐杖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班布尔先生擦了擦因为赶路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满意地朝翘边帽瞅了一眼,笑了。是的,他笑了。教区执事毕竟也是人嘛;班布尔先生微微一笑。

“听了我说的话您可别生气,”曼太太的语气甜到人心底里去了,“您赶了那么远的路,您说对吧,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说的。您要不要来一小口,班布尔先生?”

“我滴酒不沾,滴酒不沾,”班布尔先生听了连连摆手,那神态既威严又轻快。

“我想您会尝尝的,”曼太太说,她注意到了他拒绝时的口吻和与之相随的手势,“就喝一小口,加上点凉水和一块方糖。”

班布尔先生咳嗽了一下。

“来吧,就一小口,”曼太太还在劝他。

“你要我喝什么酒啊?”执事问道。

“哎呀,就是为了那些宝贝孩子们不舒服时兑达菲糖浆准备的一点点酒,班布尔先生,”曼太太边打开拐角处的柜子边回答,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和一个杯子,“是杜松子酒。我不会骗你的,班先生。是杜松子酒。”

“你还给孩子们服达菲糖浆啊,曼太太?”班布尔先生问,两眼充满兴趣地紧追着她调酒。

“嗯,上帝保佑,是啊,虽然价钱昂贵,”女看护回答说,“可我不忍心看见他们在我面前受折磨,您知道的,先生。”

“那是,”班布尔先生表示赞同,“那是,你不忍心的。你是个仁慈女人,曼太太。”(这时她把杯子放在他面前。)“一有机会我就会尽早向理事会提出这件事的,曼太太。”(他把酒杯拿到跟前。)“你让人觉得像一个母亲,曼太太。”(他搅动着杯子里兑了水的杜松子酒。)“我——我衷心地为你的健康干杯,曼太太。”说着他一口喝下了半杯。

“现在谈谈正事,”执事说着掏出了一个羊皮封面的笔记本。“那个连洗礼都没有授好的奥利弗·特维斯特,今天该是九岁了。”

“上帝保佑他!”曼太太插嘴说,用她的围巾角把左眼揉红了。

“尽管早就提出了十英镑的悬赏,后来还增加到了二十英镑。尽管本教区尽到了最大的,我甚至可以说是最超乎寻常的努力,”班布尔说,“可我们还是没查出他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他母亲的住址、姓名或者情——情况如何。”

曼太太诧异地抬起手来,但想了想之后又问道:“那么他的名字是如何取的?”

执事得意万分地挺直腰杆,回答说:“这是我的创造。”

“您取的啊,班布尔先生!”

“我取的,曼太太。我们按照字母表上的秩序给我们拾来的弃儿取名字。上一次是S——就取名叫斯瓦布,我给他取的。接下来是T,我就叫他特维斯特。再拾到一个我就叫他恩文,再下一个就叫魏尔金斯。一直到字母表的最后一个我都已经想好了。等我们用过了Z,我们就会从头再来。”

“哟,您真是个有学问的人啊,先生!”曼太太说。

“嘿嘿,”执事说,显然对这句奉承感到很满意,“也许算得上吧,也许算得上吧,曼太太。”他喝完了兑水的杜松子酒,继续说:“奥利弗年纪已经大了,不该在这里待下去了,理事会决定让他回院里去。我就是亲自来带他回去的,所以马上让他来见我。”

“我这就去把他找来,”曼太太说着,就离开房间去找孩子去了。这时板结在奥利弗脸上手上的那层污垢已经刷掉,仅仅一次也只能刷掉那么多了,他便被这位仁慈的女保护人带到了屋子里来。

“给这位先生鞠个躬,奥利弗,”曼太太说。

奥利弗朝椅子上的执事和桌子上执事的帽子的中间鞠了个躬。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奥利弗?”班布尔先生口气威严地问。

奥利弗正要说随便谁带他离开这里他都很乐意,可他一抬头却瞅见了曼太太,此时她已站到了执事的椅子后面,正杀气腾腾地朝他挥舞了一下拳头。他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因为这只拳头加在他身上的次数太多了,在他心中留下的深刻印象让他心有余悸。

“她会跟我一起去吗?”可怜的奥利弗问道。

“不,她不能去,”班布尔先生回答,“但是她有时会去看你的。”

这话对这个孩子来说绝不是什么特大的安慰。虽说他年纪还小,但已经懂得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来。要这孩子挤出几滴眼泪来,也并不是很艰难的事。假如你想哭,饥饿和最近受到的虐待就是很好的助手。的确,奥利弗哭起来也是很自然的。曼太太给了他无数个拥抱,此外,还给了他一样他真真切切需要的东西,一块涂了黄油的面包,免得他到了济贫院的时候一副饿坏了的样子。奥利弗手里拿着这块面包,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教区小帽,由班布尔先生领着离开了这个从没有一句好话和一张好脸照亮他暗淡的童年的悲凉的家。然而,当那扇村舍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涌起了一阵童稚的痛苦的忧伤。虽然他离之而去的那帮可怜的小伙伴是那么淘气,可他们却是他认识的唯一的朋友。面对这个茫茫世界,一种可怕的孤独感第一次袭入了这个孩子的心中。

班布尔先生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小奥利弗紧紧拽住他绣着金丝的袖口,一溜小跑跟在他旁边,每走完四分之一英里就要问他一声是不是“快到了”。对他的这些问话班布尔先生只是简慢地、不耐烦地嗯一声,因为这时候兑水杜松子酒在某些人的肚子里唤起的一时的慈悲心肠早已随酒挥发掉了。这时候他又恢复了教区执事的面貌。

奥利弗来到济贫院后,班布尔先生就把他交给一个老妇人照看。他在院子里待了还不到一刻钟,还没等他吃完第二片面包,班布尔先生又回来了,告诉奥利弗今晚正好是理事会开会的日子,还通知他带奥利弗去面见理事会。

一时间没弄明白这理事会到底是一块什么活板子[1],一个什么活东西,因此奥利弗听了这消息之后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也拿不定自己应该笑还是应该哭。但他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因为班布尔先生已经用拐棍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让他醒过神来。接着又在他背上敲了一记,要他打起精神来。他吩咐跟他走,便把他带到了一间粉刷过的大房间里,房间里有近十个胖绅士围着一张桌子坐着。在桌子的最上端,在一把比其他椅子都要高的扶手椅上,坐着一位面红脸阔的特别胖的老绅士。

“给执事们鞠躬,”班布尔先生说。奥利弗抹去了残留在他眼里的两三滴眼泪,没看到什么板子,只看见一张桌子,就将就着朝它鞠了一躬。

“你叫什么名字啊,孩子?”坐在高椅子上的那位绅士问。

一下子看见这么多阔绅士,奥利弗吓坏了,浑身直哆嗦。执事又在他背上敲了一下,弄得他哭了起来。这两个原因加在一起,使他回答时声音很低,吞吞吐吐,于是一位披着白马甲的绅士说他是个傻子。这是使他振作起精神的最佳办法,他随即完全放松了。

“孩子,”坐在高椅子上的绅士说,“听我说。我想你该不是孤儿吧?”

“什么是孤儿?”可怜的奥利弗问道。

“这孩子是个傻子——我早就想到了。”穿白马甲的绅士说。

“嘘!”先开口的那位绅士说,“你知道你已经没有了爸爸妈妈,你是由教区养大的,对吧?”

“是的,先生,”奥利弗回答说,伤心地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哭啊?”穿白马甲的绅士问。这的确是一件超乎寻常的事。这孩子为什么会哭呢?

“我希望你每个晚上都做祷告,”另一位声音嘶哑的绅士说,“为那些抚养你的人和关心你的人祈祷——要像一个基督徒。”

“好的,先生,”那孩子结结巴巴地说。最后说话的这位先生无意中说出了一句真话。假使奥利弗为那些抚养他和关心他的人祈祷过,那么他就非常像一个基督徒,而且也是一个很出色的基督徒了。可是他没有,因为没有人教他祈祷过。

“好了!你是来这里接受教育的,要教你一门有用的手艺,”坐在高椅子上的那位红脸绅士说。

“所以从明天早上开始你要六点钟就去拾麻絮,”那位穿白马甲的绅士粗暴地说。

为了感谢他们在拾麻絮这个简单的劳作过程中一举两得的善举,奥利弗在执事的引导下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便被匆匆领到了一间大房子里,在一张乱糟糟的硬板床上啜泣而眠。这对充满人情味的英国法律是多么绝妙的一幅写照啊!他们竟然还会让这些济贫院里的孩子们睡觉!

可怜的奥利弗!当他忘记身边的一切幸福地入睡了的时候,他哪里想得到,就在那一天,理事会已经作出了一个对他的整个未来都将产生重大影响的决定。他们已经作出的决定是:

本理事会的成员都是非常明智、思想深刻、充满睿智之人,当他们把注意力转向济贫院之时,他们即刻发现一个普通民众永难发现的问题——穷人喜欢这个地方!对穷苦阶层之人而言,此地乃是一常受人光顾的娱乐之场所;一个什么都不用花钱的酒馆;一年到头均有由公家提供的早餐、午餐、茶点及晚餐;简直是一座由砖头和灰浆砌成的人间乐园!人们在此可以四处游玩而无需做任何工作。“啊哈!”深明大义的理事会员说,“我辈乃是重整秩序之人,誓将立即结束此种现状。”于是,他们制定了一条规矩,院内所有穷人都必须作出选择(因为他们不会强迫任何人,肯定不会),要么是待在院里慢慢饿死,要么就走人,出去立马饿死。有鉴于此,他们与水厂签订了无限制供水合同;与谷物商签订的合同却只是定期供应少量燕麦片;每天供应三顿稀粥,每周供应两只洋葱,周日发放半个面包卷。他们还订立了许多明智而仁慈的关于妇女的规章制度,在此无需赘述;鉴于伦敦律师公会收费高昂,他们仁慈地担负起责任让贫穷的已婚夫妇离婚;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强迫男子养活他的家庭,而是帮他们摆脱养家糊口的负担,让他变成单身汉!凭以上两条,如果不是与济贫院配套,谁也说不清

会有多少人从社会各个阶层来申请救济了;但理事会员们均是富有远见卓识之士,对这种难题早已成竹在胸。救济与济贫院是和稀粥密不可分的,这样人们就被吓跑了。

在奥利弗刚刚搬过来的前六个月,这套制度已经完全付诸实施了。一开始,由于丧葬费用剧增,而且穷人们喝了一两个礼拜的稀粥之后,衣服罩在他们那干瘦的身子上显得松松垮垮,不得不改小点,因此支付的费用相当昂贵。但是,济贫院的人数和吃救济的人数同样在减少,理事会为之欢欣鼓舞。

孩子们吃饭的地方是一间用石头砌成的大厅,在大厅的一端有一口大锅,开饭的时候,大师傅穿上一条专用的围裙,在一两个妇女的帮助下,从锅里舀稀粥分给大家。就像逢年过节一样,每个孩子都能分到一碗稀粥,绝不多给——只有到了普天同庆的时候,他们才能再领到二又四分之一盎司的面包。吃饭的碗是从来不用洗的,孩子们会用勺子把它们刮得铮亮。当他们刮干净碗之后(从来不用花多少时间,因为勺子几乎和碗一样大),他们就坐下来眼巴巴地望着那口大锅,那眼神就好像他们能把那些架锅的砖头都吞下去。同时,他们在拼命吮着自己的手指头,看能不能找到一星半点无意之中溅出来的稀粥。男孩子们的胃口通常都非常的好。奥利弗和他的伙伴们忍受了三个月这种慢慢饿死的折磨。后来他们饿得实在撑不下去了,终于有一天,一个年纪虽小个子却很高大的男孩,他可不习惯受这样的罪(因为他父亲以前是个开小饭馆的),阴沉着脸向他的伙伴们暗示,除非每天多给他一碗稀粥,否则恐怕他会在某天夜里把睡在他身边的那个孩子吃掉,那孩子恰好年纪又小身体又羸弱。他那饿疯了的眼神实在吓人,他们就信以为真了。于是大伙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决定通过抽签来决定当天晚上吃过晚饭之后谁去找大师傅,要求添一碗稀粥。结果奥利弗中签了。

傍晚来临,孩子们各就各位。身穿厨师服的大师傅站立在大锅旁,那两个打下手的穷人站在他身后,粥开始分发下去。做了好长时间的祷告,活命的稀粥却一会儿就解决了。稀粥消失了,孩子们一边低声耳语,一边朝奥利弗使眼色,而紧挨着他的一个男孩更用胳膊肘推他。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实在饿得不行,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从桌边站起身来,拿起饭盆和勺子走到大师傅跟前,连他自己也对自己的鲁莽有些吃惊地说:

“求您了,先生,我还要添一点。”

厨师是个身强体健的胖子,可还是脸都煞白了。他又惊又呆地瞪着这个小叛逆看了好一阵,然后用手扶着锅来支撑自己的身子。两个打下手的更是惊愕得不能动弹,孩子们也吓坏了。

“什么!”大师傅终于有气无力地说出话来了。

“求您了,先生,”奥利弗回答说,“我还要一点。”

大师傅操起勺子,对准奥利弗的脑袋上就是一记;然后反剪住他的手臂,尖着嗓门大叫管事的快来。

班布尔先生情绪激昂地冲进会议室的时候,执事们正在开秘密会议,他对那位坐在高椅子上的绅士说:

“林金斯先生,对不起!奥利弗还要添饭!”

满屋子的人为之一惊。每张脸上都露出惊愕的神色。

“要添饭!”林金斯先生说,“稍安毋躁,班布尔,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说他在吃完按规定的食量给他的那份之后还要添饭吗?”

“是的,先生,”班布尔回答。

“那孩子将来会被绞死的,”那位穿白马甲的绅士说,“我看得出那孩子会被绞死的。”

没有一个人对这位未卜先知的绅士的意见提出反驳。随即理事会展开了一场热烈的讨论。奥利弗立刻就被关了禁闭。第二天早晨,大门外面贴出了一张布告,布告上说,无论何人,只要愿意从教区里把奥利弗接出去领养,就支付他五英镑的酬金。也就是说,无论男女,只要愿意收他为徒,不管从事什么职业、行当、买卖,五英镑的现金和奥利弗这个人就归他了。

“我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比这事更让我确信不疑的事了,”那位穿白马甲的绅士第二天早上来敲门时一边看布告一边说,“我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比这件事更让我确信不疑的事了,那就是,这个孩子肯定会被绞死。”

这位穿白马甲的绅士到底是准还是不准呢?我打算等以后再来说明,如果我现在就说出来奥利弗·特维斯特是否会落得个如此惨烈的下场,我也许就会损害这个故事的趣味了(假如它还有那么一点趣味的话)。

[1]“理事会”(board)一词在英文中还有“板子”之意,奥利弗不理解。

第三章

奥利弗差点找到一桩差事,但那不是白拿钱的闲差

在奥利弗犯下要求添粥这样一种大逆不道、亵渎神明的罪行之后,他独自一人被明智和仁慈的理事会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关了整整一个礼拜。初看之下,我们似乎有理由假定,如果他对那位穿白马甲的绅士的预见怀有一点点敬意的话,他就应该把他的手帕的一端系在墙上的挂钩上,而把他自己拴在另一端,从而一举证明这位贤哲的预言才能。然而,要他采取这样的行动,还是有一个现实困难,那就是,手帕被视为奢侈品,理事会早已明令要求手帕在以后任何时候和任何时代都必须从吃救济的穷人的鼻子下彻底消失,这是由理事会开会讨论通过的,而且是理事们签名盖章之后非常庄严地宣布过的。还有一个更大的困难是,奥利弗年纪还太轻,还是个孩子。白天他只知道整天地伤心哭泣,而当可怕的漫漫长夜到来的时候,他总要用一双小手捂住眼睛,想挡住黑暗,蜷缩在墙角里,希望睡上一觉。他不时浑身战栗地惊醒,一点一点地往墙角里缩,他好像感觉到,在这包围着他的黑暗与孤寂中,甚至那又冷又硬的墙面也能给他带来保护。

不要让“这个制度”的那些敌人以为,在奥利弗单独关禁闭的期间完全被剥夺了有益的锻炼,愉快的交往,或者宗教安慰的裨益。说到锻炼,当时正值寒冷的天气,每天早晨他都可以在一石头铺地的院子里,当着班布尔先生的面在一个水泵龙头下洗淋浴,为了避免他着凉,班布尔先生会用拐棍在他身上不停地抽打,使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传遍他全身。在社交方面,他每隔一天就会被带到孩子们吃饭的大厅里去,在那里被当众鞭打一顿,用以警示大家。而且他一点也没被剥夺宗教安慰带来的裨益,每到傍晚祷告的时候,他就会被一脚踢进同一间黑屋子,允许他在那里聆听孩子们一同念诵祷告词,安慰他自己的心灵。理事会还特意在祷告词中加了一条,其内容是:请求上帝保佑他们成为善良、高尚、知足和听话的人,保佑他们不要重犯奥利弗·特维斯特曾经犯过的那种罪行和过错。这段祷告词明确将奥利弗归入只受罪恶的力量庇护的那类人之中,说他是由魔鬼亲自创造出来的。

一天早上,当奥利弗的事件进入了一种美妙、愉悦的状况的时候,扫烟囱的甘菲尔德先生正打大街上走过,当时由于房东催得很紧,他正在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缴纳欠下的房租。甘菲尔德先生横算直算,可怎么也凑不齐他所需要的五英镑这个数目。由于被这个算术难题逼得走投无路,他一会儿急得拍脑门,一会儿抽他的驴出气,当他路过济贫院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贴在大门上的告示。

“唷——!”甘菲尔德先生对驴子吆喝道。

此时的驴子心不在焉,也许正在寻思,等它卸下车上的两袋烟灰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两颗白菜帮子,因此它根本就没听到这道命令,继续颠簸着往前走。

甘菲尔德先生咆哮起来,特别冲它的眼睛痛骂了一通,然后走到它的身后往它脑袋上抽了一鞭,如果换了别的动物的脑袋,这一鞭必会抽到肉里去了,但对驴却没用。然后,他抓住笼头把它的下巴使劲一拧,算是温和地提醒它,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样才算把它调过头来。接着他对准它的脑袋又是一记,要它待在那里别动,等他回来。把驴和车安顿下来之后,他便走到大门口,看起那张布告来。

那位穿白马甲的绅士正背着双手站在门口,刚才已经在理事会的会议室里把心里的感想说了个痛快。他看到了甘菲尔德先生与驴之间的这场小小的冲突,见他上前来读布告,便开心地笑了,因为他一眼就看出,甘菲尔德先生正是奥利弗所需要的那种主子。甘菲尔德先生读那布告的时候,也笑了,因为五英镑正是他希望得到的数目。至于附在那笔钱上面的那个累赘,也就是那个孩子,甘菲尔德先生熟悉济贫院里的伙食情况,想必那孩子长得挺纤细,正好可以要他钻进烟囱里干活。于是,他又从头到尾将布告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然后,手碰了一下皮帽子算是行过礼了,便开口与穿白马甲的那位绅士攀谈起来。

“这上面说,先生,有个孩子教区想要他去当学徒,”甘菲尔德先生说。

“是啊,伙计,”穿白马甲的绅士说,居高临下地笑了笑,“怎么啦?”

“假如教区乐意让他学一门正当愉快的手艺的话,扫烟囱倒是挺受人尊敬的行当,”甘菲尔德先生说,“我想招一个徒弟,我准备要他。”

“进来吧,”穿白马甲的绅士说。甘菲尔德先生在后面停了一下,在驴子的头上又拍了一下,又拧了一下它的下巴,警告它不要乘他不在的时候跑了,然后跟着穿白马甲的绅士,走进了奥利弗最初跟他见面的那间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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