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小说赏析

老舍小说的“京味”与幽默

一部文学作品往往隐含着作者自我的价值观念,从内容上可以看出作者受到教育的程度,生活的环境等。老舍的作品就是如此,他的作品除了爱国爱民之情,最突出的就是对北京文化的表现,即作品中洋溢着浓浓的北京的气息,就是我们说的“京味”。更是体现了老舍与一座城的关系,老舍的半生似乎都在用文字的排列、组合,诉说着这他与北京这一座城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老舍的“京味儿”主要表现在作品具有的浓郁的北京地域文化特征,其中包括对北京文化景观的描写,如老舍习惯在作品采用真实的地“理环境,其中写到的名胜古迹、街道、胡同、店铺等基本上用真名,这些真实的地理环境与作品中的人物有机结合,形成一种心理的、生理的解析。诸如《离婚》中的老李,从乡下搬到离衙门不远的旧帝都的西四砖胡同,从而体会到“北平没在天上,是地狱的阴火,沙沙的,烧着活鬼”。古老壮观的护城河则成为了《四世同堂》中的祁天佑遭受日本凌辱,无颜面对家庭邻坊,失望愤然的洗耻之地,用护城河清澄的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正当旗下》中的同仁老药铺、白云观、西庙会的热闹……都渲染了独特的醇厚的北京风味。老舍在作品中也用大量的文字描写了北京的自然景观。他常饱含感情,用生花妙笔勾画出北京的四季风光,山水景致。在《四世同堂》里描写到的“太平年月的秋季的北平,街上的高街与地摊和水果店里都陈列着只有北平才能叫出名字的水果,“是人间的天堂,也许比天堂更繁华一点”。老舍用细腻却又真实质朴的语言进行描写,使北京成为可以触摸得到的真实所在,仿佛连卖酸梅汤、杏儿茶的吆喝声都能听到似的。

在老舍的作品中描写了个种各样的风俗,其中最为主要的是“礼俗”。如《骆驼祥子》里写虎妞要祥子讨好刘四爷要去送礼,《四世同堂》的第一章写到:无论战事如何紧张,祁家人也不能不为祁老人祝寿:“别管天下怎么乱,咱北平人绝不能忘了礼节”。就连没有一点文化的车夫小崔也熏染了这种北京“礼节”他敢打不给车钱的日本兵,但当打赤包打他一耳光时,他愤怒却不敢还手,因为他不能违反“好男不跟女斗”的礼节。《离婚》中写到老李的家眷从乡下来要送礼,张大哥的儿子上学时要送礼,托人办的事没办好,就是礼送得不够等。北京人俨然将“礼数”变成了“生活的艺术”。老舍用朴素而又幽默的北京人的“礼俗”进行理智的赞美和批判,对其中高雅,含蓄的美极为欣赏和陶醉,并为其腐朽,守旧落后的部分感到失望。对落后的北京文化的沉痛批判和由其现代命运引发的挽歌情感交织在一起,使他的作品独树一帜。老舍作品的“京味”正是这种主观情愫与北京市民文化心理结构的客观描绘的统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习惯,一个民族也有自己的国民性。其中有精华液有糟粕,老舍不像五四时期的鲁迅,用犀利的笔锋和敏锐的目光,毫不留情的揭露我们国民性的弱点,直击民族精神领域的腐朽与阴暗面。如以《阿Q正传》《狂人日记》等为代表所揭露的看客心理、自欺欺人、愚昧、麻木、庸俗等弱点。鲁迅说他的取材都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中,意在引起疗救者的注意,进而进行挽救。而老舍对于揭露国民性弱点的方式就表现得更为柔和,他通过发掘“北京人”这一市井人物形象背后的文化意蕴,来解析国民心理,揭示国民性的迂腐落后,但同时也对优秀的文化品性进行赞扬。也许现代作家柏杨先生所说的:中国人是丑陋的中国的国民性弱点是具有劣根性的,是千年文明对立面日渐累积形成的污垢。国民性的改造是没有完成时的,一个民族在前进的路上只有不断的反思,反思,正视自己的弱点并不断改正,才能越走越远。

老舍作品的“京味”还体现在以北京方言为基础的京腔京味的文学语言上。老舍提炼的北京口语朴实、自然明快、个性鲜明,连述说语言也多用精确流畅的北京话,使作品具有独特的北京风味,他擅长运用准确传神的语言描写出阶级文化下的人物性格,用日常的言谈。

突出其中的文化内涵,老舍说:“我要用自己的笔法去沾那活的、自然的,北京话的血汁”。“我愿纸上写的与口中说的差不多”而从他的作品中我们也看到了,他做到了他说到的。例如作品中的人物间的对话或是自言自语,虽然言语普通,看似不蕴含什么大信息,但细细品味便会发现其中蕴含着老北京的味儿。例如《四世同堂》里的祁老太爷与他孙媳妇谈话时说的,“自我小时候,咱就受小日本的欺侮,我简直想不出道理来,得啦,就盼这一回别把事情闹大了,日本人爱小便宜,说不定这回是看上卢沟桥”,当小顺子他妈问他为什么日本人单看上卢沟桥时,他回答说:“桥上有狮子呀!这事搁着我办,我就把那些狮子送给他得,又不能搬走”。这些看着只是日常的普通对话没有增加任何的信息量,但这些语言却非常符合祁老太爷的身份和心理性格特征。是典型的北京老派市民的性格。他们身上普遍渗透浓重的传统色彩,他们保守、闭塞、苟安。日本侵略中国他却愚昧的以为日本人只是看上卢沟桥的狮子,他不关心城里的战乱,只在意自己的安定日子。又如《骆驼祥子》里虎妞对祥子说的那段话,“我知道你这小子吃硬不吃软,跟你说好的算白饶!”“你当我怕谁是怎着?你打算怎么样?你上哪我也找得着!我不是不论秧子!”这些语言深刻的描写出了虎妞的泼辣性格,那洪亮的声音正是旧北京刁蛮的泼妇的声音。老舍的京味小说就是通过这样幽默的语言表现北京的风俗人情和社会风貌的。

老舍称得上“语言大师”也得力于他对北京市民语言及民间文艺的热爱与熟悉。他创造性的运用北京市民俗白浅易的口语,用老舍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把平凡的话调动得生动有力”烧出白话的“原味儿”来,同时又在俗白中追求讲究,精致的美,(这也就是北京文化的特征)写出“简单的、有力的、可读而且美好的文章”。老舍成功的把语言的通俗性与文学性统一起来,做到了干净利落,鲜活纯熟,平易而不粗俗,精致而不雕琢。其所属的语词、句式、语气以至说话的神态,气韵都有他独特的体味和创造,又隐约渗透着北京文化。这也是“京味”的重要体现。

老舍是现代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幽默作家之一,有着自己独特的幽默风格,老舍笔下的幽默以悲喜剧交融的形式,讽刺与抒情渗透,有“笑有所思”的艺术魅力,他的作品追求幽默,一方面来自狄更斯等英国文学的影响,同时也深深打上了“北京市民文化”的烙印,形成了更有内蕴的“京味”,老舍的性情温和,使他的讽刺缺少鲁迅的锋利和冷峻,由此形成了他特有的幽默风格。老舍说“北京人,正像别处的中国人,只会吵闹,而不懂什么叫严肃”“北京人,不论是看着一个绿脸的大王打跑一个白脸的大王,还是八国联军把皇帝赶出去,都只会咪嘻咪嘻的假笑,而不会真的落泪。”老舍的幽默带有北京市民特有的“打哈哈”性质,即是对现实不满的一种以“笑”带“愤”的发泄,又是对自身不满的一种自我解嘲,总之是借笑声来使艰辛的人生变得好过一些,用老舍的话来说就是把幽默看成生命的润滑剂。

老舍早期的作品比较纯粹,主要是为了逗人们笑,缺乏思想上的深思,与幽默背后的深意,是为幽默而幽默。后来经过不断的反思总结,到了《二马》时,过分逗笑的幽默风有所控制,幽默中透出了些灵气;《离婚》标志着他幽默风格的成熟,之后,他的作品更加追求生活化,在庸常的人性矛盾中蕴含喜剧意味,谑而不虐,使幽默“出自事实本身的可笑,可不是从文字里硬挤出来的”,追求艺术上的节制和分寸。老舍擅长将喜剧与悲剧结合,讽刺与抒情渗透融合,加强语言的渲染力,凝成艺术的幽默风格。例如《赵子曰》中写的“春二拉车的第三天,就遇上了一个大兵,他竟把那个大兵说得直落泪。拉到海甸,那个大兵因受的春二的感动,只赏了春二三皮带,并没有多打”。此段悲喜交融的描写,使人发笑,却又使人深思,在讥笑春二俞愚木得同时,也为下层市民辛酸的生活而落泪。“含泪的喜剧”是老舍独特的创作方式。另一方面,他还特别擅长将狄更斯等英国讽刺小说中的夸张,廓大,漫画化得讽刺手法与北京市民文化中的“大哈哈”两者相柔合,形成一种独具特色的“京味幽默”。

集中最能体现老舍小说幽默风格的是他在小说中精心描写的那些北京市民人物,他们温

驯、善良、保守、中庸、怯懦,是社会下阶层的普通民众。他们有古旧的生活情调,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传统的道德观念,宗法伦理等,他们安分守己,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裸露的野心。他们只是小心翼翼的守住自己拥有的,甚至没有“非分之想”他们有北平人应有的“素质”,生活讲究,不敢苟取苟得。世世代代本本分分,与世无争。比如《离婚》中的喜剧形象张大哥,对于职业,他觉得做个小职员就挺好的,科长太夸张了。对于儿子,他期望不大,只希望上完大学,也不管是什么大学,能毕业就好,毕业后闹个科员当当就行了,科长的话有点过劲了。再娶个老实姑娘,安分的过一生,这样人生也就完满了。张大哥他自己安分守己的过一生,同时希望他的儿子也像他一样,或者是说,在他的眼里每个人都应安分的过一生,这是张大哥的心理,也是北平这一阶级市民的心理特征,是北京的一种文化。他们平凡,平凡得可笑,可笑得可悲。不用过多的形容与描绘,也不用刻意的刻画,他们的性格、命运本身就带着幽默,这种幽默人忍俊不禁,却又掩卷深思。老舍正式以他自己的方式,通过发掘“老北京人”这一系列人物形象背后的文化意蕴,来剥析民族心理,引起人们对国民性的问题的,这也正是老舍作品之所以能够保持长久魅力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老舍作品的“京味”幽默风格的形成,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首先,老舍本身是土生土养的北京人,熟悉北京城的地理环境,人文景观。他自幼受北京文化的熏陶,了解北京特有的各种文化风俗,在北京文化风俗中对老舍小说的幽默风格产生较直接影响的是相声艺术,相声艺术的形成吸收了各种民间艺术的幽默养分,以各种民间说唱艺术为材料,更突出了幽默风格,北京下层社会是民间通俗文艺最为发达地方。相声艺人生活在下层社会,为了生计,经常在茶馆,酒楼、剧场、戏园、庙会等场所表演相声,作为下层市民的满洲人老舍自然会经常光顾这些地方,久而久之,就会受到相声幽默风格的影响,“相声就是幽默的文章的一种”,此后老舍就将这种相声的幽默融进了文学。

另外老舍生活的时代正是中国社会动荡的时期,农民起义、满清王朝覆灭、中华民国建立、军阀混战。一方面是中国新旧文化交替,另一方面西方文明涌入中国与中华文明的碰撞,抗衡,交融。老舍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这东西混合而成的大文化本身就自带着某种幽默。老舍独特的人生经历与孕育成熟的以相声为代表的民间文艺在那个特定的动荡年代碰撞给老舍带来了民间艺术的营养,成就了他早期的文学观,为他后来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基础老舍是“京味小说”的源头,他创作的成功标志着我国现代小说在民族化和个性化得追求中已经取得了重要的突破。他极具“京味”幽默的作品不仅体现了北京这座古老城市的自然景观和风土人情,甚至成为一种文化特征,一说到北京文化就不能不联想到老舍的文学世界。

总之,无论是北京人的生活方式还是语言,在老舍的笔下都透出浓烈的文化气息。北京市老舍写作的源泉,更像是老舍生命的源泉。北京文化在老舍的笔下已经远远超越了社会,地域、风俗、人情的表层,而生成为一种永恒的记忆与崇高的境界。是老舍对北京文化的热爱,也是我们民族文化的热爱。

姓名;韦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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