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活得有价值

人要活得有价值

人生哲学的目的之一，是“消除崇高的精神世界与谋生的世俗世界之间的冲突，使两者趋于和谐。”人生观及人生价值应当能达到这个目的。

人生观及人生价值是不该讨论的问题，是自寻烦恼；人生观及人生价值又是必须讨论的问题，否则我们就会终生烦恼。

人生观就是活着为了什么，也就是说人生的目的是什么，是为某些人？还是为某些物？还是为某些事情？以及使用什

么样的手段达到我们的人生目的。人生价值是人生有没有意义或价值，有什么样的意义或价值，或者说一个人该怎样活才有意义或价值。所以人生观与人生价值其实是一个问题，其区别只在侧重点的不同：人生观侧重观念状态，人生价值侧重实际状态。

人生价值不能绝对地比，无论才智、金钱、名誉，品德，都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另一方面，人与人的志趣不同，其人生观不可比较，如庄子与惠子，一个以著书立说为乐，一个以宰相职位为乐。人生价值要相对自己的以前比，这样才会有得，有乐；要与自己的需要相比，有余即为富足。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个人来说，只要他愿意自我肯定，每个人的人生价值都有值得肯定之处，除了“奸恶者”。就某个时代的一群人（也可能是整个人类，也可能是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党派、一个阶层）来说，肯定会有一些共同的价值观。以某个共同的价值观为标准来衡量个人的人生，恐怕就要有失公允；因为共同的价值观不是以人生为基准的，而是以社会为基准的。

以某个共同的价值观为标准来衡量个人的人生，就会得出“正确”或“错误”的人生观的判断。因此没有所谓“正确的人生观”。人生观为什么要用正确与错误的标准来划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除了先知先觉，谁能预先说哪一种人生观在未来的几十年是正确的呢？人生观没有正确与错误，只有选择的不同。有失败的人生，没有失败的人生观；人生的失败，不是由于人生观，而是由于实现人生观的手段的失败。虽然如此，各种不同的人生观在实践中容易出现的不同的倾向，还是值得关注与研究的，而且还应是关注与研究的重点。

人活着的实体指向，无非是利益、欲望、权力、地位；人活着的精神指向，是快乐、幸福、理想、信仰、品德、名誉、名气、兴趣、志趣、成就感等等；人活着的范围指向，无非

是自己、亲友、他人。

人活着的单纯的实体指向有没有实际意义呢？我们总得有

起码的实体利益才能生存，何况不断增长的欲望对于我们自己来说也是客观存在的。其实我们要的并非实体利益本身，而是要获取实体利益带来的精神利益，也就是说实体利益的目标是精神利益。这就是我们耗费毕生精力在干的事。

衡量人生成败的因素有：成就、品德或名誉、金钱或利益、权力与地位、名气。这些因素都有心理满足与精神感受的问题；心理满足是一时的，精神感受是一生的。在这个意义上，人有五种：成功者、有品德之名者、有钱人、有权或有地位的人、有名气之名者；此外还有失败者、平常者、奸恶者。

有成就而没有名气不叫成功；成功因社会的认可与否以及是否合乎自己的志趣，会带给人不同的精神感受。孔子在教育、思想方面是成功的，但当时的社会并不认可这样的成功；古代社会认可的成功只在政治军事方面。孔子在政治上最终不成功，所以还是不得志，还是不能称为成功者，虽然他在死后备受尊崇。他是古代所谓的“立言”者，如果现在来看也是成功者。屈原有诗歌成就，而政治失败，理想破灭，更不得志。

有品德之名者的精神感受不一定会很好，如以前立贞节牌坊的女人，其精神感受会很糟。名誉是与品德紧密联系的名气，名誉有历史性（人生的不同阶段、生前与死后），甚至有阶级性（如对待曾国藩），所以同一个人人生的的评价会因名誉的不同而不同，也就是说会有变动。权力与地位本身会带来特有的心理满足，也会带来更大的利益；有时候也是成就的象征。名气有的是与成就或金钱或权力地位相联系的，有的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技能，如“吉尼斯世界记录”一类；名气会带来利益与特有的心理满足。大多数人的追求是这几方面都有，以其中一个为主。有的人只追求其中之一，如“唯利是图”者；而唯“德”者能不计利害：如丛飞等；还有唯名气是图者，如前述“吉尼斯世界记录”一类，如吴三桂所说，人生在世，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留下的只有名誉或名气，但不能因此就说成就、品德、金钱或利益、权力与地位就是虚空。

欲望的满足或纵逞与否，不是衡量人生成败的因素。一个欲望正在纵逞之时的人是不会认同这一点的，他们以为某项欲望不能满足或纵逞就是人生的失败；在他们眼里，大部分的和尚是失败者，或者大部分没有当过官的平民也是失败者。

什么也没有的是平常者，无追求，知道自己不行，也无机会，甘于平凡。平常者的精神感受会彼此不同。什么也没有而且还品德恶劣的是失败者，失败者的精神感受会很糟。有权力与地位自然会有名气，但无成就也不会成功，还是平常者。有成就或金钱，也有名气但品德恶劣；有权力与地位但品德恶劣，都是奸恶者。奸恶者的精神感受不好说。

因为人生有各种不同，更有名誉的变动，所以不能只以成败论英雄。

人活着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

我们小时候的“学雷锋”，学什么呢？学习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什么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苦行僧。只讲索取不讲奉献不对，只讲奉献不讲索取更不对！这种忽视人的正常的名利需求，这种要把苦行僧的精神推广到普通民众，这种新的“存天理，灭人欲”的做法，不是愚蠢就是伪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都是极端的思想，为什么不“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呢？维护自己的利益是正当的，损害别人的利益是不道德的。当“己”与“人”发生利益矛盾时，法律的、制度的力量显然要大于人为提倡的道

德的力量。道德如果想发挥它应有的力量，就必须真实且排除卑贱，而非高尚；“真实”是指符合人性，符合心理机制。

人要活得有价值。

在宇宙的无限中，人生是虚无的，但不能因此就“出世”；在历史的长河中，有值得我们追求的东西，虽然我们的追求也许会落空，我们的大多数人都会成为创造历史的“人民”而非英雄。在人生的几十年中，有我们适当的位置，虽然这个位置不容易找到，但我们必须去寻找。

我们的祖辈，那些普普通通的农民；我们的父辈，那些普普通通的工人，他们作为个人，活得有价值没有？难道他们个人生活的价值只在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依照成功导向的价值观，似乎就是如此。

不，不是如此！错的，不是我们的祖辈与我们的父辈；错的是成功导向的价值观。难道还有别的价值观可以在价值判断上给我们的祖辈与我们的父辈以公道？对！这就是幸福导向的价值观与尊严导向的价值观。

我们的父母是平凡的，甚至是平庸的；他们的一生没有建功

立业，但他们的一生总还可以说是幸福的，只要这样，他们的一生就不能说是没有“价值”的。所以，以幸福为导向，或者说以幸福为人生的目标或理想，也是一种人生价值观，而且是超越于以成功为导向的人生价值观的。他们的人生，在未来的成功者看来是绝对不能满足的，在已经成功者的眼里是渺视的；但如前所述，成功者是可以变成奸恶者的。

除了上帝，除了神灵，除了主义，除了真善美，我们的人生还应当有所崇拜，有所追求，这就是成功与幸福与尊严；三者当中，成功是最容易走上歧路的。一个人成功，他的人生固然有价值；一个人不成功，他的人生也可能有价值，只要他幸福；一个人不幸福，他的人生也可能有价值，只要他有尊严地活着。

成功，还是幸福？还是尊严？这是个人生价值取向的问题，在理论上没有对错，没有合理与否，但在实践上有。

可不可以“成功”与“幸福”或“尊严”两种价值观在一个人的思

想里并列呢？理论上可以，实践却不行。以成功为导向的人生价值观，在实践上，它排斥以幸福、尊严为导向的人生价值观，这个区别很重要；也就是说，在他的价值观念里没有幸福与尊严。如果在一个人的价值观念里只有成功没有幸福

与尊严，他就会不择手段，就有可能误入歧途；成功者如果不择手段，就会极大地玷污他的成功，就会使他由成功者变成奸恶者。如果在一个人的价值观念里只有成功没有幸福与尊严，如果他的“成功”受到挫折，他就很容易产生“人生虚无主义”即“活得没意思”的思想；因为他看到成功者只是极少数，而自己也要成为大多数的“失败者”；他没有看到在“成功者”

与“失败者”中间还有“幸福者”，或者虽然看到也不屑于做一个“幸福者”。（也许有人说成功者在成功以前难免或者说大多数不择手段，那我宁愿不相信有这样的成功者；价值观本来就是相信什么就选择什么，不相信什么就不选择什么，无法进行调查研究。）

而如果有了幸福的观念且以幸福为人生的导向与目标，他就在思想上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即使不成功，我的人生也不会失败，因为我有幸福——这样，他就不会不择手段，就不会误入歧途。也就是说，以幸福为导向的人生价值观却不排斥以成功为导向的人生价值观。以幸福为人生的目标或理想，本身就容易达到或满足；如果还能成功，则成功，不能成功也无所谓；如果受到挫折，也不会产生“人生虚无主义”即“活得没意思”的思想；即使有所缺憾，也很容易从其它方

面获得弥补。

另外一方面，幸福是赖天所赐，是可遇不可求的；也就是说，人生在世，难免天灾人祸，或者会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

缺陷，比如不能传宗接代。虽然说人活着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因为传宗接代只是种族的延续，只是生物的目标，不是人的目标；但没有子女毕竟是人生的一种缺憾。所以幸福有的人有的时候也是不可得的，这时候，除了成功，除了尊严，他的人生就没有了别的退路。比如那些残疾者及其家属，以及有其它重大人生缺陷的人。而尊严是人的区别于动物的尊严，合乎人性的尊严，以及地位的相对提高，不一定非得有多高的社会地位。所以以尊严为导向的人生价值观是人的最后选择。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成功”与“幸福”就排斥“尊严”，虽然“成功”多注重的是外在的尊严如权力地位名气等等，而“幸福”是以“尊严”为基础的。当然以尊严为导向的人生价值观需要排

斥虚荣。

而“人活着是为了快乐”的快乐主义与享乐主义和“幸福”价值

观是有区别的，不能混同。快乐主义，很容易理解为享乐主义，如“一夜情”、“蜜”、“情人”、“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古代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的“活一天算一天”、“活着干，死了算”、“累不累呀”等等词汇。快乐主义的实质，是排斥责任感，对人对己的责任感。责任未必沉重，责任未必不快乐，责任不容逃避（如果逃避责任，就会被人生、被社

会所淘汰）——即使在青春期。它的害处：可能导致“寻求刺激”、“虚无主义”等思想。快乐主义是个“短期行为”，所以说

它容易实现；它不是从一生着眼，因为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快乐，所以又可以说它不容易实现。

而幸福价值观的幸福是既快乐，又能忍受不快乐，又能排除享乐。我当然不主张“艰苦奋斗”、“忆苦思甜”之类，条件允许，能不艰苦为什么硬要“创造条件”艰苦呢？至于保持好作风好

思想，靠“忆苦思甜”是达不到目的的；这就如同为了理解妓

女的艰辛而去做妓女一样荒谬。“艰苦奋斗”本身并不是思想，“适应环境或条件”才是思想。思想不是靠提倡或训练出来的，思想是由制度或环境逼出来的（思想家的思想除外），所谓“适者生存”，“大浪淘沙”；一些出于自觉意识的思想或行为是不能制度化、社会化的，只能是“个人化”。

成功与尊严是社会承认的，幸福是自己感知的——但也并非没有共同的标准，那种强言的幸福是会心虚的。

人生的意义不能简单化。人生不能简单地说是为了成功，或者为了幸福，或者为了尊严；当然更不能说是甘于平凡，也不能说是人生就是受罪与受苦受难，不能这样说。除了青春期以前，贯穿于一生的人生需要最根本的动力：这就是维

护尊严与追求成功或幸福，这也是人生哲学研究的最终目的。为达此目的需要有技术层面的手段与哲学层面的手段。业务能力、社会活动是技术层面的手段，人生哲学研究的内容就是哲学层面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