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黄色糊墙纸》中女性的压抑与拯救

试论《黄色糊墙纸》中女性的压抑与拯救

在其自传《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的生活》中，吉尔蔓描述了她生完女儿后一段愁云惨淡的日子，她不得不接受当时颇负盛名的医生威尔米歇尔的建议，进行所谓的休息疗法。哪知这种当时很流行还似乎很有效的治疗方法在吉儿曼身上适得其反，使她的精神几乎陷入崩溃。因为作为一名知识女性她被要求在她有生之年不要接触钢笔，画笔还有铅笔之类的东西。幸而她靠自己的毅力克服了这种现在被称为产后忧郁症的疾病，并根据自身的经历写了一篇小说《黄色糊墙纸》。该小说于1898年发表在《新英格兰》杂志上，并在1920年重版被收录在由威廉·豪威尔编纂的《美国当代伟大小说集》中。由这一灾难性的经历，她开始思索妇女和经济问题。紧接着，同年（1898）她写了《妇女与经济》一书。这是一部女权主义者的标志性著作，被称为妇女运动的“圣经”。1973年《黄色糊墙纸》再版，吉尔曼又得到了读者的热情关注和评论家的极力推崇，有关她的研究不断升温。她的作品在2003年还被美国语言协会确立为教学参考书，标志着她作为一名经典作家的正式确立。

一、无助的他者

《黄色糊墙纸》故事的开头写到女主人公对租来养病的房子觉得古怪。那是一栋殖民时期遗留下的房子，据女主人公敏感的神经判断，是个制造浪漫哥特式神鬼故事的好处所。要不它的价格为何那么低，为何长时间没人打扫。丈夫约翰对妻子的质疑只是付之一笑。妻子的意见和感受都不在丈夫租房的考虑范围内。按这位科学人士的标尺衡量一下，妻子的病只是暂时性的神经衰弱，一种轻度歇斯底里症。她被勒令不许工作，尽管她个人认为一些令人兴奋的能带来变化的工作会有益于于她的身心健康，诸如写作，到花园散步，结交更多的朋友等等，而在丈夫约翰看来都是糟糕的，不利于她康复的事情。

而环境的幽闭更叫这位精神忧郁的女人倍感压抑。她喜欢大自然，喜欢那甜美的花园，喜欢那葡萄藤下的条椅。她想搬到楼下那间玫瑰花绕窗，可以看到广场，还装饰有古老印度窗帘的房子。对此约翰也是不置可否。他说：“你的病情需要的是你自己的内心磨练……”。除了每日叫她按时服药，嘱咐她多休息外，这位丈夫就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妻子散心。对于这位敏感多思的妻子来讲，这是多不足够！在那所饰有黄色墙纸的房子里，女主人公整天与自己对话，而最主要的就是研究那所房子。

女主人公后来建议早点搬出这所房子而向丈夫诉苦：“我一点也没长胖，我的胃口只有晚上你在的时候好点，可是当你早上走了的时候，情况只有变得更糟。”而丈夫回应的是“可怜的人儿！她就是要把自己弄得生病……”丈夫对妻子的安慰作用还不及她童年的一把椅子。他没有真正进入妻子的内心世界，或者他根本就认为那里没有一个不同于他思想的世界。所以他更反对她写作，那是记录异端的行为，也是他认为的神经衰弱的表现。

而约翰的妹妹，虽然很尽职，不过并不是她的同党，同样不能理解同为女性的她的悲哀。珍尼只是每日监督她休息，监督不让她写作。所以女主人公不无讽刺的称之为间谍。这位尽职的管家，女主人公眼里的间谍，其实也是这个男权社会的标准女性。一位纯洁的天使，虔诚的圣徒。她们无私而克己，以为男性们奉献获得美誉为容。如西蒙波夫瓦所说的：“她被教导，她必须取悦别人，她必须将自己变成物，人们才会喜欢；因此，她们必须放弃自发性。人们对待她就象对待一具活娃娃。她得不到自由。”约翰也是按这个标准来对待妻子，每日都说很

爱自己的妻子，一切事情都按他的标准吩咐妻子服药休息，就是丝毫不考虑妻子的意见，不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在这种施与性的爱的缠绕中，女主人公更加压抑，对这种行为只感到愠怒。她想得到的是对于人的爱和理解，而不是做一个爱的傀儡。

天使一般的珍尼，按吉尔伯特和格巴所说的：“不管变成了艺术对象还是圣徒，它们都回避着他们自己------或她们自身的舒适，或自我的愿望，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这就是那些美丽的天使一样的妇女的最主要的行为，更确切的说，这种献祭注定她走向天堂和死亡。因为，无私不仅意味着高贵还意味着死亡。”

按拉康对“成全”这一无私做法的理解，这种在自我之外的生活，会令当事人觉得像过着一种行尸走肉的生活。而广大有妇德的女人正是乐此不疲的生活着！在男性的世界里没有关于女性的符号，一切都以父之名规范。父权制下女人是沉默的。如珍尼这样的女性要想好好生活在这个世界，只能将男性对女人的标准内化为自己的行动指南，泯灭自己的差异，才能获得这个男性世界的认同。“珍尼”这一称谓正是她存在的证明。而女主人公我们一直都不清楚她的名字。作为一位有着独立意识的女性，她在这个男性社会里找不到共鸣。被视为异类的她，自然没有名字。在这个世界她找不到自己。

二、绝望的拯救

在介绍后现代主义的一本普及书中，阿皮尼亚内西写到，在拉康的理论体系内，女人被排除在象征世界之外，作为他者而永远被驱逐，不拥有语言，因为她们无法像男性一样，脱离影像进入象征。女人是一种不独立的性别。

所以《黄色糊墙纸》中女主人公的写作与思考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丈夫当她是玩偶，对她所谈的一切盖之以不利于病情而拒绝与之交流。她写作是为了宣泄自己内心的压抑。既然没人理解，至少可以在纸上跟自己交流。她认为写作能减轻自己的思想负担，使自己得以修养，恢复精神，是一种解脱和消遣。

其实她的写作是试图在这个男权社会建立话语权，建立自我，言说自己的行动。女性主义者们提倡妇女写作，因为她们认为女性写作是女性在现实生活中失语的修复。弗吉尼亚·伍尔夫也在《一间自己的房子》中也强调了妇女独立思考的重要性。房子不仅意味着妇女经济和空间上的独立性，也意味着女性思想上的独立性。然而广大妇女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屋子”，没有受教育的权利，也没有成材的条件和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就这样压抑自己直到默默无闻的死去。福柯更认为，话语即权利，掌握了话语权，就是掌控了一种权利。既然男性并未将女性看作一种独立的个体，所以就谈不上什么话语权的问题。女性写作自然被认为是有损身心的行为。

但无论如何女权作家们还是使用的男性世界的“影音”和“文像”进行写作，他们若要塑造自己的角色，有可能把自己置于精神分裂的边缘。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珊·格巴在1979年出版了《阁楼上的疯女人》，就专门研究了19世纪女作家作品中的精神错乱的女人形象。而有人认为这正是那些女作家在写作中所遇见的问题，有可能她们意识到女人在这男权社会若要独立思考还是要求助于男性话语，而这正是她们要改变的。越写就会越精神分裂。也许这也是为什么最后本文主人公发疯的一个原因吧。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她的内心需求被压抑，写作又遭到严格禁止，这使她原本就衰弱的精神世界更加脆弱。她的注意力终于转向了那曾让她讨厌恶心的糊墙纸。好像它的破洞，碎片，气味都变得讨人喜欢了。而且她还发现了同她一样被压抑的女人，就在那些破纸的栅栏似的格子图案后面。开始是一个，后来才发现

原来有无数个，眼睛鼓鼓，脖子歪歪，正弯腰爬行想挣破墙纸出来。她想把墙纸撕了，放她们出来，这是她精神分裂的第一步，产生幻象。然后她装做配合丈夫的治疗，其实更进一步迈向疯狂。当她满以为解救了广大妇女，让她们走出屋子后，她却不想离开房子了，因为这些女人除了在花园爬行也不知往何处去。而她却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她在幻象里找到了自己，并与之认同，她在这个代表现实的男权世界消失了。她疯了。

还是要借用拉康对疯狂的解释，那就是：在世界似乎将要毁灭，自身与他人的差异受到强烈质疑的疯狂中，自我的本来面目就会浮现出来（不过假设前提是女人在此讨论范畴内）。她在黄色墙纸后面终于发现了自己，为拯救自己却最终陷入疯狂。

女主人公的悲哀在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因为不同而不容于这个世界。她也曾按这个世界的规则哀求丈夫正视她内心的需求，无奈只换来更严厉的压制。这是一个有独立思考意识的女性，她的疯狂是她与这个世界妥协失败后一种绝望的反抗。得到这种结局是女性的悲剧，也不是吉尔曼写此文的目的。事实上，吉尔曼本人康复了，并投身于妇女解放运动。在其后面的一些著作，如《女儿国》里，我们可以看到，吉尔曼认为，女性要想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等，除了靠自身的努力外，还要唤醒男性对妇女地位正确的认识。一味强调女性优势或者以女性价值取向替代男性价值体系，也是偏颇的。也许这也是为什么被《黄色墙纸》中女主人公释放出的女性们无处可去的原因。在女性意识完全被忽视和压制的时代，女性出走或反抗后并没有一个圣地接纳他们。所以有人评价《玩偶之家》中娜娜的出走，虽然迈出了觉醒的一步，但最后的结局可能是当妓女或回家。

此文写于19世纪末，很快就在女权运动风起云涌的20世纪初大放光芒。它提醒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男性们注意到，他们看似完美的体系其实从来都是残缺的，他们所谓的自我是以女性为参照而建立的，但因此并不表明女性不存在。疯狂这一激烈的反抗行为正好说明了男权制对女性的压迫有多深。在女权运动有了充分发展的今天，这种对男性世界的清醒认识依然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它提醒广大新女性们，要想获得真正的平等，就必须让男性对女性有正确的认识，也许代价是惨重的，但如果通向自由必须如此，女性们也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