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就是合理的_不是黑格尔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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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成了一句流行语,在日常谈话中,在新闻媒体上,在电视剧里,都有人如是说。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句话虽然也可以像寻常民谚熟语那样被人们当做口头禅轻易随口道来,但是,不论说者是否意识到,它并不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语,而是一个赋有极重大的意涵的哲学命题,而且在我们看来也是一个极谬误的哲学命题。如果将其奉为人生哲学的信条、社会政治的准则、行为处事的指南,那是很危险的,可以说,害莫大焉。俗话说,“事出有因”,无缘无故的事是没有的。任何事物都有其发生的原因、出现的条件、存在的理由或根据,但是这不等于说凡是存在的东西就是合理的、应该的、正当的。否则,我们对一切现存的事物、一切既成的事实、一切已然实施的行为,乃至一切已然萌动的思想情欲,就可以不论是非,不分善恶,莫辨美丑,罔计荣辱,完全无条件地予以肯定、认同、许可和接受了。照此逻辑,例如,当年日寇法西斯制造的南京大屠杀,既然发生和存在了,岂不就是“合理的”,而无须否定,无须被刻在永无可赎的历史罪行录上吗?又如,给中国人民造成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既然发生和存在了,岂不就是“合理的”,而无须否定,无须“拨乱反正”了吗?

人们常常把“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句话当做某个哲学家的名言加以引用或转述,而且总是指名道姓地归之于十九世纪德国大哲黑格尔。然而,这是一个历史的误会。其源盖出于对黑格尔哲学的误解或曲解。黑格尔曾提出一个非常有名的哲学命题:“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Was wirklich ist, das ist vernünftig, und was vernünftig ist,

短长书“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不是黑格尔的命题陈启伟

das ist wirklich”,《法哲学原理?序言》)在当时的德国,在保守派和激进派两个方面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前者赞赏,后者反对,但是他们对这个命题的理解却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此所谓“现实”意即“存在”、“现存”,所以如恩格斯指出的,他们认定这个命题“显然是把现存的一切神圣化,是在哲学上替专制制度,替警察国家,替王室司法,替书报检查制度祝福”(《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黑格尔自己也知道,他的这个命题“曾引起许多人的诧异和反对”,因此他曾一再提醒人们“注意”他“用(现实)这个词的意义”,注意他对“现实”和“存在”所做的“确切的区别”。诚然,现实的东西都是存在的,但是并非一切存在者都是现实的。黑格尔说:“在日常生活中,任何幻想、错误、罪恶以及一切坏东西,一切腐败幻灭的存在,虽常有人随便叫做现实,但是,即在平常的感觉里,也会觉得一个偶然的存在,不配享受现实的美名(《小逻辑》,贺麟译中文本,第6节)。现实不是“偶然的存在”,而是具有必然性的东西,“发展了的现实性就是必然性”(同上,第147节)。恩格斯对黑格尔的这个观点特别加以阐释说:“在黑格尔看来,凡是现存的决非无条件的也是现实的。在他看来,现实的属性仅仅属于那同时是必然的东西,‘现实性在其展开过程中表明为必然性’,所以他绝不承认政府的任何一个措施都已经无条件的是现实的。但是必然的东西归根到底会表明自己也是合理的。”(《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也就是说,并非任何存在的、现存的东西,而是只有适应历史必然性、顺乎世界进步潮流、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用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的说法,是“绝对理念”自身的辩证发展)的东西才具有现实性,因而才是合理的。

但是,遗憾的是,从十九世纪以来,对黑格尔这个命题的误解或曲解一直持续下来了,有的哲学家,例如罗素,虽然承认黑格尔所谓“现实”并非指“经验主义者”通常所说的东西(存在的事实),但是认为:“无论如何,(黑格尔)将现实的与合理的相等同,必不可免地会导致某种与‘凡是存在的都是正当的’(what is, is right)这种信念分不开的欣然自足的心境。”(罗64

65素:《西方哲学史》)有些哲学家在谈论这个命题时则索性径直改为“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以假乱真,广为流传,我们可以把它称为“伪黑格尔命题”。例如,日本哲学家安位能成著《西洋近世哲学史》(岩波书店)在讲述黑格尔哲学时就明白地把他的那个“有名的”命题称之为“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而且附以被他擅自改过的德文句子“Alles was ist, ist vernünftig”(意即“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如上所引,黑格尔的原文则是Was wirklich ist,das ist vernünftig)。中国哲学家中最早论及黑格尔(译名海格尔)这个命题者是章太炎,他的表述是:“事事皆合理,物物尽善美。”(《四惑论》,一九○八)其后另一位中国哲学家冯友兰在《新理学》(一九三九)一书中也谈道:“海格尔说,凡存在者都是合理的。”章太炎对“海格尔所谓‘事事皆合理,物物尽善美’”还做了一个精辟的解释和尖锐的批判,认为它与中国庄子所说“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齐物论》)的“词义相同”,可以用来为一切荒谬反动的社会秩序和政治制度进行辩护。例如,章太炎说,布鲁东(今译蒲鲁东)的“一切强权无不合理”的谬论,“原其立论,实本于海格尔氏”(《四惑论》)。

如上所见,“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或“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是对黑格尔原命题(“凡是现实的就是合理的”)的篡改,而且涵义迥然有别,然而它却假黑格尔之名而久传不息。这在中外哲学史上恐怕是一个奇特而仅见的现象。对于这个以讹传讹的“伪黑格尔命题”,我们固然要究其由来,返“本”还“真”,但更重要的是要像章太炎那样,揭示它的思想实质,批其谬以杜其害。

两次参加学术会议,旁听议论“小产权房”,因而琢磨“小产权”以及——连带着——“农民工”如何英译的事。两次都是这样,真是积习“小产权”与“农民工”冯世则短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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