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修为伏仙气_论杨绛对神秘主义文化的认识与表现

[收稿日期]2010-09-16

[作者简介]吴学峰（1976－），男，江苏泗阳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百年修为伏仙气

———论杨绛对神秘主义文化的认识与表现

吴学峰

（无锡市广播电视大学校长办公室，江苏无锡214011）

[摘要]神秘主义文化是杨绛不可缺少的写作要素，也是其一些作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她通过对神秘主义

文化的应用，来表现生活经历，阐发她的人生思考。根据杨绛作品对神秘主义文化表现的深度和广度，可以从三个阶段来探讨其中的神秘主义文化。这三个阶段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体现了杨绛先生对神秘主义文化由感性认识、表层涉及到自觉面对、深入探索的心路历程。

[关键词]杨绛；作品；神秘主义文化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806（2010）06-0105-03

李健吾曾说：“杨绛不是那种飞扬躁厉的作家，正相反，她有缄默的智慧。唯其是有性静的优美的女性的敏感，临到刻画社会人物，她才独具慧眼，把线条勾描得十二分匀称。一切在情在理，一切平易自然，而韵味尽在个中矣。”[1]664杨绛先生以深邃的思考和女性敏感的笔触，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清新隽永、让人掩卷长思的作品。已故评论家胡河清说：“在当代中国文学中，文章家能兼具对芸芸众生感情领域测度之深细与对东方佛道境界体认之高深者，实在是少有能逾杨绛先生的。”[2]72在杨绛作品中，有一个不可忽视现象，于有形无形之间渗透着神秘主义文化，杨绛应用神秘主义文化，来表现生活经历，阐发人生思考，显示了她观察人间诸相，别有慧眼的超群之处。

中国神秘主义文化是一种大众文化，也是一种传统文化，它“包括表层的巫术、魔法性质的东西和占卜术等，以及深层次的世界观和思维方式。前者在中国的神秘主义文化中带有工具的性质，而后者则是中国神秘主义文化的内核。实际上，西方人所认为的东方神秘主义，主要就是指的中国的哲学和宗教”

[3]110

。作为带有“神秘味”[2]83的高级知识分

子，杨绛在作品中既有对神秘主义文化工具性质的

反映，又有对传统神秘主义文化的继承和思考。

一、表层涉及、初步感受的第一阶段

早在杨绛读高中时，就创作了一首五言古体诗《斋居抒怀》：“松风响飕飕，岑寂苦影独。破闷读古书，胸襟何卓荦。有时苦拘束，徘徊清涧曲。俯视溪中鱼，相彼鸟饮啄。豪谈仰高人，清兴动濠濮。世人皆为利，扰扰如逐鹿。安得遨游此，翛然自脱俗。染丝泣杨朱，潸焉泪盈掬。今日有所怀，书此愁万斛。”杨绛旷达的胸襟和不俗的情趣在诗中自然流露。当时老师的批语为“仙童好静”。

[4]21

一个“仙”字，预示

着杨绛与神秘主义文化将结下不解之缘。

杨绛的散文处女作《收脚印》从人死了魂灵得把生前的脚印都给收回去的传说写起，想像着孤寂的幽灵是怎样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星星灯火，冷露衰草间搜集着往日的脚印，辨识着自己的过去。

1934年创作的短篇小说《璐璐，不用愁！》，小说里

的璐璐在决定是否答应追求者汤宓和猜测汤宓明天是否要来时采用了传统的抓阄手法，以祈求神明的指点。此时的杨绛对神秘主义文化更多是表层的涉及和基本的思考，但为以后的创作的深入奠定了基础。散文《流浪儿》用比喻、象征的手法，表达了自己对灵魂和肉体关系的思考。作者把自己肉体比作

无锡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Journal of Wuxi Institute of Commerc e

2010年12月第10卷第6期

Dec.2010Vol．10No．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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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家，“有时候，我来个‘书遁’，一纳头钻入浩瀚无际的书籍世界，好比孙猴儿驾起跟头云，转瞬间到了十万八千里外”。杨绛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创作的《丙午丁未年纪事》中，描述了自己被逼游街的一幕，“当时虽然没人照相摄入镜头，我却能学孙悟空让‘元神’跳在半空中，观看自己那副怪模样，背后还跟着七长八短一队戴高帽子的‘牛鬼蛇神’。”这颇有佛教“心法”意味，与《流浪儿》里思维习惯和方式一脉相承。

这一阶段，杨绛并不直接探讨神秘主义文化，有时神秘主义文化只是情节的构成，这是有原因的。首先，杨绛年轻时，“家是很开明的，连灶神都不供”[5]13，同时由于杨绛还年轻，比如她“早年怕鬼”，但“爱面子不肯流露”[5]21。其次在这段时间里，作者创作的时间也相对较少，与钱钟书结婚后，夫妻留学，生育女儿；1937年回国后，兼做“灶下婢”；建国后又有诸多政治运动，同时，神秘主义文化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视为封建迷信，是被批判和不能触及的题材，杨绛只能把神秘主义文化情结隐藏在心里。

二、内容丰富、内涵深刻的第二阶段

1976年，杨绛迎来了创作的春天，创作了以《洗澡》为代表的众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她对神秘主义文化有了更多的关注和思考，神秘主义文化在作品中的呈现方式多样，表现内容也非常丰富，内涵逐渐深刻。

神秘主义文化在有些作品中是重要的构成要素。小说《鬼》里的贞姑娘在夜里涂脂抹粉，精心打扮，结果却像个“女鬼”。她去与胡彦相会，结果胡彦一辈子都认为遇见了“真的鬼”。此次“人鬼”相会是小说的关键之处，贞姑娘因此怀孕，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小说《洗澡》没有诡异神秘的情节，但在描写人物上渗透着东方神秘主义。深居简出的姚太太，对女儿姚宓的情感和单位的人事了如指掌，如大觉大悟者；姚宓与许彦成心有灵犀，“他们彼此间已有一千年的交情，他们俩已经相识了几辈子”。胡河清评论：“在中国文学史上，自从《红楼梦》以后，很少有人像杨绛先生这样凝练地写出过这种具有东方神秘主义色彩的心灵经验。”[2]74

在这个阶段的散文里，杨绛先生描写了一些生活中遇到的神秘现象。比如心灵感应，《回忆我的父亲》中写自己一次回家，来不及通知苏州家里，到家后发现父亲已经在等待。原来父亲在睡午觉的时候感觉到杨绛已经回来了，父亲说：“曾母啮指，曾子心痛，我现在相信了。”后来，杨绛出国前乘火车经过苏州，感觉到父母正在想她，泪下不能抑制。杨绛说：“有个迷信的说法：那是预兆，因为我从此没能再见到母亲。”《记似梦非梦》叙述了几桩自己在似梦非梦的情况下感知到外界的事情，与《回忆我的父亲》里父亲奇异的心灵感应形成了呼应，这也促使杨绛后来对灵魂、人生作深入的思考。比如神鬼，《“遇仙”记》记述了作者在东吴大学读书时，一次睡觉并没有锁宿舍门，门却莫名其妙被锁上，自己沉睡难醒的一次神秘经历。作者认为“大概是碰上什么‘仙’了”。

杨绛还记述了一些奇异蹊跷的事情。《林奶奶》中写林奶奶火化以后，“她儿子回家睡觉，忽发现锅里蟠着两条三尺多长、满身红绿斑纹的蛇”。杨绛觉得这“恶作剧”“倒真有点像林奶奶干的”。《老王》一文中，老王最后一次来看杨绛，“他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像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老王离开后的第二天便离开人间。

杨绛在散文中还合理应用一些传统神秘主义文化中的意象，表达自己对人生的态度和思考。隐身衣是古代传奇或西方科幻小说中的一种文学意象。《隐身衣》中，杨绛以“隐身衣”来比喻和表达自己所推崇的生活位置和人生态度：“我爱读东坡‘万人如海一身藏’之句，也企慕庄子所谓‘陆沉’。‘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的事。’”孟婆茶是中国民间故事中的意象，夹杂着佛道两教的印记。在《将饮茶》的代序《孟婆茶》中，杨绛描述了自己在梦中坐上了一列类似露天火车的传送带前往西方，中途停靠“孟大姐茶楼”。文章用意有两重：一是平生不做亏心事，面对自己的过去问心无愧；二是死不能带去任何东西，要把自己“私货”即所见所思书写下来，这也《将饮茶》写作由来。女娲造人是中国神话传说，《软红尘里·楔子》采用寓言式的写法，借女娲和太白星君的对话，表达了对人类“彼此排挤、互相伤害”的忧虑。

这一时期，文艺创作氛围相对宽松，杨绛一家生活也相对安逸。经过岁月洗礼和拥有深厚修为的杨绛对神秘主义文化思考和应用必然深广，她在下一阶段对神秘主义文化的理性思考也水到渠成了。

三、无所避讳、已臻化境的第三阶段

1997年杨绛女儿钱瑗去世，1998年钱钟书先生逝世，经过大悲大难的杨绛先生对生死有了更加透彻的参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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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李健吾.钱钟书杨绛研究资料集[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2]胡河清.灵地的缅想[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4.

[3]秦学颀.论中国文化中的神秘主义[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30(3)[4]吴学昭．听杨绛谈往事[M].北京：三联书店，2008.

[5]杨绛．走到人生边上———

自问自答[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6]罗银胜.人性的美感———

读杨绛先生的《走到人生边上》[J].书屋，2007,12.[7]杨绛．杨绛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编辑：张雪梅]

《我们仨》记录了“我们”一家六十三年人生路上的点点滴滴，文字风格依然秉承其一贯的豪华落尽后的真淳与清风徐来的淡雅气韵。第二部分“我们仨失散了”弥漫着魔幻神秘的色彩。一天，钱钟书先生突然被一辆汽车接走，就一直没有回来。后来钱先生打电话回来，告诉女儿钱瑗住在古驿道，家里人找到古驿道。古驿道上的长亭短亭就是客栈，道旁两侧都是古老的垂柳。驿道有警告和规则，“警告是红牌黑字，字很大。（一）顺着驿道走，没有路的地方，别走。（二）看不见的地方，别去。（三）不知道的事情，别问。规则是白纸黑字，也是大字。（一）太阳落到前舱，立即回客栈。驿道荒僻，晚间大门上闩后，敲门也不开。（二）每个客栈，都可以休息、方便，进餐，勿错过。（三）下船后退回原客栈。”整个驿道气氛显得怪异诡谲。钱先生住的船“前舱铺着一只干净整齐的床，雪白的床单，雪白的枕头，简直像在医院里”。第二部分最后写到杨绛看见船上的艄公艄婆，拿走了钱先生的东西，便违背警告去问，结果再也找不到钱先生了。实际上“船”指代的是医院，钱先生晚年长期住院，艄公艄婆如同面对抢救无计，默默离开的医生和护士，这意味着钱先生即将离去。驿道、船、杨柳、长亭短亭这些都是古典文学中送别的意象，驿道就一家三口离散的地方。《我们仨》采用虚实相生、亦真亦幻的手法直接大篇幅写自己的生活，这在杨绛创作上还是首次。

《走到人生边上》是杨绛经历了透彻心骨的亲人离散之痛后的人生思考。在该书前部分中，杨绛记述和分析了鬼打墙、鬼上身、见鬼得病、凶宅、心灵感应、瞎子算命等一系列神秘主义的现象。杨绛说：“谁也不能证实人世间没有鬼。因为‘没有’无从证实；证实‘有’，倒好说。我本人只是怕鬼，并不敢断言自己害怕的是否实在，也许我只是迷信。但是我相信，我们不能因为看不见而断为不存在。这话该不属于迷信吧？”她认为：“人有两部分，一是看得见的身体，一是看不见灵魂。这不是迷信，是不可否

认的事实。”这是杨绛对神秘文化的直视和面对，对于生死、灵魂、人生价值等哲学命题的一次终极思考。“总体来说，笼罩全书的思想大概就是对鬼神、灵魂半信半疑，但倾向于信，劝人为善，要培育‘灵性良心’，做一个生命有价值的人。”[6]69

2010年2月24日，99岁的杨绛在《文汇报》“笔

会”上发表了《魔鬼夜访杨绛》。魔鬼深夜闯进杨绛先生的房间，自傲地对杨绛说：“你昏聩糊涂，你认为你的上帝保佑得了你吗？可知他远不是我的对手哩！你且仔细想想，这个世界，属于他，还是属于我？”杨绛回答：“您的势力更嚣张。不是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如今满地战火，您还到处点火。全世界人与人、国与国之间，不都在争权夺利吗？不都是您煽动的吗？不过我也不妨老实告诉您，我嫉恶如仇，终归在我的上帝一边，不会听您指挥。”魔鬼象征邪恶，杨绛怕鬼是在感性上的，在理性上她已经超越生死。她对魔鬼否定的回答让我们看到她柔弱之下的坚强，看到她在对生死、灵魂、人生价值思考后的坚定信念———保持灵性良心，不向邪恶低头。

胡河清说：“东西方人生境界之嬗变方式，似乎有一种本质的不同：西方文化以青年时代为人生的最高峰，而年龄的增长与生命潜能的衰微成正比；而在东方，修道者随着年龄跨越青年时代而修为渐深，百龄高年可以是达到从心所欲的化境之象征。”[2]79近百岁高龄的杨绛，对鬼神、灵魂等神秘主义文化无所避讳，对神秘主义作了穷本追源的思考，作品中神秘主义手法的应用已臻化境。

杨绛对神秘主义现象的关注和思考，体现了她直面现实的一面，与她写实的文风是一脉相承的。杨绛神秘主义文化情结的形成与她的出身和家学密不可分。纵观三个阶段，神秘主义文化是杨绛不可缺少的写作要素，也是杨绛作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杨绛先生对神秘主义文化由感性认识、表层涉及到自觉面对、深入探索的脉络清晰地呈现在她的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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