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述铁凝小说创作的发展与变化

简述铁凝小说创作的发展与变化

[摘要] 铁凝一直受到评论界的热切关注。从最初的清新纯美到冷峻自省，乃至后来的沉稳理性，铁凝一直在不断的突破自己，在突破中获取新的创作源泉。本文以铁凝的代表作为例，梳理其三个不同时期的小说创作，描述其不同创作时期作品的内涵和风格变化，探讨其小说创作的意义和创作风格流变的审美价值。

[关键词] 铁凝小说创作历史轨迹

铁凝是中国当代文坛长期保持创作想象力和丰厚创作成绩的优秀女作家。从新时期之初的成名作《哦，香雪》到2006年的《笨花》，在30年的创作历程中，铁凝执着于“从人出发”，挖掘人物的心灵世界，尤其长于对女性灵魂世界的多角度多侧面探索，笔端凝结了浓厚的文化底蕴和人文关怀，随着她的创作的不断深入掘进，她的作品呈现了不同的美学风格和特点。

一、“香雪”时期

这是铁凝创作的早期阶段，大致从1975年至1985年，这个时期的代表作是《哦，香雪》，风格主要表现为清纯、灵动、柔曼。

铁凝早期作品主要受到两位作家的影响，一位是徐光耀，一位是孙犁。徐光耀是铁凝的启蒙老师，她16岁时的请教得到了徐光耀的肯定和鼓励，因而有了“当作家的妄想”而矢志不易。但铁凝的文学思想、文学风格，乃至人格修养等方面受到孙犁的影响更多。正如她自己所说：“引我去探究文学的本质、去领悟小说审美层面的魅力，去琢磨语言在千锤百炼之后所呈现的润泽、力量和神异奇彩的，是孙犁和他的小说。”[1] 1982年夏，铁凝写出了给她带来极大声誉的短篇小说《哦，香雪》。《哦，香雪》是一篇给人以审美满足、充满诗情画意和人性美的小说，描写了以香雪为代表的生于晋冀山区小村台儿沟的一群至真至纯的女孩子，表现现代文明进入贫穷闭塞的山村，唤醒香雪们心中的精神向往。孙犁大为赞赏此篇小说，他说：“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它是一泻千里的，始终一致的。这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净的境界。”这篇小说确实有荷花淀派创作精神、原则的师承，那就是长于发现和表现生活中的真善美。这篇小说在美学风格上的宁静、恬淡、优美、超脱，也契合了沈从文京派的神韵，以其纯净的诗意的散文化小说风格较早地显示出了新时期文学审美意向的转换。

在当时文坛，许多作家仍在写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哦，香雪》的确给读者带来

一种崭新的审美视角。这是铁凝的成名作和创作风格形成的标志性作品，是她为80年代初期文坛贡献的一份“真心地热爱”的佳作。“多年之后……《哦，香雪》则将以其纯净的诗情，隽永的意境，常被忆及，不会忘记。”[2]

此一时期铁凝的另一篇与《哦，香雪》水平相当的作品是1983年写作的中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主人公安然是一个敢于追求个性的花季少女形象，她是一个可爱而不安分的女孩，对于真与假、美与丑、善与恶，有着自己的判别和执着的追求活泼开朗，敢于向庸俗伪善正面挑战而不肯随波逐流，与香雪一样真诚无邪，心灵美好，不同的是：一个是封闭山沟中心灵并不封闭、潜意识向往美好生活的淳朴的山村女孩，一个是禁锢已久的城市里心灵并不禁锢、敢于向某些传统价值观挑战的城市女孩。《哦，香雪》表现的是现代文明对闭塞山村的撞击引起的心灵变化；《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揭示的是个性解放的心灵呼唤对旧的价值观的较量而激起的思想反响。

铁凝这个时期的小说，更多地追求优美的境界，所谓“香雪”的少女世界是一个芳香、清新，纯净灵动如雪花般的柔曼而诗意的世界。这里已经显出了铁凝的文学世界中人性表现由单一而复杂，笔触不断深入的端倪，也为后面的创作获得更大的成功奠定了一个稳固的基础。

二、“玫瑰”时期

这是铁凝创作发生较大变化的阶段，大致从1986 年至1990 年，这个时期的代表作是《麦秸垛》、《玫瑰门》，风格主要表现为冷峻、厚重、成熟。

1986年铁凝创作了中篇小说《麦秸垛》，这是铁凝创作风格明显发生变化的标志性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新认识和评价铁凝创作思想的契机。当我们读完这部冷峻、神秘而又倍感沉重的作品，只感到这位曾以单纯明丽又时常带着点儿温柔的忧伤和痛苦而饮誉文坛的铁凝已渐渐消遁，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现在这个铁凝，是一个我们已略感陌生而且有些神秘的铁凝。”[3]

《麦秸垛》的出现有寻根文学的文化语境的折射，也有作家深入探寻人性的执着掘进，同时开始思考传统文化对于人性的负面影响以及重压之下人性的扭曲。“麦秸垛”是小说的中心意象，“象征着一种传统文化积淀的恒定文化心理”；[4]“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传统力量的象征”；[5]“它表明人类的欲望，生生不息地繁殖与生存。它针对着那已经久远了的社会意识的压抑，像生命的图腾，四射着夺人眼目的光芒，令人顶礼膜拜。女性第一次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欲望，承认了对生生不息的生命的一种欣喜感，这是一种成熟的女人眼里的自然与自我的融合。”[6]

1988年铁凝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玫瑰门》发表。铁凝曾说: “当我写作短篇小说时，

我想到的最多的两个字是景象；当我写作中篇小说时，我想到的最多的两个字是故事；当我写作长篇小说时，我想到的最多的两个字是命运。”《玫瑰门》就是关于三代女性命运的文本，是对女性负面人性及其复杂性的深入认识，对女性人性思考的睿智穿透；可以说这是一部拷问社会，反省自我，能够从多方位观照和解读中国当代女性史的典范文本。

《玫瑰门》主要通过一个小姑娘苏眉的视角进入到在大城市生活的外婆司猗纹的世界，让孩子看到了不可理解的荒诞、赤裸和隐匿的景象，“玫瑰门”即为生命之门，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女孩以她独特的目光和感受，默默地窥探里面的奥秘。小说刻画最深刻、塑造最为成功的人物是司猗纹。这是一个让人又恨又同情的“恶妇”形象。她性爱受阻，但更使她痛苦的是家庭角色和“社会角色确认的受阻，”[7]囚禁在父母之命下的无爱婚姻里，受尽浪荡丈夫的践踏和公婆的鄙视；解放后追求妇女解放，结婚对象却暴死了；她主动交出财产，不遗余力地改变自己，最终仍是受挫，所有的一切导致她心理的畸变和疯狂的报复。她不惜用自己的“恶”去争得生存的权利：对庄老太爷实施性侵犯，改写了不对等的家庭关系；以偷窥儿媳竹西与大旗的偷情，获得某种心理优势，控制了家庭大权；以陷害妹妹改变在政治斗争中的劣势。一切神圣、崇高的价值被她无畏地粉碎。

《玫瑰门》中作者借“门”的隐喻传达了女性在历史中的尴尬处境:“你终于走到里面去也可以说终于走到外面来。面对一扇紧闭的门你可以任意说，世上所有的门都是一种冰冷的拒绝亦是一种妖冶的诱惑。”“很多人都在宣称找到了自己，他拨开荆棘破门而入走进了妙不可言的殿堂。其实那不过是一种租赁甚至连租赁都不如。”[8] 《玫瑰门》“中的主角都是老女人或者小女人。因此，读者似乎有理由认定‘玫瑰门’是女性之门，而书中的女人与女人、女人与男人之间一场接一场或隐匿或赤裸的较量即可称之为‘玫瑰战争’了。”[9]小说中的女人们有血有肉，有欲有情，却又压抑苦闷，人性变异，痛苦不堪。她们空守着一片精神的荒园，像玫瑰一样历经风吹雨打，几番挣扎，终却难逃枯萎凋零的命运。“作者对她们生存本相的呈现和复杂灵魂的透视，让我们更全面地认识了女性自身，让我们对女性的弱点及女性生命中的痼疾加以冷峻思考。这种思考或许会是沉重的，让人无法承受的，但唯有此，女性才有可能得到救赎，步入真正的玫瑰门。”[10]

铁凝这个时期的小说，表现出冷峻与凝重的特点。这是告别清纯诗意的少女时代而直面复杂人性、走向成熟的女性世界。“铁凝对女性人性的拓展、对女性宿命的沉思、对母亲神话的解构以及对女性解放的呼唤推动了女性文学的发展，尤其在揭示女性欲望、探讨女性价值方面为90年代女性写作的发展作了功不可没的铺路作用。”[11]

三、“笨花”时期

这是铁凝创作高产和成熟的阶段，大致从1991年至2006年，这个时期铁凝的风格主要特征为：深沉、明朗、温润。

代表着这一时期铁凝创作风格最高水平的当属长篇小说《大浴女》。作品中对女人与油画的关系描写，女人与森林、女人与土地的合一，所呈现出的安宁感和永恒性，世间万物的和谐统一，似乎是铁凝经历了人生风雨之后的彻悟，小说反思了主人公尹小跳的情爱挫折，完成了作家的自我超越以及对于女性理想健康人格的建构。

2006年，铁凝发表了她创作生涯中一部里程碑式的长篇小说——《笨花》。铁凝曾说: “这部作品是一部与以往任何作品均无可比性的大书”，是作者对于中国本土性小说传统的回归，这是一部新历史小说，一部回望心灵的作品。虽然小说描写了诸如军阀混战、民国成立、抗日战争等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但采用的是乡村视角还原历史生活原生态的叙事，通过对笨花村的日常凡俗生活的细致描写将个体的命运置放在历史的时段当中，表现出浓厚的历史氛围之下的艺术力量。小说共九章，前四章写向喜个人的发迹，后五章写抗日战争中的笨花和笨花村每个人的命运。九章各自独立成章。主要写了西贝和向氏两个家族，以向氏家族三代人为主线，为读者描绘了一幅从清末民初到20世纪40年代中期半个世纪的笨花村历史民情图。

小说共写了九十多个形形色色的人物，通过乱世中的群像，构想了她心目中的宏大的历史背景下农村小人物的生活。作家着力较多的是农民出身的军人向喜，因为这是一个普通农民，在乱世里本应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却无奈地放弃了那些选择，这种被动里的坚守，反而给读者以更大的震撼。

铁凝曾渴望获得一种双向视角或者叫“第三性”的视角，这样的视角有助于更准确地把握女性真实的生存景况。实际上这部作品是紧密结合中国的现实语境，关心现实生活中女性的生活境遇，“将性别意识和社会意识、民族意识联系在一起来诠释女性的伦理生存，改变了女性文学随波逐流的感性认知方式”，是“完成了从现代性的边缘走向中心的一次成功的实践。”[12]

《笨花》揭示了现代女性的历史文化际遇，在理性伦理叙事和女性叙事伦理结合中，完成了女性社会身份和性别身份的双重认同，把女性“有差异的声音”成功地整合进了宏大的历史叙事。

向喜的大太太同艾、二太太顺容分别承受着固守家庭的传统尊卑之痛，她们无力打破传统妇德教化，无法阻止丈夫背叛和离弃，没有参与主流历史的能力和权利，只能用母爱遮蔽和治疗婚姻的隐痛，消解向喜在情感上对她们造成的伤害。

而施玉蝉和取灯二人以积极入世的品格和能力使她们摆脱了对男性的依附，谋求和建构了性别平等中的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显示出女性的主体性和独立价值。

西贝梅阁和小袄子是两个性格和生活态度迥异的女孩子。前者虔诚的信仰上帝但却死在了罪恶的日寇手中，后者虽认同抗日但这只是出于她懒散而追逐时尚的天性，她以自己的身体为手段来换取男性在情感和物质上给予的满足，二者都以个人抗争的方式表达了对女性宿命和苦难的反抗，最后都以悲剧的方式告别世界。

铁凝说:“我关注在这个历史背景下这群中国人的生活，他们不败的生活之意趣，人情之大美，世俗烟火里的精神空间，闭塞环境里开阔的智慧和教养，一些积极的美德，以及在看似松散、平凡的劳作和过日子当中，面对那个纷繁、复杂的年代的种种艰难选择。最终，这群人保持了自己的尊严和内心的道德秩序。一个民族的强韧和发展是离不开我们心中理应保有的道德秩序的。”[13]

铁凝以敏锐犀利的目光，把笔触伸向了民族和人类的命运与灵魂。“笨花”是一个民族旺盛生命力栖息之地的意象，它是物质的家园，更是精神的家园。它是中国乡村的缩影，“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可能比直接写一个时代的风云史，写一个人物的传奇更有价值”。[14]《笨花》是铁凝的农村生活、城市生活、家族生活三大写作资源的汇合，是铁凝厚积薄发、举重若轻完成的一个宏大命题，它为我们提供了观照历史、乡土、人性的另一种方式。

铁凝在“笨花”时期完成了多重身份的和谐统一。她的作品越来越从容，感情流露越来越深沉，意趣越来越明朗、书写越来越大气。所谓“笨花”的世界是一个大巧若拙，结实、简朴、温润的世界。这是一个没有青涩、没有张扬，气定神凝的理性而冲淡的女性世界。

总之，三个不同时期的小说创作，显示出其小说创作内涵和风格的流变。铁凝从少女时代开始写作之初，应该说就与文坛文学主潮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写作姿态，但或许因为她始终坚持的文学理想和写作方式也可以使自己成为这其中的一个“自在”的单元。铁凝小说创作的意义就在于她把日常叙事和启蒙叙事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其创作风格由简而繁、由清浅而彻悟的流变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１〕闫红：《天地之间有大美》，《名作欣赏》2006年第10期。

〔２〕崔道怡：《春花秋月系相思——短篇小说评奖琐忆》，《小说家》1999年第4期。

〔3〕王斌、赵小鸣：《〈麦秸垛〉的象征涵义》，《作品与争鸣》1987年第11期。

〔4〕王艳玲：《对人性的不懈追问》，《廊坊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

〔5〕李正西：《铁凝论》，《安徽教育学院学报》2000年第1期。

〔6〕董瑾：《困惑与超越——铁凝、王安忆作品之解读》，《上海文论》1991年第4期。〔7〕罗亘、梁艳芳：《不同的恶母相同的追求》，《湖南社会科学》2 0 0 2年第6期。

〔8〕铁凝著：《玫瑰门》，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

〔9〕铁凝：《〈铁凝文集〉自序五章》，《文论报》1995年3月1日。

〔10〕李海伟：《欲望凝视下的“玫瑰战争”》，《井冈山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

〔11〕缪爱芳：《构建女性未来话语——论小说〈玫瑰门〉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女性写作中的意义》，《电影评介》2007年11期。

〔12〕闫红：《〈笨花〉:女性叙事的隐痛及其艺术解决》，《当代文坛》2006年第5期。〔13〕《〈笨花〉、〈藏獒〉叫好又畅销》，《新京报》2007年9月13日。

〔14〕张雪梅：《乱世风云中的道德秩序——读铁凝长篇小说〈笨花〉》，《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