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

除了《黄土地》，陈凯歌的作品还没有得到过如《和你在一起》这般一致的好评，甚至连得了“金棕榈”的《霸王别姬》也没有。陈凯歌将他一直激昂的姿态放松了一下，就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站在了一起。

说实在的，过去印象中的陈凯歌就像他演的那个于教授，神圣而深刻得不行。而且他维持其神圣面目的重要办法之一，是坚决不让别人读懂他的深刻，所以陈凯歌说这个角色只有他自己能演，确实不是矫情而是实情。不过到影片结束时，陈凯歌扮演的于教授还坐在音乐厅里听不太中意的学生的缺少感情的演奏，陈凯歌自己却已经把我们领到嘈杂的车站大厅领略人间真情——陈凯歌以这样的方式超越了自己。

有评论说《和你在一起》是陈凯歌的突破之作，我却更愿意称它为陈凯歌的“和解”之作。到《刺秦》为止，陈凯歌把自己的激昂的姿态做到了极致，以至于李雪健和孙周的表演已经为了配合他的要求而激昂成了痉挛。外在的极端是内在紧张的表现，那时候的陈凯歌面临着若干紧张的对峙——与大众的、与市场的、与评论界的。而这一切的对峙其实源于他内心的紧张——思想与表达之间的紧张。说得明白些就是：当他越来越热衷于用电影来表达他越来越深刻的思想时，他就越来越变得力不从心。对于不少与他有着相似的文化背景的观众来说，他的影片所要表达的思想有着已知的出处和预期的去处，但他愈是紧张地努力却愈是不能把那点已知的意思点透，让所有跟着他使劲的人最终却陷入空忙一场的沮丧。有人把《和你在一起》的成功归于“牛刀杀鸡”的余量使然。如果此论成立，那么陈凯歌过去的雄心就有点像“牛刀杀象”，其结果是不但屠手因力不从心而失去了游刃有余的从容，那被屠的大象也被钝刀割得血肉模糊。至于围观者，则有看见牛刀的，有看见杀象的，当然也有看见牛刀杀象的。于是有人看到深刻，有人看到雄心，有人看到矫情，也有人看到的是吃力。

然后当陈凯歌终于批评中国电影和电影人普遍忽略“普通人的情感”的时候，其实意味着他终于知道了“鸡”在大众餐桌上的地位。牛刀杀鸡并非投机，而是意味着他观念中的艺术与现实生活及百姓需求之间的和解。对于陈凯歌而言，这一和解的意义是巨大的，它意味着陈凯歌终于将目光投向百姓的餐桌，而不再执着于炮制华丽却夹生的虚拟大宴。

关于陈凯歌做出如此重大转变的原因，有着多种猜测，比如年龄、爱情、天伦等等。任何猜测都有道理但都没有太大必要，因为看陈凯歌转变的结果远比猜测其转变的原因更有意思。看陈凯歌以这么天真的语言叙述这么纯真的故事，远比看冯小刚抖擞精神发出的《一声叹息》有趣得多。

沉迷于物质享受（华丽的衣服是最物化的符号）的陈红（饰莉莉）在刘家父子的感召下，一步步地洗去铅华、归于朴素，甚至连她的居室都从俗艳归于素白。而在另外的一端，则是王志文（饰江老师）换下颓唐的旧衣，一变而考究且倜傥起来，配合着因孩子的介入而与生活之间的和解。当向左迈出一步的陈红和向右跨了一步的王志文走到一起，共同陪伴刘成构成小春回归的背景的时候，让人觉得在背后“导演”这一切的陈凯歌纯真得像个孩子。其实无论是陈红的向左，还是王志文的向右，都给人留下诸如“娜拉出走之后”式的疑问。以观片时的感受而言，陈凯歌给出的答案似乎是陈红和王志文彻底走到一起，以作为他们共同的

出路。但只要把他们重新放回现实中掂量一下，这样的安排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解答“出走”之后的悬念，也还是让人生疑——以王志文在前面铺排出的做派，让人很难设想他怎么能像洗一个澡、换一身衣服似的，那么快地就换上了一张和生活彻底和解的灿烂又温情的笑脸。

相比较而言，小春面临的抉择当然比他们的转变更尖锐也更艰难。所有情感的铺垫都足够到位，于是他最后的决定在观众的情感中已经是水到渠成，华丽的殿堂和嘈杂的车站之间的对比更把他的决定升华成激动人心的道德抉择。可是如果他所投奔的就是由他爹和陈红、王志文所组成的不甚真实的现实，那么他的价值抉择将还是得不到足够有力的支撑，他还是要面临“出走之后”的诘问。所有观众都会油然升起的疑问是：他是跟着他的父亲回家，继续用他的琴声为产妇催生？还是跟着已经优雅起来的王志文继续学习，然后迂回一圈之后再去与他的师姐会合？认真地说，第三条路确实是有的，但即使是王志文神往的“音乐”，也无法在嘈杂的车站找到知音，华丽的音乐厅早已成了所有音乐的最终且唯一的归宿，而要从观众的掌声中辨别对“音乐”或“成功”的不同欢呼，实在是难乎其难。所以理论上存在的第三条道路，在现实中却未必有人愿意选择，连王志文都优雅起来了，刘小春的未来也就不难想见。

相信正是因为这些问题促使陈凯歌拍摄这部影片的。但他没有回答什么问题，也没打算回答什么。连大师易卜生都没能回答“娜拉出走之后”的问题，我们也不能苛求陈凯歌。如果非要强求，他就可能又回到“牛刀杀象”的紧张之中，我们也不想再看。

2002年9月27日抢先拉开全国国庆黄金档影片大战序幕的《和你在一起》，全面收获观众的眼泪，大师笔下的刘佩琦和上海13岁天才琴童唐韵扮演的艰难中生存的父子情深和战争，感动了无数的观众，纷纷声称好久没有这样激动，观众更是评出了10个经典的感人情节。

1、场景

影片一开场，小主人公小春（唐韵饰）在镇里的小桥边刚剪好头发，听到有人叫他，便匆匆跑走，剃头师傅大叫“给钱”，小春边跑边回头说“我爸给”。

观众反应：大笑，并立刻爱上了这个孩子。

分析：有蹭吃蹭喝还有蹭剪头的，孩子性格的天真狡黠（并非呆若木瓜，只是文静），居处环境的亲和，立现无疑，神来之笔。

2、场景

小春被村里的大款德宝紧急叫去，（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人声鼎沸中，德宝对小春说：“你嫂生不出来，你来拉一曲。”（原来叫小春用音乐助产）

观众反应：特别会心地大笑。

分析：发现了在中国这个一切都充满了发展和新鲜的地方，音乐还有另一种前所未有的妙用，这种用途没有贫贱高低之分，只要是真诚，就感人。

3、场景

莉莉（陈红扮演）在楼上一边用望远镜看着刚走出门的情人（程前扮演），一边给他打着腻歪的电话，衣冠楚楚的程前说：“宝贝，我爱你！”说着来了个即兴的双脚小打击的芭蕾舞动作，不料落地却撞了个弄堂走出来的大妈，还把带着的手机耳机给弄掉了，一时手忙脚乱，莉莉在楼上大笑。

观众反应：哄堂大笑。

分析：程前扮演的“小白脸”的做作虚假，以及身为小人物的无力、无奈和可笑，充分表露出来。

4、场景

莉莉在家中一边噌噌噌地擦着皮鞋，一边歪着脑袋夹着电话给情人打电话，电话转到了秘书台，莉莉给他留言“今夜星光灿烂，你在何处浪漫”，秘书台小姐听不清楚，莉莉使劲地一拍鞋子，吼了一声“你在何处浪漫”。

观众反应：大笑后沉默。

分析：粗俗个性直爽的莉莉，生活在底层，却也有珍爱之心，寻找出两句怪里怪气的押韵句子，就已经不易，前一遍细声细气，是假想说给爱人听的，要收敛本性，要浪漫风雅，爱之苦心令人感动之外还有心酸：她的爱情是这样不被观众看好。后来发现是说给秘书台小姐听的，于是本性流露。这忽倏之间的情绪转换，拿捏最妙。

5、场景

初到北京的刘佩琦到农贸市场去买米，而两个小摊贩为抢生意打起架来，刘成赶忙说：“这样行不行？这样行不行？我一人买你们五斤。”两摊主依旧一场混战，混战结束，觉得自己有点崇高的刘成突然发现帽子没了，帽子里是他带到北京来的全部的积蓄。

观众反应：大笑。

分析：刘佩琦演出的刘成农民的小狡猾，更要命的是，他演出了人物的自贬的内涵，令观众在大笑之后，更有辛酸的回味。

6、场景

王志文扮演的江老师衣着邋遢，行为古怪，邻居胖女人老是将煤球堆放在他家门口，江老师不依不饶，和邻居女人大吵大闹，女邻居一挥手，江老师半心虚地喊道：“打人是不是？小心伤到你自个！”

观众反应：会心地笑。

分析：完全源于生活的细节，王志文表演起来如此传神到位。潦倒才子的环境与复杂心态纤毫毕露。

7、场景

小春对江老师（王志文扮演）古怪的做法终于爆发了战争，他先是说：“我不高兴，不高兴就可以不拉琴！”这是江老师原先教给他的理论，然后又一古脑儿倒出了他的不满：“自从我认识你，你就没换过衣服，你身上的味比你的宠物还难闻，你要不是那么骄傲，你的女同学就不会跟别人结婚了！”江老师立即脸色大变，气得发抖地喝令小春：“滚出去！”

观众反应：观众先是会意地不停地笑，后全场寂静，屏住呼吸。

分析：之前他们两人的斗嘴和反应，是两个充满了师徒“爱情”的人物的关于相处的争执，是另一种的人情温馨和温暖，但是一旦孩子口无遮拦地提到“女同学事件”时，观众立刻全场寂静，他们是那样地喜爱着片子中间的这个小男孩，同时也那样喜爱着古怪而执著的江老师，孩子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江老师？

8、场景

被余教授（陈凯歌扮演）收留做了学生的小春从发型到衣服焕然一新，父亲刘成（刘佩琦扮演）前去看望，门一打开，刘成看见儿子，很吃惊地高兴，然后有些讨好地说：“鸟枪换炮了耶！”

观众反应：笑中带泪。

分析：一个挚爱着儿子的父亲形象，可敬可怜又可爱，孩子脸上被崭新的发型和服装衬出的出尘气质，和眼前穿着两截头毛衣戴着绒线帽的父亲相距是如此之遥远，虽然父亲努力地想和儿子接近距离。但是，越是这样，他要失去儿子的预感已经弥漫了观众的心。

9、场景

莉莉自告奋勇去找余教授说情，在课堂上，开始莉莉还是正襟危坐，后来就耐不住了，四处探头看人家的琴谱，然后又开始吃汉堡包，手机又响，台上余教授一脸铁青，将她赶了出去，而莉莉则一脸无辜不知所措。后来等余教授上好课后，莉莉冲进去，边说边落泪：“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观众反应：先笑后哭。

分析：与音乐教室完全不搭调的莉莉，在教室里做的一切包括吃东西打电话，都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犯错误，陈红这一刻的表演相当成功，而之后在为小春求情时，她说的话语仍旧是符合她身份的自私，只说因为小春对她好，她必须帮，但是，人性深处不受控制的善良泪水落下，令观众不由自主地落泪。

10、场景

小春狂奔到北京站，在拥挤的车站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焦急而心惊地搜索着父亲的踪迹，最后，在北京站二层楼的滚梯上，小春看见滚梯下背着两大捆棉胎走来的父亲，小春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爸！”冲下滚梯，小春拉起了琴，疯狂演奏。

观众反应：心灵震撼，泪流满面。

分析：这是本片中最催泪的一场戏，有号称个性坚强的观众至此也不禁落泪，小春在拥挤的人群中的演奏，和林雨在辉煌舞台上的对照，亲情和成功的残酷选择对照，令人心灵震撼而激动，完美而奔放地宣泄出片中人物和观众所要表达的万千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