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祖父

思念祖父

张利军

我的祖父是位农民，给人第一印象是高大质朴、慈爱正直的山东人后裔形象。他没有文化，看日历凭的是字体红绿黑颜色区分星期礼拜。一辈子终劳田间就是他的一生。

我是祖父长孙，小时候我是在祖父的怀中背上长大的，稍大一点我成了祖父的影子一步不离。

我还有印象的是三、四岁时，我喜欢在春天的气息里跟随祖父去种地的感觉。祖父赶着爬犁我坐在马糟子里，宛若小船在水中飘荡我张着双臂挥着小手欢叫。到了田间祖父扶犁耕耘播种，我在地头快乐地寻找发青的小草，追逐身边的小鸟，或是趴在松软温暖的土地上捉着一个个园园的火柴头大的，红彤彤透明的小虫子，捧在手中高兴地奔向祖父。祖父告诉我，“它叫耕牛，它来了就要种地了。”并让我把它们放回地里，以后不要抓了。耕牛是我自然界结识的最早的小朋友，也是我常常更正别人误解的资本，“耕牛遍地走，不是黄牛，是一种红红的虫子。”

再有的印象就是我调皮任性刁蛮了。一天下午，乌云密布就要下雨了，家里的马没有饲草，祖父准备出去割些青草。那边祖父刚刚摘下镰刀，这边我已经穿好了

鞋，如影随行。妈妈祖母不让我跟着，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我就是不听。祖父拗不过我，只得带着我。一会下雨了，雨下得很大。扶门眺望的祖母见祖父一人肩上背着一大捆草回来，紧忙追问，“孩子在哪里？”想要拿伞去接。祖父弯身放下青草，我在祖父的背上露出了小脑袋，爬了下来。更甚的是一次，妈妈米饭做熟了，让祖父后院菜窖取棵白菜做汤。祖父这里一动身，那里我就毛了，尽管一小会儿也得跟着。油炸开了，水也开了等菜下锅，还不见白菜拿回来。妈妈来到后院见我坐在菜窖盖子上，祖父在菜窖里上不来。原来是我也要跟着下菜窖祖父不让，我便把窖盖压上坐在上面不让祖父出来。祖父怕摔着我又不能硬推，我则任凭祖父在里面恫吓劝说就是稳坐钓鱼台不动，祖孙俩就这样僵执不下。这次我挨了妈妈几巴掌。

这些儿时斑驳零乱的记忆，随着岁月增长不但没有淡化遗忘，反倒愈来愈清晰温馨了。成了一幅幅浓浓的祖孙情画面，诗情画意般印在了我的脑海心中。一切仿佛就是昨天，我的身上依然还能感到祖父身上的温暖。

我的祖父睿智大爱之处，就是不慕荣华不求神拜鬼不求田问舍，宁肯吃糠咽菜吃苦受累，也坚持让我的父亲上学。今天，孩子上学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可是旧社会的农村，生产力低下劳动附加值很少，全凭人多干活糊口。即使有钱人家孩子稍大一点也要下地干活。

很少会把钱花在孩子上学上，这就是土鳖财主。我的祖父不抽烟不喝酒，年轻时也曾年节日玩玩牌九。可是，当我父亲十来岁时，他不再摸牌九了。他说，“孩子长大了懂事了，我若再玩牌九管不了孩子。”正是他的父爱鞭策激励着我父亲的成长，不失天分聪慧成就了寒门学子。因此，我的父亲在国共斗争中明辨是非家国情怀投身革命。

三年灾害期间家家都经受饥饿之苦。我父亲一介书生从政，又受严格的党纪约束，一愁莫展。我家基本没有挨饿，完全得益于祖父开些小片荒，种些蔬菜玉米贴补不足。开始家里人都不同意祖父去开小片荒，怕年纪大了有些闪失。祖父的态度是“我能走能撂不能坐着看全家人挨饿，开点荒地种点蔬菜粮食，有点收成就不能挨饿了，干点就比不干强。”结果整整种了三、四年小片荒。

今天我亦七十岁了，想想当年祖父七十岁。一个人早起晚归一锹锹一镐镐整地开荒；一桶桶水一株株秧苗播种浇灌。酷暑烈日下忍受蚊虫叮咬间苗锄草；风里来雨里去看护成果不被劣人偷抢。最后，一点点从十多里外把蔬菜粮食背回家。太辛苦了。我的心中五味俱陈。不是祖父的爱心，怎能有我们兄妺健康的体质，今天合家幸福。如果阴阳两界有感应，祖父你会心慰的，我们的生活都很幸福。

祖父晚年我们家境富裕，儿孙孝顺。祖父的身体很好，一生没有打过针，头疼脑热都很少。他的理念是，能走能撂就要劳动，能走动就不能躺着。我的两个孩子是双胞胎兄弟，因为母乳不足，买了一只奶羊。奶羊喜欢吃青草，好活动也时常走失，很是需要经管。这时祖父年近八十岁了，又是祖父每天牧羊，为两个曾孙不辞辛苦。待两个小家伙稍大一点，他每周都要到我家一次看看一对曾孙，这是他的乐趣。往返十余里，祖父不喜欢坐公交车全是步行。

我的祖父是1979年10月3日离世的，前一天还到了我家看两个曾孙。下午返回我父亲家，晚饭后看完中央新闻联播节目一如平日，洗潄干净回到自己的卧室。第二天清晨，我父亲招唤开饭时，祖父已经走了，时年八十四岁。我是第一时间赶到的，见祖父面容慈祥和蔼，静静地躺在床上，还像酣梦熟睡着，身上的毛巾被没有一丝滚动的痕迹。祖父一生清清白白、平平淡淡。如今又是这样干干净净，自自然然、静静謐謐一点没有苦痛，一点不去惊动亲人地走了。我落泪了，泪水迷蒙了我的眼睛。我难以说清我的祖父在这个庞大的社会的影响和价值。但是，对于组成这个社会的最基本单位—家庭，我的祖父为家人能够健康、幸福、快乐的生活，贡献出毕生的心血，乃家庭中的中流砥柱。

我们晚辈对他感激，唯有像他那样做人。今天，我

们兄妹之间谈起祖父，都因未能给祖父敲一敲背，未能端一口水感到愧疚、难过。祖父，你让我们兄妹怀念。

2012年清明时节，书法家邓旭送我一幅行草《李密·陈情表》，文字隽永，我爱不释手，读至“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黯然泪下，掩卷良久。我祖父于我何尝不是如此恩德。我襁褓命危，无有祖父，我恐已未过满月就会夭折了，即写下肺腑之言，录于卷后，传于我的子孙。文曰：

我生之时，天下战乱。我生七日，患病癫痫。

恨毉无术，神鬼无言。祖父怜我，求略问砭。

荤香有虫，服之化险。孑影酷暑，苦觅阡陌。

栉风沐雨，旬月无眠。苍天赐虫，军之缘源。

我今垂矣，祖父高远。邓旭吾友，动情挥翰。

乌哺羔跪，况乎人焉。地老天荒，我祖名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