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及几点思考

读史的意义是什么？近一千年前的北宋司马光已经很好的告诉过我们了：“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茅海建在书中又重申这一观点：“一个民族对自己历史的自我批判，正是它避免重蹈历史覆辙的坚实保证。”于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不能触揭的伤痛与作为反帝反封的宣传。

阅读中有如下杂记：

1.充当宣传的政治历史教育

历史充当政治宣传，在中国历朝历代来说，并不稀奇。读史就是在看每一代如何诽谤前一代（或多或少）而使自身获得合法地位。我成长在这样的历史课本之中，教科书中充诉着简单而又片面的历史逻辑，忠奸分明的历史脸谱，于是，读史的坏习惯也在这一过程中不知不觉形成——特定的人物角色，特定的故事情节与发展逻辑，然后，我们全凭着阅读小说般的感情，在不断强化原本被设定的认知。这样的历史教育，其实设定明确，最终通向的终点是“爱国主义”与简单的“达尔文主义”。这番感叹并非想要强调什么才是真正的历史或某某某的专著才是真

正的历史，而是觉现今某些人一本正经的持“盖棺定论”与反对“翻案”这样的词汇很可笑，甚至为某政协提出要立“汉奸言论罪”而感到可悲。诚如《天朝的崩溃》一书副题中的“再研究”，我想这才是史学的生命与学术的精神所在。

2.道德选择与政治选择相交织的历史

若有一部时光机器，回到鸦片战争开战的前夕，又会如何对时局作出判断与决策呢（再假设拥有这样的权力）？马后炮的说，是立即投降，订约，变革与发展（其实便是日本“黑船事件”之后所做的事，日本从“明治

维新”之后，一路高歌猛进至二战结束，而精神至今对他们的国家仍持影响力），因为此时的英国是必然不可战胜的（处在不同科技时代，与今天的美国和伊拉克的差距还要大很多）。然而投降等于卖国，卖国就是汉奸，这是现在流行的思想浪潮与逻辑方式，这样的倡议无疑是典型的汉奸言论了。其实许多历史事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会变得更加清晰，但在当下中国，却往往变得矛盾，这是因为我们惯常的将当下的道德选择与历史上的（可能的）政治选择相交织在一起。中国向来有“民族英雄”情结，殉国是道德层面上最高尚的一部分，有什么理由当“软骨头”投降呢？可如果从政治选择来说，投降变革（日本人的路子）才具有

真正的意义。这样说来，似是清晰些了，不过往往情感是能战胜大历史视野的，可惜所谓的大历史，在许多人眼里，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如果真的是如此，中国是白挨打了。

第二次鸦片战争有一个有趣的人物，他叫叶名琛，时为两广总督擢授体仁阁大学士。在英法联军入侵时，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逃（著名的六不总督），最后被俘往印度，客死加尔各答。读起来觉得此人荒谬，实质上我却感觉到特别的无奈——不战：战一定没有胜算，作为前线的总督，叶名琛深知这一点；不和：咸丰帝很强硬，不想和，于是即便他想和也没有权限；不守：守不了，守了是白流血；不死：还不想死；不降：惟一他能够选择的传统气节；不逃：逃就死定了，守将败逃，很少有皇帝赦免死的（所以鸦片战争中的大清官员，为了保命，多对皇帝行“骗”，虚报战绩，把皇帝忽悠在雾里云里的）。我们从道德角度指责这们“六不总督”，但从政治角度看，他是这个大时代中的悲剧式人物。

3.被西方价值生吞的天朝体系

民族国家、外交平等、领土完整……这些天天在新闻中播放的熟悉词汇，其构筑的价值与概念全都来自西方，我们中国原有的价值体系，在近代史中，渐渐被西方价值吞没了，以至于如果我们回头了解鸦片战争时中国的价值，竟然是那样的

困难与不解。传统的“中国”，可不是指现代意义的，有明确领土范围的国家，而是一个“世界”。“中国”，中心之国，这里是世界的中心，也是世界的主宰，其四周是化内之藩（有内藩与外藩），再远是化外之藩（外夷），并且建立起朝贡体系，以联系起这个“世界”，于是，天国的大皇帝有理由很傲慢。英国人是外夷（外到天国都不知道它们在那里），却来要莫名其妙的来天国要平等贸易与平等外交（然在殖民主义盛行的世界，一定是不平等的），并且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于是冲突不可避免，只是中国一败再败，随之东方体系逐渐在接着的改良、立宪、与最终的革命中瓦解，西方价值生吞的天朝体系。

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军一直增加兵力，最多时也不外是十几艘战舰，一万人左右，而此时的中国有接近四亿的人口，有人觉得冤枉啊，何不和抗日战争时一样来个全民抗英呢？对不起，现代的“爱国主义”凝聚力，那时候真没有，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大部分人口依附在土地上，所谓的有奶就是娘，谁给地谁免税就跟谁走，不管你是汉人蒙古人满州人洋人还是共产党。此外有一点很有趣的事，当清政府签下一纸条约，无论是割地、赔款、开放通商口岸，这些天国都觉得好接受，但惟有面见皇帝亲递国书，这是天国觉得最难以接受的事。现今我们觉得不可理解，只是我们用了西方的价值去看待。

于是，当二次鸦片战争中，英法联军一路打到北京城时，发现皇帝跑了，被诱捕的英法议和官员被虐死在圆明园中，才倘然彻底明白，两个世界，两套价值，鸡同鸭讲，于是为惩罚“野蛮”的清国，他们用更“野蛮”的方式烧毁了万园之园的圆明园。

4.平衡

原来传统“中国”这个大“世界”，统治者追求的是“平衡”，而非“革新”，于是晚清在改革上举步维艰，即便是经历了第一次鸦片战争，道光仍不想打破原有的“中国”式平衡，拒绝了美国派留学生交流，及军事合作的提议，依然想关起门来当天国，也正是如此，才使得中国的现代化阵痛持续得如此之久，最终生出了个四不像，实在痛心。

话说如今，读近代史竟然带给中国人更多的是盲目的怨恨与仇恨，历史变得全然没有“鉴”的作用；而我们才吃了几天饱，便大唱颂歌，自谈盛世，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忧虑。另一方面，一党政治要巩固，也在于“平衡”之术，“变革”具有执政风险，既是无奈，也可能终将成为隐患。

《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茅海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