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虫六忆

新秋虫六忆

小卞是个财务，我第一次开公司时的财务。只因他的表哥跟我同小学，托关系进了公司。我听说他表哥是和我同一个小学的，就猜他们家孩子爱养动物，果然猜中。因为我的小学卢湾区三中心曾经就在东台路西藏路那个巨大的花鸟市场里。因此我们那里出来的孩子个个爱养花鸟鱼虫。

小卞是云南来的，满脸青春痘，说一口夹生的上海话，父亲是上海知青，还在云南做官。所以办公室里都叫小卞“卞少”。这位卞财务不太爱做账，却爱养花种草，特别爱养鸟和蟋蟀。我一给他发工资，他立即去花鸟市场买了笼子，鸟食。隔几天，他就会请进一两只别致的雏鸟。他怯怯地问我能不能在香港广场17楼的办公室里养动物，我一口答应。后来，我们就一发不可收拾，在办公室养了蛇、蜥蜴、鸟、仓鼠、龟，还有一大批蟋蟀，常常在网上约了人来，等下班和我斗蟋蟀。一个办公室，鸟儿停在肩头，蛇爬在气窗口，还摆开一大批蟋蟀吟唱，我只好拿Google快乐员工的运营理念来安慰自己，麻痹合伙人。一到秋季，我就出资让他替我买盆选虫，养在办公室。小卞对我的职责也变得相当微妙，成了财务、同道、养师和玩伴。

那一年有一天，小卞兴冲冲地来上班，递给我一条虫。我看了看，小的很，两斟出头的样子，皮色很深，但相貌没什么好。小卞从来没有这么自信地说过话，结结巴巴：格…格条虫老好额。我担保…保一定会打。侬看，整皮一色，斗丝间距那么宽…我不愿意承认没小卞懂虫，问他多少钱买的。小卞说是花了5块钱挑出来的，整整挑了一天。我就将信将疑让他养着。他每天都很认真，用喷壶给花盆外面喷湿降温，换水换食地精养。

到了出斗的时节，网上有人提虫来斗，小虫果然骁勇。但因为个子太小，称重配不上对手，所以常常轮空，无法判断实力。突然有一天，小卞怯怯来找我，嗫嚅半天，满脸的青春痘都在害羞，要问我借样东西。我开始当是借钱，便想预支工资给他，问半天他才开口，说他想借一条虫。我说二十来条虫你随便挑。小卞说就要他五块钱选来的这条，双休日到外面不知道哪个文化宫跟人去斗。这下我犹豫了，原因有二：一是我从来不让自己的虫去外面斗，因

为碰到别人斗钱的场合，自己不愿意参加；二是，大凡斗钱的场子，蟋蟀都一个赛似一个好，我们平时打友谊赛的根本没法跟大场斗虫比。但架不住小卞坚定地请求：侬…相信我。格条虫一定能赢！我保证全须全尾地把它带回来。

我笑着答应他，拿去拿去，5块钱的虫而已，我还让他自己挑一个盆，他小心翼翼挑了个不值钱的和尚盆，把不值钱的盆装上不值钱的虫。我跟他约法三章：不许跟人赌钱；输了不怨你不要有负担；我就不去了，回来把过程告诉我。小卞一口答应，提起蟋蟀盆和蟋蟀欢欣而去，每一颗青春痘都笑开了花。

周一早上，进门我早忘了借虫的事，到了办公室，那个和尚盆静静地躺在我的办公桌上。我赶紧问输萤。小卞仍是满脸羞涩，比借虫时还要羞涩，红着脸：我说…说嘛，它就是条好虫。我细问之下，小卞带着这条5块钱的小东西到了斗台，称下分量2斟3，对方一只500块身价的蟋蟀也是2斟3，于是正码配斗。可说是一场盘肠大战，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我们5块钱的一记绝命重口战胜500块的，把对方咬昏过去，对方老法师们都连声称赞我们小虫厉害，数年难得一见。

我相信就算在今天，小卞为我在回忆这件事的时候，也会意气风发的。只可惜，他后来回了云南当公务员，没能继续一起斗蟋蟀。但我会永远记得他手捧蟋蟀盆，信心满满出门的样子。那一刻，他真的好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