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
彼岸花开
江苏省泰兴中学高二（1）班刘筱艾
楔子
冰冷，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久不见天日的霉菌肆虐的气味，腐朽得快要让人窒息。角落里一只蟑螂沿着斑驳的墙壁幽幽地盘旋着，贪婪地享受糜烂的阴暗。
唯一的光源是那盏闪着锋利光芒的白炽灯，那样刺目。
肖淼的眼角因强光刺激微微抽搐了两下，不由自主地眯了眼。眼前的警察被笼在银白色的光晕里，模糊得仿佛不存在。
肖淼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痴痴地盯着前方。周遭的环境如此陌生，鼻腔中盘旋的气味让她难以自制地想要干呕。
慌乱，不安，失措，肖淼不安分地开始扭动身子，四处探头打量。她疑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目光四处搜寻，渴望找到一丝线索。她看到了屋顶上摇摇欲坠的蜘蛛网，地面大理石张牙舞爪的纹路，桌面上半旧不新的圆珠笔......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衣角边斑斑点点的白色污浊。
那些痕迹在深色衣服的映衬下格外明显，因干涸而显露出病态的黄色，甚至还夹杂着淡淡的浅粉的血色。
一瞬间，所有纷杂的记忆似潮水般吞噬着肖淼的大脑，她的眼珠震颤着，慢慢抚着那些痕迹，接着发了疯般死命地搓起来。那些痕迹似皮屑般脱落，然后淡化。
“当当当”面前的警察不满她突然的躁动，重重地用笔敲击着桌面。
肖淼看着痕迹缓缓褪去，嘴角勾起一抹苍凉怪异的微笑，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她平静下来，安静地坐着，只是背部绷得笔直。
警察把纸铺平，准备记录。
“年龄。”
“十七。"肖淼试图掩盖嗓音的波动。
“是否曾有过性经历。”
“没有。”肖淼突然觉得有些热，衣料紧贴着皮肤，黏腻不堪。
“十三个男生都认识吗？”
“好像，有一两个，大概是，同班的。”肖淼感到身下隐隐传来的痛感，鼻尖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
“请详细描述一下过程和细节。”
肖淼沉默，此刻她很想回家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到床上等梦醒来。
警察见她没有动静，略微抚额叹了口气，然后将纸笔向她面前推了推。
肖淼闭上双眼，那些梦魇般的画面一帧帧地从脑海中划过，她还记得那些男孩子各式各样的球鞋，花哨的颜色冲击着人的视觉感官，鞋边略带着些泥渍。
............
“写完就可以走吗？”肖淼的声音出奇的平稳，仿佛浸染了房间里骇人的凉意。
“是的。”
“好。”
肖淼睁开眼，一滴泪坠落。
一
肖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警局的。
灰青色的天空低低地坠着，只偶尔有几道水流顺着泛黄的茎脉无精打采地淌下，溅起浑浊的泥浆。
警局门口停了不少轿车，是那些男生的家长。他们三五成群地站着，七嘴八舌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探头朝警局里张望。见肖淼出来，人群掠过一阵静默。紧接着，开始有妇人冲着她指指点点，那些鄙夷的目光似浸染着砒霜的毒针扎在肖淼身上。
肖淼只稍稍加快了步伐，径直走着。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橙黄色的身影，手边提着一把嫩粉色的波点花纹的伞。暗色调的背景下唯有她是被画师格外青睐的那一抹明艳。
没由来的，肖淼不知所措，现在，她很不想或者说是害怕见到她。
一瞬间，肖淼似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刮着，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直直的坠落，然而她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肖淼闷头往前走，甚至往路边靠了靠，她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
“淼淼！你结束了！”伊彤清亮的声音格外扎耳。
肖淼只得停住脚步，伊彤立刻像小鸟一般飞过来挽住她的手臂。
“淼淼，你还好吗？一切都过去了，别再难过了。那些人虽然侮辱了你，但是法律会制裁他们的，你一定要向前看，忘掉那些肮脏的事......”
肖淼看着伊彤的嘴巴张张合合，耳边的声音开始模糊，逐渐变得微弱。她愣怔地望着伊彤，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作为自己唯一朋友的女孩子是那么的陌生。伊彤手中的雨伞随着说话的肢体动作有节奏的晃动着，肖淼发现一颗水珠在伞的边缘不断的来回滚动，却总是不能跳离伞面，只能无助的听从命运的安排。
肖淼想到了昨天，也是这样一个阴沉沉的天气，她站在厕所的水龙头前看着水流哗哗而下，吞吐着白色的泡沫，然后拖把布上那些污水慢慢渗出了，染黑了洁白的水池。
学校里安静极了，静得连走廊上钨丝灯发亮时的嗞嗞声都清晰可闻。天色不早了，同学们大都回家了。唯有肖淼因为值日还留在学校，她总是一个人值日，也习惯了一个人值日。
只要再把教室拖一遍就可以了，肖淼加快了动作，她还要回家为母亲做饭。隔壁男厕传来一阵嘈杂，粗俗的调笑声在水流声的过滤下依旧那么清晰。然后一群男生簇拥着出来，肖淼瞄了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班上有名的问题少年。见肖淼瞥过来，他正以一种玩味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肖淼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神，心里竟有些发毛。
肖淼关掉水龙头，提着拖把开始往回走。她低着头，看见地面大理石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被一团黑影尾随着。身后的嘈杂不但没有减去甚至越来越近，肖淼脚下的频率越来越快，身后的人群仿佛因为她的惊慌越发兴奋起来，笑声更加猖狂。
教学楼外漆黑一片，一声乌鸦的悲啼撕裂了夜空，肖淼的心漏了一拍。瘦弱的影子倒下，身后的黑影一拥而上。
肖淼拼命地反抗，她感到如雨点般密集的拳头落到她身体的各个部位，但她的脑中只是想要站起来，可是地面太滑了。她的头发被一把揪住，头皮如撕裂般疼痛，像破麻布袋一样被拖进了厕所。水泥地的摩擦让肖淼的背如同火烧一般，可衣服褪去的那一刻，刺骨的凉意一直透到她的心底。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肖淼早已放弃挣扎。她像破布娃娃一样，此刻她竟有些庆幸，幸好其他同学都已经走了。她希望这件事悄无声息地结束，过了今晚一切就都过去了。
她不去看那些男生的脸，转向门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看到洗净的拖把像自己一样无助地瘫在地上，污水渐渐覆上了它的身躯。突然，她从门缝里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写满了怒意。是伊彤，肖淼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
伊彤拿起了手机，肖淼想制止她，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楼外的警笛呼啸而来，面前的男生们紧张起来，肖淼阖上了双眼。
…………
“淼淼，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伊彤开始摇晃肖淼的手臂，肖淼被拉回现实。
她深深地望了伊彤一眼：“我很累，让我先回家休息好吗。”
伊彤被她声音里的苍凉骇住，呆呆的点了头。
二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几日的休息后肖淼整理好心情，像往常一样走进校园。
校园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肖淼低着头走着，却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疑惑的，悲悯的，同情的……那些目光虽称不上恶意，但盯得肖淼浑身不舒服。她惴惴不安，她以为别人不会知道。
她加快了步伐，向着教室的方向。仿佛那是唯一的庇护所，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一进教室，礼花般绽放的彩条纷纷扬扬地撒到肖淼身上，黑板上用花枝招展的艺术字写着“欢迎肖淼回班”。伊彤忽然蹦出来给了肖淼一个大大的拥抱：“淼淼，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想不开呢。”
肖淼不动声色地推开她，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慢慢拂去身上的彩条，安静地抽出课本。
一瞬间有些冷场，大家尴尬地站着。
幸好老师进来了，大家回到了各自的座位。“肖淼出来一下。”
“肖淼啊，有什么想不开的多跟老师同学交流交流，别憋在心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你的心理状态最重要。”
肖淼感到喉咙被蚂蚁噬咬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平时来看你挺不说话的样子，怎么这么不知道保护自己呢，闹出这种事。”末了，老师竟有些责怪地补充了一句。
肖淼的喉咙越发难受，好似血肉被层层剥落，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老师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她离开
——————————
“淼淼，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好。”“别这样嘛，一个人多孤单。”伊彤不由分说，拖着肖淼就走。
“你是肖淼吗？”几个女生围坐到肖淼身边。肖淼犹豫着不想回答。
“是啊，你们认识淼淼？”伊彤接过话。
那些女生立刻流露出同情和悲伤的眼光，挽住了肖淼的手臂。“淼淼啊，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你看你怎么吃这么点啊，来，我的给你吃。”
“是啊，肖淼同学，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要忘掉过去啊。”
肖淼埋头自顾自地吃着，根本不想理会她们。
“真是谢谢你们了，不过淼淼只喜欢吃糖醋芋头，其他的就不用了。”伊彤微笑着将她们餐盒里的芋头拨到肖淼盒中。
于是更多的人涌过来，将自己的饭菜给肖淼。
肖淼有一种被扒光衣服游街的感觉，人群的喧闹简直和那天一模一样。她的大脑嗡嗡作响，仿佛有数千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大脑，那些让人作呕的景象像猛兽一样扑进她的大脑，头疼欲裂。
肖淼腾地一下站起来，猩红了双眼，将桌面上的饭菜一股脑的掀到了地上。
粘稠的汤汁顺着肖淼的衣袖缓缓淌下，留下了一道诡谲怪异的痕迹。
肖淼转过身，一步步离开。
人群一片寂静无声。
“什么货色啊，大家好心好意，她还甩脸色给咱们看，真是活该遭遇那样的事。”不知是谁说了这样的话，大家纷纷附和着。
肖淼还未走出大门，那些话语真真切切地落到她耳中。她停住了脚步，鼻头酸涩。她看向远方，重重的吸了吸鼻子，大跨步地离开。
————————
“淼淼，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一定不是生她们的气，你只是还在为那件事难过对吗？”追过来的伊彤紧紧挨着肖淼坐着，略带忧伤的安慰她。
肖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曾搭话。
“淼淼，你看谁来了。”突然伊彤欣喜的声音响起。
肖淼抬起头，一个清秀挺拔的男孩子映入眼帘。他似一阵清风，吹开了肖淼周身的一切尘埃。仿佛时间凝滞了，肖淼眼里只有这个男孩子，这是她梦中的少
年啊。她望着他，然后脑中浮现了那些丑恶的嘴脸，那些嘈杂心碎的声音。淋漓的鲜血从她心尖上冒出来。
肖淼站起身，她一刻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这堪比凌迟的极刑。
伊彤抓住她：“陈勉你不是有话要对淼淼说吗，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说着递了个眼神给陈勉，径自离开了。
“肖淼，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知道你现在这段时间很难受，让我陪在你身边好吗。”
肖淼如同被雷击中，她从未想过她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竟会在此刻上演。她的心中流淌着喜悦，紧接着是浓烈的化不开的苦涩。她这副样子怎还配得上陈勉，可面前的男生笑得那样美好，哪怕此刻他拿着一杯砒霜她也会甘之如饴。
肖淼点了点头。
三
时间的齿轮碾压着过往，我们在回忆的沙城中沉沦。
事情朝着肖淼最不愿意的方面发展着，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肖淼的事。他们自以为是地怜悯着，同情着，帮助着。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为肖淼送吃的，打热水。肖淼被迫地接受这一切的善良。甚至只要有一点不满便会被他人所诟病。
肖淼小心翼翼的生活着，她透明得就像阳光下的泡沫，每一秒都生活在破灭的边缘，然而最后还是逃不过被蒸发的厄运。
无论何时何地，大家都用那种格外关注的眼神望着她。或许人总是这样，消费着他人的悲惨，营造出真善美的假象。
肖淼渐渐麻木了，她行尸走肉般生活着。
“淼淼啊，今天上课的笔记我帮你抄了一份。”每个课间，肖淼的桌旁永远围着最多的人。
肖淼挤出一个笑容，说了谢谢。
“对了，淼淼，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好，伊彤都跟我们说了，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啊。”
肖淼眼睑微敛，一句话都没说。
旁边女生又开始了叽叽喳喳的日常安慰。多亏她们每日的提醒，肖淼的夜晚只剩下那些梦魇的画面。她看到自己的心脏布满了撕裂的血口，无处可划的时候便会在那些已经结痂的口子上狠狠补上一刀。
肖淼微笑着送离了那些女生，快速地收拾了书包。
她要去等陈勉放学，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的双颊，似加上了一层柔光的滤镜。她的嘴角漾起一抹笑容，唯有想到陈勉她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仅存的一丝美好。
“陈勉啊，你怎么还跟那个女生好啊，难道你们已经.......”男生粗浊的笑声涌入肖淼的耳朵。
“怎么可能？那种女生我怎么可能和她？还不是因为我善良。”陈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嫌弃，仿佛提到某种恶心之至的脏东西。
肖淼站在教室门外，直直的盯着陈勉，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陈勉面上一闪而过的尴尬。旁边的男生急忙灰溜溜地离开。
“陈勉，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肖淼身子微微发颤。那些新旧伤口渐渐扩大，血液开始缓缓流动。
陈勉偏了偏头，嘴角微抿了抿：“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了吧。其实我根本不喜欢你，是伊彤来找我希望我能安慰你，才有了这么一出。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调整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分开吧。”
他的一字一句如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地剜着肖淼的心。
刹那间，肖淼的世界崩塌了，她只看得到尘土漫天，哀鸿遍野，生机湮灭，死亡的气息如此呛鼻。
她目送着陈勉离开，他的背影依旧迷人挺拔。肖淼的嘴角向上牵动，露出一抹怪异得骇人的笑容。
“都是你伊彤，为什么你要报警，要找陈勉，让我颜面尽失，生不如死。”肖淼楠楠地说着，眼神逼出撒旦般的狠毒。
——————————
肖淼找到伊彤的时候，她在操场上和朋友踢毽子。阳光下的她笑得那么温暖，温暖得让人想要一点一点摧毁。而肖淼的眼神非常怪异，大家竟然不敢直视，没有了往常的关心，都默默地走开了。
肖淼一步步走到伊彤身边，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摁到了地上。雨点般的拳头落到她身上，肖淼拖着她往石子路上去，一道道血痕遍布在伊彤裸露的皮肤上。伊彤惊恐地瞪大双眼，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突然，伊彤涨红了脸，呼吸急促了起来，指甲紧紧地掐住肖淼，指尖泛白。
“淼...淼，救，救我.....我口袋.......里..........药，药.........”
肖淼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冷笑着，继续将伊彤来回拖着走。
夕阳不再留恋大地，将世界交与无尽的黑暗，最后一抹光亮消失殆尽。
夜色中，伊彤的眼白格外刺眼，肖淼发丝凌乱，眼眶红肿，依旧不停息地拖着伊彤。
尾声
肖淼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伊彤的葬礼上，所有的亲朋好友将最恶毒的语言加之于她。没错，是她害死了伊彤，而她却因为一纸精神鉴定书逃过了法律的责罚，而她将会永远地生活在精神的枷锁中。
她走到校园的小河边，她记得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伊彤，那个永远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孩子。
天气渐凉，水面上氤氲着雾气，模糊间，她看到伊彤在彼岸朝她招手，露着浅浅的笑意。她也笑了，缓缓地朝伊彤走去。
一朵艳色的曼陀罗悄然绽放。
(指导老师：徐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