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歌词的审美世界_王泉根

歌词属于诗歌范畴。《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在中国古代，诗与歌是有区别的：诗是用于抒情言志的文字，而歌是指能唱的诗。后来也称诗为“歌诗”，现代则统称为“诗歌”。作为文学文本的歌词，本质上是诗的一种形式，即能唱的诗——

—“歌诗”。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吕进教授主编的《中国现代诗体论》（重庆出版社２００７年版）一书将诗歌体裁（诗体）分为六种：１．中国古典诗体，２．外国诗体，３．中国新诗体，４．微型体，５．格律体新诗，６．歌词。歌词应歌唱而诞生，因而歌词与音乐，永远是共生互荣的关系。诗歌以语言展开，善于抒情，更长于叙事；音乐以旋律展开，善于叙事，更长于抒情。任何民族的文学史，都从“歌诗”开始：诗歌与音乐相伴，音乐随诗歌而兴。古曰：“歌咏所兴，自生民始。”中国歌词源于民间歌谣，在各个历史时期以诗、词、乐府诗、律诗、曲子词等文学形式出现，取得了很高的成就。现代歌词是“五四”以来在民间歌谣和古诗词的基础上，同时受外国音乐文学的影响发展起来的，和音乐艺术紧密结合。

儿童歌词是指适合儿童情趣与咏唱的诗歌，是儿童诗歌的重要艺术类型。歌词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应歌而生”的功能上，因而歌词与音乐相伴。儿童歌词自然而然是为儿童音乐艺术服务的一种特殊儿童诗，富于歌唱性，宜于歌舞，对于陶冶学生审美素质、丰富校园文化具有重要价值。

一、儿童歌词的音乐性与文学性

歌词的音乐性首先是指歌词的创作受制于音乐艺术。歌词最终要通过曲调诉诸人的听觉，因此，歌词的创作受制于音乐艺术，具有明显的音乐性。歌词必须按照音乐的形式和体裁来进行创作，但这并不是说歌词对曲调绝对依赖。古人是依曲填词，今天的歌曲艺术主要是先词后曲，“以乐从词”。歌曲艺术是听觉艺术，它要通过音乐的旋律传递歌词语言的含义，因此歌词和曲调互为制约，只有那种音乐性和文学性都很强的歌词，才会激起曲作者的灵感，谱写出优美的旋律；也

儿童歌词的审美世界

王泉根

只有动听的旋律才能让人领会歌词的含义。其次，歌词的音乐性还体现在它的歌唱性上。歌词和诗的根本区别，也正在于它的歌唱性。所谓歌唱性，也就是要有流畅的语言、铿锵的节奏、和谐的旋律。歌词的歌唱性表现得越突出，越充分，作品的音乐性就越强。

歌词的文学性指歌词必须具有独立的文学形象和完美的艺术意境。

歌词既是诉诸听觉的艺术又是诉诸视觉的艺术，其视觉艺术的特点主要表现在文学形象上，要让听众在听的过程中能在头脑

中呈现出形象的画面来。如乔羽的《让我们荡起双桨》：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

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

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这段歌词可谓“诗中有画”，人物形象呼

之欲出，色彩鲜明，意境深邃，生动地描画出一幅“夏日水中划船”图，让我们似乎看见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正在美丽的水面上幸福地划着船儿，水中鱼儿嬉戏，水面欢声笑语，一派欢乐祥和的场景。难怪这首为儿童电影《祖国的花朵》配制的儿童歌曲，自１９５５年搬上银幕以来，半个多世纪一直得到孩子们的喜受。

二、儿童歌词的特点

（一）形象生动具体

作为一种语言艺术，歌词同样要塑造形象，歌词的形象要表达词作者的抽象思想感情。儿童歌词尤其要求形象具体可感，生动鲜明。比如这首《蜗牛和黄鹂鸟》：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现在上来

干什么。阿黄阿黄鹂鸟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这首歌语言生动幽默，极富表现力，通过

外貌、动作、笑声、语言塑造了蜗牛和黄鹂鸟这两个性格鲜明的形象，蜗牛根据自己的能力为将来谋食早作准备，“自知者明”的形象跃然纸上。而黄鹂鸟从鸟的角度出发评判嘲笑他人，反倒显出自己智差一筹。

（二）艺术感染强烈

歌词是通过充沛的感情或者深刻的道理去吸引人、打动人、感染人，从而提升人的精神。歌词的感染力是指歌词通过语言的力量，打动听众，激起听众无穷的想象与感情共鸣，甚至闻歌而起，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比如由管桦作词的《快乐的节日》：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鲜艳的红领巾，美丽的衣裳，像许多花儿开放，跳啊跳啊跳啊，跳啊跳啊跳啊，亲爱的叔叔阿姨，同我们一起，过呀过这快乐的节日。

这首快乐的六一节歌曲，洋溢着孩子们的无比欢欣，无比喜悦，一听到这歌声，你就会有一种无尽的童年的美好记忆从心底升起，让你忘却了烦恼，在欢声笑语中尽情享受这童心世界的幸福。

（三）篇幅短小精悍

为儿童写的歌词，必须篇幅短小，易记易诵，这是和儿童的接受心理密切结合的。歌词在这方面具有与诗歌一致的特性，即以简短的篇幅，不多的文字，描绘形象，传达感情。比如这首傅林作词作曲的《小螺号》：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滴滴滴吹，浪花听了笑微微，小螺号滴滴吹，声声唤船队啰，小螺号滴滴滴吹，阿爸

听了快快回啰。茫茫的海滩，蓝蓝的海水，吹起了螺号，心里美。

这首歌曲描写了海鸥、浪花、海滩、海水，有动作，有色彩，有声音，有期盼，螺号声响，声声呼唤出海的阿爸平安归来。整首歌词虽只有１２句，而且第一句还反复四次，但歌词的感染力却十分强烈：滴滴吹的螺号声仿佛回荡在我们耳畔，我们看见在茫茫的海滩上，海水湛蓝，海鸥飞翔，浪花飞扬，一个渔家少年临海而立，正在使劲吹响螺号，呼唤阿爸回来，号声悦耳，飘荡在海面，景美情美人美，使人有身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之感。

（四）语言明快简洁

歌词的语言应该是净化后的纯洁的语言，具有高度的概括性，简洁精练。歌词中的形象指的是语言的表现力，语言必须非常准确生动地描情绘景，传情达意。简洁是指语言的凝练概括，不拖泥带水。比如这首《采蘑菇的小姑娘》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晨光着小脚丫，走遍森林和山冈。她采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她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

这首歌曲叙述了小姑娘采蘑菇的整个情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全都具备，叙事生动具体。既有对小姑娘的外貌描写：光着脚丫，背着大竹筐，一个“走遍”，就让我们看见了小姑娘采蘑菇的快捷和辛劳；又有对蘑菇的描写：“最多”，多得像星星，“最大”，大得像小伞。整首歌曲叙事性很强，充满跳跃感，如同一组快速展开的电影长镜头，但全首歌词只用了六十个字。

（五）节奏强烈韵律和谐

歌词的节奏要抑扬顿挫，韵律要和谐悦

耳，这样才能给人以音乐的美感。节奏的抑扬顿挫是指句式整齐，讲究押韵；韵律和谐

悦耳是指歌词张弛有度，曲和词圆融合一。比如这首《上学歌》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小书包？”

我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句式五五三三九，每句都押韵，张弛有度，唱起来就很上口。

又如这首宋扬作词作曲的《读书郎》，同样也是节奏强烈、和谐悦耳的极佳儿童歌曲：

小嘛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哪，没有学问（啰）无颜见爹娘。丁丁啦切个隆咚拉呛，没有学问（啰）无颜见爹娘。

小嘛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光，只为做人要争气呀，不受人欺负（喂）不做牛和羊。丁丁啦切个隆咚拉呛，不受人欺负（喂）不做牛和羊。

三、儿童歌词的分类

歌词艺术按照不同的尺度可以有不同的分类，最常见的一种分类是按照题材和内容来分。从题材和内容来看，有的叙事性很强，有的抒情性很强。当然，抒情与叙事并不是截然分开的。抒情中也必然要对客观事物进行描写，叙事中也一定要渗透着作者的思想感情。

（一）叙事歌词

叙事性歌词侧重于讲述事件，作者浓烈的感情融入在对故事的叙述之中。如抗战时期由诗人方冰作词的著名歌曲《歌唱二小放牛郎》：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九月十六那天早上，敌人向一条山沟扫荡，山沟里掩护着后方机关，掩护着几千老乡。

正在那十分危急的时候，敌人快要走到这个山口，昏头昏脑地迷失了方向，抓住了二小要他带路。

二小他顺从地走在前面，把敌人带进我们的埋伏圈。四下里乒乒乓乓响起了枪炮，敌人才知道受了骗。

敌人把二小挑在枪尖，摔死在大石头的

上面。我们的十三岁的王二小，

英勇地牺牲在山间。

干部和老乡得到了安全，他却睡在冰冷的山间，他的脸上含着微笑，他的血染红蓝的天。

秋风吹遍了每个村庄，它把这动人的故事传扬，每一个老乡都含着眼泪，歌唱着二小放牛郎。

这首歌咏唱了一个动人的抗日小英雄的故事，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几个因素交待得清清楚楚。虽然整首歌词没有直抒胸臆的语句，但清新的旋律，略带悲戚的情感，深深寄托了人们对抗日小英雄的哀思，因而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其原因就是因为作者将自己的情感有机地融进了叙事之中。

（二）抒情歌词

抒情歌词本身饱含着词作者浓烈的感情，一往情深，直抒胸臆，同时也可以借助客观事物的描写来借景抒情。比如望安作词的《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整首歌是在寻找春天，歌唱春天，表达对春天的热爱，而这种传情达意是借助对外界景物的描写来抒发的：青翠的山林，红花绿草，唱歌的黄鹂，春和景明。小朋友兴致盎然的寻春图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让我们也为这满眼的春天而兴奋开怀。

（三）讽刺歌词

讽刺歌词针对孩子的某些“缺点”或“不当行为”，善意地进行批评、规劝，歌词诙谐幽默，或夸张调侃，使人忍俊不禁，在巧喻暗讽中让孩子们得到心智的启迪与良好操守的养成。如《粗心的小画家》：丁丁是个小画家，红蓝铅笔一大把，他对别人把口夸，什么东西都会画。画只螃蟹四条腿，画只鸭子尖嘴巴，画只小兔圆耳朵，画只大马没尾巴。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粗心的小画家。

这首歌曲运用传统儿歌中“颠倒歌”的手法，将动物形象故意颠倒，从而产生“并非如此”的逗乐效果，委婉地指出小画家的粗心大意。

四、中国儿童歌词创作概况

歌词与音乐相伴相生，互补共荣。儿童歌词是随着儿童音乐艺术的发展而发展的。儿童音乐艺术包括适合儿童咏唱、演奏的音乐作品（声乐、器乐），以及成人专为儿童创作、演唱、演奏并能为儿童所接受的表演艺术。儿童歌曲是儿童音乐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古代的儿童歌曲主要是民间流传的童谣，具有强烈的原生态文化性质，处于“自生自灭”状态。中国社会自觉地扶植、发展儿童歌曲，始于十九世纪末的晚清新式教育中的“学堂乐歌”运动。１９０４年，清政府决定在学堂中开设“乐歌课”，学堂乐歌由此风行起来。除了引进西洋音乐，向学生传授

简单的乐理知识和乐器演奏技艺外，最适宜在城乡学堂广泛普及与推广的就是传唱儿童歌曲。身处神州陆沉、变法图新、社会转型的清末民初非常时期，学堂乐歌运动注入了“救亡图存、富国强兵”的文化内涵，成为激励民族下一代发愤成才、励志进取的生动教材。梁启超、黄遵宪、沈心工、李叔同、曾志忞等一大批思想家、教育家、艺术家都为推进学堂乐歌作出过积极贡献，他们所作的歌词融思想性、艺术性、儿童性于一炉，因而深受欢迎，四处传唱，如梁启超的《爱国歌》、黄

遵宪的

《幼稚园上学歌》、沈心工的《春游》《春燕》《美哉中华》、曾志忞的《黄河》、李

叔同的《送别》

《祖国歌》以及词作者说法不一的《苏武牧羊》等。这些作品不但是近

代学堂乐歌的代表作，而且也是近代儿童诗创作的重要收获，是研究中国儿童文学史的重要文本。流传广泛的李叔同的《送别》，在８０年代初还成了电影《城南旧事》的主题曲，足见其艺术魅力之深远。

《祖国歌》用儿童的视角叙述一天的学习生活，亲切感人，砥砺意志，使人一唱难忘：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落日向西垂。落日向西垂，同学们，课毕放学归。我们仔细想一想，今日功课明白末？先生讲的话，可曾有违背？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回家问候长辈，温课勿荒废。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大家努力呀！同学们，明天再会。

三四十年代的儿童歌曲深受时代规范与社会现实的影响，成年人的“革命与救亡”也同样注入了儿童歌词之中，著名的音乐家与诗人如聂耳、冼星海、麦新、安娥、方冰、蒲风等，创作了一大批脍炙人口的儿童歌曲，如《卖报歌》、《共产儿童团歌》、《马儿真正好》、《谁说我们年纪小》、《歌唱二小放牛郎》等。五六十年代，一大批词曲作家满怀诗心与童心，创作了洋溢着鲜明时代色彩的儿童

歌曲，代表作品有：《中国少年儿童队队歌》（郭沫若词）、《红领巾之歌》（叶影词）、

《快乐的节日》（管桦词）、《劳动最光荣》（金近词）、《让我们荡起双浆》（乔羽词）、《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管桦词）、《小松树》（傅庚辰词）、《小小螺丝帽》（孙愚词）、《大家来做广播操》（糜佳乐词）等。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儿童歌曲也与整个儿童文学一起，转向“儿童本位”，创作题材以校园生活、童话、动植物形象为主，如：《少年少年祖国的春天》（李幼容词）、《嘀哩

嘀哩（春天在哪里？）》（望安词）、《采蘑菇的小姑娘》（晓光词）、《童年的小摇车》

（傅林词）、《蜗牛与黄鹂鸟》（佚名词）等。新时期一代的少年儿童是在电视、电脑前长大的，影视文化、现代媒体文化、大众流行文化无孔不入地影响着他们的成长。作为受众主体的少年儿童在影视、音像制品、网络歌曲的包围下，他们传唱影视歌曲、流行歌曲就成了一个时代不可避免的现象；而影视歌曲、流行歌曲中，以少年儿童为形象、咏颂母爱、

展现校园生活的歌词，由于契合孩子们的审美接受，因而大受欢迎，同时也弥补了原创儿童歌曲的不足。如《童年》（罗大佑）、《踏浪》（庄奴词）、《小草》（《芳草心》插曲）、《外婆的澎湖湾》（叶佳修词）、《可爱的蓝精灵》

（《蓝精灵》主题歌）、《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再爱我一次》主题歌）、《妈妈留给我一首歌》（《小街》主题歌）等，都成了传唱广泛的孩子们喜爱的“儿童歌曲”。但同时必须指出，当下儿童歌曲存在着原创不足、后继乏人的因境，尤其是适合低幼儿童与小学生咏唱的歌曲缺乏精品，因而不免出现幼儿园小朋友大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在岸上走”的尴尬。为少年儿童创作出更多更新的优秀儿童歌曲，已成为新世纪儿童文学艺术工作者的重要课题，而第一步，则是要有优秀的“歌诗”———儿童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