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

论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兼用西方国际

关系理论进行分析

夏立平

【内容提要】运用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对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演变进行分析研究,可以发现冷战高峰时期前苏联核政策与核战略是一个非常适宜于用现实主义分析的框架;冷战末期原苏联和冷战结束初期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是一个相当适宜于用自由制度主义分析的框架;而当前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则是一个基本适宜于用建构主义分析的框架。当前,俄罗斯在核力量建设目标上谋求与美国保持低水平的核均势。在核武器使用政策方面,俄罗斯从“不首先使用”转到“首先使用”,再到“先发制人”,并将核威慑作为施加压力和维持国际战略平衡的工具。俄核武库现在依然过于庞大,但在当前情况下有助于保持全球战略平衡。俄过于依赖核武器来维护其大国地位与自尊,将可能与美国陷入安全困境。俄防扩散政策有助于阻止核武器扩散和落入恐怖组织手中,但俄罗斯有时对商业利益超过对防扩散的考虑。

【关键词】俄罗斯核政策核战略核打击

【作者简介】夏立平,1955年生,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上海 200092)

俄罗斯是世界上拥有最大核武库的两个大国之一,也是世界上唯一有能力与美国进行毁灭性核对抗的国家。核政策与核战略是实现俄罗斯国家安全目标的重要手段。核战略也是俄罗斯军事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的走向对国际战略稳定和世界安全有重大影响。

一运用国际关系理论分析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的演变

运用现实主义、自由制度主义和建构主义等三种西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对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演变进行分析研究,可以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冷战高峰时期原苏联核政策与核战略是一个非常适宜于用现实主义分析的框架;冷战末期原苏联和冷战结束初期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是一个相当适宜于用自由制度主义分析的框架;而当前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则是一个基本适宜于用建构主义分析的框架。

现实主义强调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状态,认为组成国际社会的主权国家都毫无例外地在追求权力,国家间关系实质上是一种特殊的权力关系,国际政治即权力之争;国家利益是国际政治中分析国家行为的路标,权力与利益是影响对外政策的核心因素,在决策过程中权力与利益的重要性超过道义和理想的重要性;维护国际和平的最好办法是实现力量均势。

冷战高峰时期苏联核政策与核战略带有现实主义的浓重色彩。从20世纪50年代末起,苏联大力发展核武器,将核武器作为与美国争夺世界霸权最重要工具。这是追求自身权力最大化的典型表现。20世纪60年代末、?o年代初,美苏在战略核武器方面已形成大体上均势。苏联实际上也接受了“相互确保摧毁”概念,与美国签订了一些限制核武器数量、保持以向上平衡为特征的核均势为目的的核军控协议。这是用核力量均势来维护“恐怖平衡”式和平。

1985年戈尔巴乔夫执政后,在其新思维影响下,苏联核政策与核战略发生重大变化。从此时至冷战结束初期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有着自由制度主义色彩。自由制度主义理论核心论点包括:我们生活在一个相互依存的时代,全球化不仅导致经济相互依存增加,还导致环境、社会、与武力相关的相互依存增加;相互依存影响着世界政治和国家行为,而政府行为也影响着相互依存的模式;国际机制是建立在国家理性基础上的,既是对冲突的反应又是对冲突的限制,国家

的理性本质是国际机制与合作的基础;和平与全球合作在国际组织和国际机制维持下是可能的,国际组织、正式和非正式的国际规则可以避免冲突,加强合作。戈尔巴乔夫时期苏联强调世界各国的相互依存性,因此“核战争是不能容许的,不能进行核战争”,实行“单纯防御”战略。根据该战略,在核武器发展上,遵循“合理足够”原则。苏联与美国签署了各削减1/3战略核武器的《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试图用双边国际规则约束美苏水涨船高式的核武器数量竞赛。

1991年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作为原苏联的法定继承国,既继承了原苏联的庞大核武库,也暂时继承了原苏联的核政策与核战略,沿袭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原则,继续与美国一起裁减核武器数量,签署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

1993年至今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基本适宜于用建构主义分析。建构主义理论主张用社会视角看待世界政治,认为除了物质结构以外,还存在社会结构。社会结构指行为体行为的文化内容,例如构成社会主流特征和占支配地位的信仰、规范、观念和认识等。社会结构有三个基本要素:分享的知识、物质资源和实践活动,认同构成利益的基础。国家利益不仅包括安全利益、政治利益、经济利益,也包含精神利益,即国家自尊也是国家利益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俄罗斯继承了原苏联76%的国土、52%的人口和近80%的经济潜力,但原苏联经济急剧衰落使当时重新立国不久的俄罗斯国力虚弱。虽然冷战结束后,美国与俄罗斯已互不视为敌人,但西方某些大国利用俄国力虚弱之机,将俄视为二三流国家,竭力挤压俄战略空间。而且,在冷战结束初期,俄罗斯曾一度推行亲西方的外交政策,但美国等西方国家口惠而实不至,承诺的援助并未完全兑现,并用各种手段对俄施加压力。俄广大民众对此深为不满,国家自尊心也深受伤害。

俄罗斯面临最重大问题之一是如何对本国在国际上的地位进行重新定位,如何保持国家自尊以及如何实现俄国内民众对俄国际身份的重新认同。

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开始调整外交政策、军事战略以及核战略。1993年4月,俄政府在《俄联邦外交政策构想基本原则》中提出复兴俄罗斯、维护国家利益、树立大国地位的总目标。同年11月,在《俄联邦军事学说基本原则》中,俄政府用“积极防御”战略取代了“单纯防御”战略。在核战略方面,俄政府放弃了“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诺,加强了核遏制的力度。决定向同俄订有集体安全条约的独联体国家提供核保护伞;在核大国的盟国向俄发动武装进攻和参与或支持核大国向俄发动武装进攻时,俄不排除首先使用核武器;核武器不仅用于遏制核战争,而且用于遏制大规模常规战争。

在1997年北约确定东扩,并将波、捷、匈三国列为第一批东扩成员国后,俄领导人一再强调核力量是确保国家安全的一项最重要因素,俄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核力量。俄政府1997年12月在《俄联邦国家安全构想》中对俄核战略作了进一步阐述,其主要内容包括:保持足够的核力量,用于对付侵略;确保核遏制的力度,遏制核战争、大规模常规战争和地区战争的爆发;当俄遭到入侵,且俄作为独立主权国家存在受到威胁时,保留动用核武器权利。这些表明,在常规军事力量受到削弱情况下,俄政府企图依靠俄当时手中仅有的王牌——核力量,来支撑其大国地位,保护其作为一个大国的国家自尊,凝聚俄国内民众对俄大国身份的重新认同,抵消美国等西方国家挤压俄战略空间的负面影响。

1999年4月,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主持召开专门讨论核力量建设和发展的联邦安全会议。在会上,叶利钦指出,核威慑力量在任何时候都是保障俄国家安全及其军事实力战略的关键因素。会后,叶利钦签署了题为“非战略核武器纲要”的命令,要求加快发展非战略核武器,计划生产1万枚微型或超微型原子弹,

并迅速、快捷地把目前核武库中的战略核弹头改装成爆炸力弱几千倍的微型弹头,同时研究在计算机上模拟核试验方法。

2000年1月,俄政府颁布的《俄联邦国家安全构想》规定“在必须对付武装侵略时,在解决危机局势的所有其他措施已经用尽或者无效的情况下,动用俄罗斯现有的各种力量和手段,包括核武器”。该构想指出,非战略核武器可能被用于对常规进攻实施有限的反击,而且这种反击不一定升级为全面核战争。2000年4月,俄罗斯公布了新的军事学说。与以前学说相比,新学说更加强调使用核武器威慑和反击对俄罗斯所发动的入侵。该学说强调指出:“即使是用常规武器进行的侵略,如果它危及俄罗斯和盟国的安全,俄罗斯保留使用核武器权利。”这些显示,俄罗斯在常规军事力量不足情况下,考虑使用有限的核手段弥补其常规力量,以对付敌人使用优势常规军力所发动的入侵。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发挥核威慑作用,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维护其大国地位与自尊。

2002年1月,美国政府公布《核态势评估报告》,提出“先发制人打击”战略,把包括俄罗斯和中国在内的7个国家列入美国核打击计划的目标清单。同时,北约不断东扩,2004年接纳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爱沙尼亚、斯洛文尼亚和斯洛伐克等7个东欧及原苏联国家加入北约。从现实主义角度来说,这些对俄罗斯造成某种地缘政治的威胁。从建构主义角度来说,这些进一步伤害了俄的国家自尊。

针对这种形势,2003年10月2日,俄国防部在公开发布的《俄武装力量现代化学说》中称,如果北约以一个军事联盟的形式保留下来,并继续推行其目前的进攻性军事战略,俄就会对自己的军事战略和军队建设原则进行根本性改革,其中包括修改核战略。2003年年底,时任俄罗斯总统普京强调,现在和将来很长时间内核遏制力量都将是俄国防主要基础;目前俄罗斯核遏制力量处于良好的

战备状态,俄还将继续发展核遏制力量。时任俄国防部长谢尔盖·伊万诺夫宣称,当今时代的外部威胁要求俄武装力量在世界各地区执行各种性质的任务,因此俄不能完全排除先发制人使用武力。2006年5月,俄总统普京强调“核威慑以及军事战略平衡”依然是俄罗斯核政策的核心。普京说:“俄仍是一个核大国,任何人都应予以重视。”这些表明,俄罗斯在这一时期的核战略既是军事上某种必要性(以核力量弥补常规力量的不足)的需求,也是政治上民族自豪感的反应。

俄罗斯的民族自豪感是与俄长期的大国地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有些俄政治学家甚至认为,许多俄罗斯人对外交事务的看法实际上是有“帝国综合征”,他们在苏联解体后,“开始怀念强硬的领导,他们推崇的不是外交成果或善于建设性地解决复杂问题,而是坚决的、容易引发冲突的单方面行为,这总让他们联想到政治实力和独立”[1]。在俄经济实力大为增强和综合国力有所恢复情况下,俄罗斯用核武器维持国家自尊感表现得更为明显。

建构主义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是相互认知。冷战结束后,俄美都宣称不把对方视为威胁,并表示发展两国战略伙伴关系。根据协议,俄美战略核导弹已互不瞄准对方。但俄美战略核导弹仍保持高度戒备状态,随时能重新瞄准对方和发射。美国准备在东欧国家部署导弹防御系统。这些表明美国不能确定俄罗斯发展趋势,俄美之间仍缺乏相互信任。

二当前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的主要特点

(一)俄罗斯核力量发展政策

冷战结束后,俄罗斯在核力量建设目标上谋求与美国保持低水平核均势。2000年4月14日,俄罗斯国家杜马批准了俄美《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2002年12月,俄美签署《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该条约规定到2012年

12月31日,两国将把实战部署的战略核弹头的数量削减为1 700至2 200枚。至2006年年初,俄罗斯拥有已部署的核弹头5 682枚,其中战略核弹头3 352枚,弹道导弹防御核弹头700枚、非战略核弹头1 630枚[2]。

与美国类似,俄罗斯也拥有“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包括洲际陆基弹道导弹、潜射弹道导弹和空基核武器。在冷战时期,苏联战略核力量中陆基弹道导弹占了绝大部分。根据美苏(俄)达成的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俄罗斯(苏联)重点削减了陆基弹道导弹。至2006年年初,俄罗斯拥有陆基弹道导弹核弹头1 808枚、潜射弹道导弹核弹头672枚、空基核弹头872枚。这降低了俄进行第一次核打击的能力,使俄“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之间比例有所平衡。根据俄罗斯《2007年~2015年国家武器发展纲要》,俄将努力在2015年使海基战略核力量在“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中比例至少达到50%,并力争使潜射弹道导弹数量占弹道导弹总数的57%。

在削减核武器数量同时,俄罗斯重视提高核武器质量。2006年11月,时任俄总统普京指出:“核武器的数量并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概念,关键是核武器的质量”。俄罗斯在SS一25导弹的基础上,研制成功了“白杨—M”(SS—27)导弹,从1999年开始装备部队。该型导弹有三级推进装置、使用固体推进剂,有公路机动和井基两种部署方式。普京总统多次宣称,俄罗斯正在发展一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新型核导弹系统,能战胜任何战略导弹防御系统。西方专家认为,普京指的是用于“白杨—M”导弹上的操纵灵活的载人飞行器。它具备卓越的机动变轨能力,“能够根据预设的程序进行机动,或者在抵达敌方领土上空之后重新选定打击目标。”现在俄罗斯每年装备部队4~10枚“白杨—M”导弹。预计到2010年,“白杨—M”导弹的列装总数将超过100枚,基本上可以实现陆基主战洲际弹道导弹的换装工作,从而为俄罗斯对美保持足够的核威慑能力提供基本的保障。俄战略火箭兵从2009年起装备RS—24型多弹头洲际弹道导弹。该型导

弹将有固定型和机动型两种,每枚导弹能携带约10个弹头,射程超过1万公里。它与“白杨—M”洲际弹道导弹一起,成为21世纪中期之前保障俄安全的主要战略打击武器。这将使俄陆基弹道导弹突破导弹防御系统能力逐步增强,命中精度和生存能力进一步提高。

俄罗斯现役海基核力量主要有“德尔塔—3”和“德尔塔—4”两种战略核潜艇。俄正在建造新的“北风”级核动力弹道导弹潜艇。首艇“尤里·多尔戈鲁基”号2007年4月下水,同年10月开始试航。3艘该级别的核潜艇预计将于2010年服役,随后还有3艘服役。俄计划共建造8艘“北风”级战略核潜艇,其中将有一艘在2017年前后装备太平洋舰队。配备有“圆锤”(又称“布拉瓦”)弹道导弹的第四代“北风”级核潜艇将构成未来俄海军现代化战略潜艇战斗群的核心。根据俄罗斯武装部队最新蓝图,俄罗斯定于2016年完成海军战略核威慑力量的现代化建设[3]。

俄罗斯的远程战略轰炸机力量包括14架图—160“海盗旗”、32架图—95MS6以及32架图—95MSl6。2007年,俄罗斯军方透露,已经下达了为新一代隐形战略轰炸机制定战术技术指标任务。其研制时间约为15年。该机既可以携带装备有核弹头的战略巡航导弹,对目标进行核打击;也可以使用常规精确制导武器,对地面目标进行“点穴式”打击。

(二)俄罗斯核武器使用政策

其一,从“不首先使用”到“首先使用”,再到“先发制人”。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经济曾在较长时期里处于困境之中,它的常规军事力量进行了较大幅度的裁减,这使得俄更加倚重于它的核力量。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放弃了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诺,保留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权利。从勃列日涅夫时代起,苏联曾宣称:“任何时候都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但1993年11月2日俄罗斯安全会议通

过的《俄联邦军事学说基本原则》规定,俄不会对参加《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无核武器国家使用核武器,但下述两种情况除外:当无核武器国家与核武器国家结盟对俄发动进攻时;当与核武器国家订有协议的无核武器国家向俄发动进攻时。这意味着俄罗斯的核战略发生了重大变化。1998年2月,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耶夫说,俄战略火箭军在发现对方导弹发射8分钟内,就能回击可能的侵略者。

2000年1月,时任俄罗斯总统普京批准了新的《俄联邦国家安全构想》。该构想指出:“俄联邦应该拥有能够在任何条件下对任何一个侵略国或国家联盟造成应有的打击的核力量”,“在必须对付武装侵略时,在解决危机局势的所有其他措施已经用尽或者无效的情况下,动用俄罗斯现有的各种力量和手段,包括核武器”[4]。根据这一文件,非战略核武器可被用于对常规进攻实施有限的反击,而且这种反击不一定升级为全面核战争。

2000年4月,时任俄总统普京批准了新的《俄联邦军事学说》。该学说称,俄罗斯保持核大国地位是为了遏制外部对俄及盟国的侵略。俄保留使用核武器的权利是为了回击用核武器和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俄及其盟国的进攻,同时回击使用常规武器的大规模入侵。但俄不使用核武器对付参加《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无核武器国家,除非它们向俄发动进攻。

九一一事件和车臣战争对俄罗斯核力量使用政策也产生重要影响。2003年年底,时任俄总统普京强调,现在和将来很长时间内核遏制力量都将是俄国防的主要基础;目前俄的核遏制力量处于良好的战备状态,俄还将继续发展核遏制力量。时任俄国防部长谢尔盖·伊万诺夫声称,当今时代的外部威胁要求俄武装力量在世界各地区执行各种性质的任务,因此俄不能完全排除先发制人使用武力。2008年1月19日,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总参谋长巴卢耶夫斯基说,为保卫俄罗

斯及其盟友的安全,必要时俄将动用武力,其中包括使用先发制人手段和核武器。根据这一战略构想,如果敌人对俄罗斯及其盟友构成重大威胁,例如俄罗斯在世界重要地区的利益没有得到尊重或邻国的社会动荡影响到俄罗斯自身安全,俄罗斯便可在这一地区采取军事行动,其中包括使用核武器。俄罗斯先发制人的核战略,既适用于核战争,也适用于常规战争;既适用于以核武器对付拥有核武器国家,也适用于以核武器对付无核敌对国家。

其二,作为施加压力和维持全球战略平衡的工具。当前在面临西方国家在东欧国家和原苏联共和国压缩俄罗斯战略空间时,俄往往缺乏有效的应对手段。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领导人有时将核武器作为向美国及东欧国家和原苏联加盟共和国施加压力的工具。

例如,2007年6月,当记者询问时任俄罗斯总统普京,是否认为美国在波兰和捷克建立导弹防御系统会使“世界重新回到苏联核武器瞄准欧洲城市的时代时”,普京回答说:“肯定是这样,我们当然会重返那个时代,我们当然会有欧洲的新目标。”后来普京发言人对此做了某些修正:“我们当时并不是说要重新将核武器瞄准欧洲城市或其他目标。我们当时的意思是如果需要再次将核武器瞄准目标的话,我们将只瞄准美国驻波兰和捷克的反导设施。”

又如,2008年2月12日,普京总统宣称,理论上不能排除如果乌克兰加入北约,俄罗斯的导弹将会对准乌克兰的可能性[5]。

2007年8月,俄罗斯宣布恢复中断15年的远程战略轰炸机例行战斗值班飞行,飞行区域包括大西洋、太平洋、黑海海域及北极地区上空。国际分析人士认为,这是俄罗斯战略部署的显著变化,也是对北约军事力量部署逐渐靠近俄西部边境的回应。2008年8月5日,俄罗斯空军总司令表示,俄空军开始研究派遣战略轰炸机赴印度洋上空进行远程巡逻飞行问题。同月21日,俄《消息报》援

引俄空军一名高级军官的话说,俄军正在考虑定期派战略轰炸机飞往古巴,以回应美国在东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计划。虽然后来传言得到澄清,但国际分析家认为,俄政府可能故意向媒体“走漏”这一敏感计划,借此表达对美国反导计划不满,同时向对方施加压力。

俄罗斯也使用核威慑作为保持全球战略平衡的工具。2006年5月举行的俄联邦会议上,时任俄罗斯总统普京强调“核威慑以及军事战略平衡”依然是俄罗斯核政策的核心。同年11月,普京指出,“对于我们而言,保持战略平衡意味着我们的战略威慑力量必须具备摧毁任何一个潜在侵略者的实力,无论这个侵略者拥有多么先进的武器系统。”

其三,核导弹处于高度的发射预警状态。尽管冷战已经结束18年了,但俄罗斯战略核导弹仍像美国的一样,处于在得到命令后十几分钟就可发射的高度预警状态。1999年4月,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曾指出,保持核武器始终处于高度战备状态是俄最重要的国家利益所在。

俄美、俄中之间已达成若干在核武器方面建立信任措施的协定。1994年1月,俄罗斯与美国达成协议,停止把各自的核导弹瞄准对方国家及其盟国,其中一些导弹将对准无人居住的海洋,而大部分导弹将不再瞄准任何具体的目标。同年9月,俄罗斯与中国达成协议,双方承诺互不将核武器瞄准对方和互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俄中这一协定大大减少了双方因意外事件而发生核交火的可能性。而俄美互不瞄准协议虽然有助于缓和美俄之间的核关系,但主要具有象征意义,因为只要在计算机上花10秒钟,就可以将核弹头打击目标重新校正回来。

(三)俄罗斯核军控与核不扩散政策

1.试图通过俄美双边核裁军条约保持双方战略核力量的大体平衡。2007年7月,时任俄总统普京与时任美国总统布什商定双方开始起草新协议,以代替将于2009年到期的《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双方约定,在起草新条约时,必须保留《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中一些有益和必要的条款,并根据双方协商使其继续生效。但美俄在谈判中存在一些原则分歧。美方希望以2002年俄美签署的《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为基础,再加上一些透明和增加互信的措施。至于受条约限制的对象,美方希望能够仅限于部署在运载工具上的核弹头,这样库存的核弹头以及战略运载工具就不会在条约限制的范围内。而俄罗斯政府要求美方对这一立场作出实质性转变。如果美俄都作出更大努力而使谈判进展顺利,双方可能在2009年年底前完成该条约起草工作。

2.利用美国资金销毁老旧的核武器并防止核扩散。苏联解体后,原苏联地区核武器和核技术扩散的危险曾一度骤然上升,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国会1993年通过“纳恩一卢格合作减少威胁计划”,其主要目的是帮助乌克兰、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成为无核武器国家;帮助俄罗斯加速裁减战略核武器。美国国会并向该计划拨款用于资助独联体国家裁减核武器,迄今已向俄罗斯等国提供了数十亿美元。俄罗斯利用该计划防止原苏联地区的核扩散。至1996年年底,乌克兰、哈萨克斯坦和白俄罗斯三国已拆除了其领土上的所有原苏军战略核导弹并将其核弹头运到俄罗斯,从而成为无核国家。

俄罗斯还利用美国技术和资金销毁原苏联的核弹头和核武器材料。1993年,俄罗斯与美国签订“高浓缩铀转化为低浓缩铀”协议。根据该协议,至2013年美国将向俄罗斯采购500吨拆卸的核弹头中的高浓缩铀(相当于冷战时期苏联储存的高浓缩铀的约1/3),并把这些铀转化为低浓缩铀,作为美国核反应堆的燃料。到2008年?月俄罗斯已向美国提供340吨高浓缩铀,现在这些高浓缩铀转化成的低浓缩铀已作为美国1/2的核电站燃料,提供了美国1/10的电力。

从1998年起,俄罗斯联邦海关总署和美国核安全局开始合作执行美国能源部的“第二防线项目”。至2008年6月已在俄罗斯二百余处机场、海港和边境通道配置和安装1 000多台放射线传感器和手提式探测仪。仅在2007年,这些传感器和探测仪在俄罗斯就发出6.5万起警报,帮助挫败1 000余起核走私企图[6]。现在这种手提式探测仪已在35个国家使用。这些有助于国际反恐和帮助改善世界各地安全。

2000年6月4日,美俄签署《关于管理和处理已被认定国防不再需要的武器级钚以及相关合作的联合声明》。在该联合声明中,两国都承诺各自处理34吨武器级钚,使其成为无法制造核武器的形式。这需要几年时间,并耗资数十亿美元。这样做的一个目的是防止制造核武器用的核物质扩散。这些钚足以制造7 000枚核弹头,相当于美国核储备的一半,俄罗斯核储备的1/3。

3.主张维护并完善现有的国际核不扩散体系。俄罗斯以维护国家利益作为根本出发点,将反对国际核扩散视为保障国家安全主要任务之一。在1995年《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缔约国审议大会期间,包括俄罗斯在内的5个核武器国家正作出书面保证,不对无核武器的《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签署国使用或威胁使用核武器,不将本国的核武器瞄准任何国家,努力通过谈判实现最终彻底销毁核武器的战略目标。这促使该审议大会作出无限期延长《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决定。2000年4月21日,俄罗斯国家杜马批准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

九一一事件后,俄罗斯加强与其他国家和国际社会在防止核扩散和核安全保障方面的合作。2005年2月,美国和俄罗斯两国总统同意为打击核恐怖主义扩大和加深双边合作,共同发起“布拉迪斯拉发核安全合作倡议”,以促进在2010年年底前将所有用最初在俄生产的高浓缩铀作为燃料使用过后的废料运回俄罗斯;俄美两国领导人还保证共同致力于发展低浓缩铀燃料,用于目前使用高浓缩

铀的任何俄美设计的在第三国的研究反应堆,并从这些反应堆回收鲜乏高浓铀。2006年1月,俄罗斯提出建立全球性核能基础设施的倡议。作为第一步,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已在俄境内建立了铀浓缩中心。俄罗斯正在建立低浓缩铀储备。这一储备将提供给国际原子能机构,以保障可靠供应核燃料。

2006年6月,俄罗斯政府在发布的《防扩散白皮书》中指出:恐怖主义势力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俄罗斯面临的最大威胁”。2006年7月15日,美俄总统共同提出“全球应对核恐怖主义倡议”。该倡议要求其伙伴国家(包括八国集团成员国)作出政治承诺,加强其集体对付核恐怖威胁的能力。同年10月,美、俄、中、英、法、德、日、澳、意等13国代表达成执行该倡议的原则声明。

2007年7月3日,俄美通过关于在全世界发展核能中加强核不扩散制度方面采取共同行动的宣言,表示将协助考虑发展核能的国家建立必要基础设施,将保障核燃料供应及核废料处理。2008年5月初,俄美签署和平利用核能的政府间协定。该协定将使美国能够参与俄境内铀浓缩项目,并有助于建立一个管理国际民用核能的机构,从而向要求发展核能的国家提供核反应堆和核燃料,以更加有效地防止核扩散。

俄罗斯在伊朗和朝鲜有重要利益,因此在对待这两个国家的核问题上有自己的原则立场。俄罗斯反对以武力方式解决核扩散问题。在朝核问题上,俄积极参加六方会谈进程,促进朝鲜半岛向无核化方向发展,同时保持和扩大其在东北亚的存在和影响。

在伊朗核问题上,俄罗斯不愿看到伊朗有核武器,参加了“5+1”(联合国安理会5个常任理事国加德国)谈判机制,要求伊朗遵守国际原子能理事会的要求和联合国安理会的有关决议。俄提出了向伊朗布什尔核电站供应核燃料和从那

里收回核废料的建议。如果伊朗接受这一建议,那它将无需建立自己的铀浓缩和核废料处理设施就能拥有民用核能。

三俄罗斯核政策与核战略的影响

(一)俄核武库依然过于庞大,但在当前情况下有助于保持全球战略平衡在美俄冷战即将结束的1990年,苏联拥有核弹头37 500枚,美国拥有核弹头21 134枚。这些核武器足以把人类毁灭几次,是悬在世界人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对世界和平与人类安全构成最大威胁。

冷战结束以来,俄美核裁军取得一定进展。至2006年1月,俄罗斯部署的核弹头总数已削减到1990年6月部署的核弹头总数的1/4多一些,为5 682枚;美国部署的核弹头总数已削减到1990年6月部署的核弹头总数的1/3多一些,为5 521枚。但这些核武器数量仍然庞大,仍可以毁灭人类。

近年来,国际社会越来越不满意世界核军控,特别是美俄核裁军进展缓慢或停滞不前,甚至有可能出现倒退的现状。因为这违反了美俄作为核武器国家签署《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时作出的努力通过谈判实现最终彻底销毁核武器的承诺,刺激了核扩散的蔓延,加大核恐怖主义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国际上一些有远见的政治家和专家学者再次强调走向无核世界的必要性。俄美都面临要求它们进一步裁减核武器的强大国际舆论压力。

当前俄美核裁军进程缓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作为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在拥有最大常规武库的情况下,仍然将核武器作为支撑其霸主地位的主要支柱,不愿加快核裁军,并发展新式核弹头。与此同时,美国推动北约东扩,压缩俄罗斯战略空间;企图在东欧国家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矛头针对俄罗斯。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保持与美国战略核力量大体均衡,有助于维持全球战略平衡。

(二)俄过于依赖核武器来维护其大国地位与自尊,将可能与美国陷入安全困境

近年来,俄罗斯在常规军事力量受到严重削弱的情况下,越来越依赖运用核武器和核威慑来提升大国地位和维持国家自尊感,继续发展和装备新式核武器,扩大战略轰炸机巡逻区域,甚至为此将俄罗斯战略核导弹处于高度战备和高度预警状态。这增加了俄罗斯核武器发生事故与核导弹意外发射危险。

而且,虽然美国和俄罗斯宣称它们“互相将对方视为敌人或战略威胁的时代已经结束”[7],但两国之间仍然存在深刻的互不信任。双方都仍保持庞大核武库,并有相互针对对方的战略意图。这可能导致俄美陷入“安全困境”。“安全困境”概念是新现实主义的理论基础之一。约翰·赫茨认为,在“安全困境”状态中,各国都无法摸透彼此的意图,为了安全,便将自己武装起来,而在这样做时,恶性循环便形成了。各国出于安全考虑将自己武装起来后,更感不安全,需要购买更多的武器,因为保护任何一国安全的手段是对其他国家的威胁,而后者又转而武装起来作为对前者的反应。”[8]而且,将对方看作潜在对手的做法,可能导致“自我实现的预言”。

肯·布斯从行动的目的性出发,将安全困境分为两种:一种是“无意造成的安全困境”,指一国出于防御目的采取的行动,由于其行动不谨慎和沟通失败而引起了别国对其自身安全担心,从而采取相对应的行动,由此引发的循环反应;另一种是“精心策划的安全困境”,指一国有目的的行动使别国陷入了安全困境

[9]。如果俄美陷入安全困境,那么第一种“无意造成的安全困境”可能性较大。

(三)俄防扩散政策有助于阻止核武器扩散和落入恐怖组织手中,但俄罗斯有时对商业利益超过防扩散的考虑

俄罗斯政府表示,坚定地支持《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坚持强化这一条约。俄罗斯积极参加国际绝大多数多边防止核扩散的机制,努力通过国际合作采取阻止核扩散的措施。这些都有利于防止核武器进一步扩散和恐怖分子掌握核技术。

俄罗斯在防止核扩散方面又有一些商业考虑和利益。例如,俄通过美国“纳恩—卢格合作减少威胁计划”,获得数十亿美元资金来销毁老旧核武器和防止核扩散。又如,俄罗斯正在建立的国际核燃料生产中心和低浓缩铀储备,可以向要求发展核能国家提供核燃料,并在用过后由俄回收核废料。这一方面有利于有效防止核扩散,另一方面俄在其中又可获取商业利益。但俄在一些问题上的商业考虑有可能对国际防止核扩散进程产生某些负面影响。例如,2007年1月,俄罗斯完成了向伊朗提供总价值为14亿美元的“托尔—M1”防空导弹系统的合同义务。俄罗斯在联合国因伊朗核活动对其实施制裁的情况下,向伊朗发出了不适当的信号。

[本文系作者主持的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冷战后美国核战略与国际核不扩散体制危机研究》(课题批准号:2008BGJ004)中期成果之一。] (责任编辑陆齐华)

注释:

[1]罗曼·多布罗霍托夫:《构想已发生变化——近期将出台关于俄对外政策优先方向的文件》,载[俄]《新消息报》2008年3月4日。

[2]斯德哥尔摩和平研究所编、中国军控与裁军协会译:《SIPRl年鉴2006:军备、裁军和国际安全》,时事出版社2007年版,第923页。

[3]俄罗斯新闻社援引俄罗斯海军司令弗拉基米尔·维索茨基2008年7月25日的谈话。

[4][俄]《独立军事评论》周报1999年12月3日刊登俄联邦安全会议1999年10月5日通过的俄联邦国家安全构想。

[5]王丹蒂:《普京称若乌克兰加入北约可能将被俄导弹瞄准》,新华网莫斯科2008年2月12日电,http://www.sina.com.cn。

[6]U.S. National Nuclear Security Administration,“The U.S. and Russia Discuss Counterproliferation Program”,June 11,2008.

[7]《俄美关系战略框架宣言》,俄塔社索契2008年4月6日电。

[8][美]肯尼斯·沃尔兹著,胡少华、王红缨译:《国际政治理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25页。

[9]Nicholas Wheeler and Ken Booth,“The Security Dilemma,”in John Baylis and N.J.Rengger,Dilemmas of World Politics: International Issues in a Changing World, 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1992,p.29.

《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0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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