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进步的妇女观

文艺文苑

纵观古今中外的文学史，我们不难发现，进步的作家对广大的妇女的命运总是寄予特别的关注和深厚的同情。他们以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和丰富的意蕴，精心塑造了一个个真实动人、熠熠生辉的女性形象。在这个艺术长廊中，关汉卿笔下的妇女形象系列，更是独树一帜。他笔下的妇女形象不仅真实地反映了旧中国妇女在封建礼教统治下所遭受到的残酷压迫，而且反映了她们为了争取生存权利，争取美满幸福生活，以及为人格尊严而进行英勇的斗争，表现出关汉卿进步的妇女观。中国封建社会“男尊女卑”思想影响几千年，使中国女性失去了人性的自由。至于女性中的妓女、丫头、寡妇地位更低，遭遇更惨。她们受尽了欺辱和摧残，却出淤污泥而不染，用自己的血和汗谱写自己的人生。关汉卿站在人生意识的高度，着力表现她们冲破“奴性”的枷锁，追求人性自由，歌颂她们的反抗黑暗势力的精神。尤其表现出两个阶级的对立。如(窦娥冤>着重表现的是善良的弱小百姓和强大的黑暗势力之间的冲突。我们从窦娥与恶势力斗争来看。她临刑前叱天骂地，向代表封建社会的根本秩序的天地鬼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正宫·端正好】没由来犯王法，地日月鬼神。这支曲子可以说是最无忌惮的呐喊和控诉，它指向了“生命之本”的天与地，也就是所谓的“皇天后土”，它指责他们混淆了恶(盗跖，春秋时著名的盗)与善(颜渊，孔子的弟子)，实际上表现对封建秩序的怀疑，狠狠地抨击了“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的不公正的社会。作者把作品提高到一个新的思想高度。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合把清浊分辩。可怎么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性硬欺软，却原来了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地，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窦娥勇敢地抨击“王法”“刑宪”，狂怒地冲向在封建社会里被认为是神圣威严、至高无上的天

又如(望江亭>，这是一出喜剧。聪明美丽的潭记儿，她寡妇再嫁，为了捍卫自己第二次理想婚姻，深入虎穴，在望江亭切鱼会劝饮，顺利获得金牌势剑，挫败杨衙内的阴谋，保卫自主婚姻和幸福。谭记儿虽然身入虎穴取得她想要的东西。但她毕竟是以一个青年妇女的美丽资容作斗争的工具，这本身就含有强烈的辛酸成分，所以，作者在第四折一开场就让谭记儿痛骂杨衙内是一个依权豪，贪酒色的滥官员，倾泄那积压在心头的无比愤怒。最后又以“其实负屈衔冤，好将俺百姓可怜见”作结尾。把个人的遭遇扩展到多数“穷百姓”中间去，引导人们直面当时的黑暗统治，使这一剧作获得更广阔的社会意义。

又如<救风尘)中的赵盼儿，她跟宋引章一样，只不过是公子哥儿玩弄、欺凌的对象，是社会瞧不起的人物。然而，在关汉卿笔下，一个封建社会最微贱的下层妇女，竟然成了能制伏强大敌人的英雄。命运被人掌握的人，反过来掌握住操纵自己命运的人的命运。这确是幻想，但关汉卿描写得如此真实可信。纵观关汉卿的作品。其中浸透了他关于唤醒“人”的觉醒，确立了“人”的独立意识。在他整个审美世界中，他笔下的妇女形象显示出旧中国妇女是社会悲剧“官吏无心正法，百姓有口难言”的全部内涵，把妇女悲剧命运、婚姻不自主、权豪势要、卖淫制度有机联系起来，着力表现她们冲破“奴性”枷锁，追求“人性”自由以及大无畏精神，使他笔下妇女形象拥有前所未有的思想深度和鲜明的战斗性。关汉卿以反叛的思想来肯定和赞美我们中国妇女的同时，也表达和肯定了自己，使他在文学史上成为一位富有进步人格和民主主义精神的艺术家。

元代是中国封建社会中传统思想的巩固时期。妇女处在社会、家庭的最底层，所受的压迫也最深重。所以，向往“人”的生活成为封建社会中娼奴的共同追求。在任何一个社会中，妇女解放可以当作一般社会解放的尺度。生活在元代的关汉卿不断地探索、研究妇女们的出路。由于时代的局限，还不能从根本上寻求一条解决问题的道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创造，关汉卿采用浪漫主义乐观态度，给妇女们一条出路——只要斗争，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在

关汉卿笔下，妇女们积极反抗并获得胜利。如<窦娥冤>中的窦娥临刑前，发出三桩无头愿，结果桩桩实现。积极地肯定了被压迫者愤怒的力量。还有第四折窦娥鬼魂的出现，托梦给做了大官的父亲，帮助父亲重审此案，审案的过程也靠鬼魂来推动。作者还安排鬼魂出庭作证。使窦娥至死不屈的斗争精神进一步升华。

又如<诈妮子调风月>中的燕燕，在当时的奴婢如云的社会中，当上了世袭千户的小夫人。这个胜利不是乞求来的，完全是她经过不懈的斗争获得的。

燕燕是这样，关汉卿笔下的杜蕊娘、王母、谭记儿、赵盼儿同样是这样。她们在不同的矛盾冲突中，积极反抗并获得胜利。在这些人物形象或审美意识方面，都真切地体现关汉卿创新人格和创新精神。优秀的文学作品总给人鼓舞和振奋的力量。关汉卿总选择一群不好惹的女性作为正面人物，启迪人们怎样面对人生、积极战斗。尽管作者不能从根本上寻找一条完满解决问题的道路。但也清醒地认识到，人们必须为争取人的生存权利而斗争。

有人说，如果要写燕燕的反抗，就该让她出走。试想，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她能走出去吗?就算逃出这家，又能找到什么别的出路?十九世纪挪威作家易生笔下娜拉出走后怎么样?鲁迅先生在<坟·娜拉走后怎样>一文中指出，娜拉的结局，不是堕落，便是回来。从现实来看，燕燕不论怎样挣扎也逃脱不了鲁迅所预言的两种命运。在关汉卿笔下，燕燕的斗争最终目标是做个世袭千户的小夫人，只能与别人分享爱情，她行动、生活追求符合她的地位和身体。而作家追求层次的产生，也受制于一定的历史环境，追求目标的实际，也离不开历史提供的条件。关汉卿再伟大，也写不出历史尚未提供条件的作品来。

我们再来看，当窦天章为窦娥平反冤案，窦娥在临终场唱的曲子：

[鸳鸯煞尾】从今后把金牌剑从头摆，将滥官污吏都杀坏，与天子分忧，万民除害。嘱付你爹爹，收养我奶奶。可怜她无妇无儿，谁管顾年衰迈!再将那文卷舒开，(带云)爹爹也，把我窦娥名下，(唱)屈死的于伏罪名儿改。作者借窦娥之直截了当地表明对变革现实。改造吏治的设想，开出一张疗救世情的药方：杀尽贪官污吏，与天子分忧，为万民除害。作者这一主观思想，既表明了他对元代吏治黑暗的深刻痛恨，又表明了他把医治社会弊病的理想寄托在皇帝身上。这实在是十三世纪伟大的戏曲家关汉卿无法摆脱的一种时代的局限性，他无法超越历史。列宁曾说过；“判断历史的功绩，不是根据历史活动家有没有提供现代所要求的东西，而是根据他们比他们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从这一角度来看，关汉卿的贡献是了不起的。他以其大手笔。塑造封建社会女性自身觉醒。她们追求自由、幸福的生活，争取人的生存权利和人生需求的爱情，不能容忍人格尊严被污辱、践踏。对于关汉卿自身处于元蒙入侵中原，把人成批沦为娼奴的黑暗时代，身处于扼杀人、束缚人的宋明理学之间。能够从封建社会底层最易被损害、被侮辱、被剥夺做人权利的妇女身上，唤醒“人”的觉醒，确立了“人”的独立意识，确是前无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