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国学之中有奇学.

国学之中有奇学

——读张义尚先生三部著作

文召

被称为“国学”的中国传统学术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复兴”，围绕着它的学术讨论、商业活动、政府行为和民间运动此起彼伏、蔚为大观。在这一过程中，各色人等纷纷出山亮相，用“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来形容并不为过。其中当然有腹有诗书、学有所成的智者，也有腹内空空却大言炎炎的“明星”；其中当然有宁静淡泊、清高超然的贤士，更有攫取名利甚至巧取豪夺的掮客。与此相关的一个现象是，有时一些热衷国学、需要国学的民众被混迹其中的肤浅之辈、名利之徒牵着走，对于国学的真正面貌和内在精髓却所知了了，极少数人似乎觉得身穿汉服、口宣“仁义”就是纯粹正宗的国学了。孰不知这正是国学中最为皮毛甚至需要小心的东西。

何为国学的真正面貌和内在精髓当然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是从学理上讲至少应该有个一般化的特征可以用来衡量，那就是国学应该具有渊深复杂的理论和精辟有效的方法，运用起来可以产生积极优良的现实效果。如果不具备这个特征，怎么可能是我们五千年文明史的积淀所致、怎么可能是我们历史先贤沤心沥血的结晶呢？或者说，即使是我们的先人的创树但不具备这一特征，其作为国学在今天的意义也就不大。比如，在当代儒学那里，一提到国学似乎就是“仁、义、礼、智、信”“忠、孝、节、义”那几个伦理教条，别的内容似乎都不是国学或不是其中的精髓。实际上，这些教条当然也是国学的组成部分，但这是国学中最为普通和一般的部分。它们在世界各个民族的历史中都存在，虽然表达的语言可能有所差别，偏重的方向可能有所不同。因此，在今天过分强调它们的意义是偏颇的，可能导致某些消极的后果。那么，什么才能代表国学的真正面貌和内在精髓呢？不同的学术方向、不同的研究领域当然有不同的答案。在此，我想在较为广义的角度上以张义尚先生的三部著作为例来作探讨。

如学界所多知，张义尚先生是我国当代史上杰出的学术大家，也是二十世纪不可多见的国学通才。其所学之广、在某些领域所习之深确非某些声名在外的凡庸之辈所可窥知。于佛教，他自贝马布达上师、贡噶上师、根桑泽程上师受多种密法，并与满空法师合译《喜金刚常修略轨》，晚年以颇瓦法离世；于道教，他从银道源先生学得清静丹法，从周明阳先生学得龙虎丹法；于武术，他从周之德先生学得金家功夫，从黄克刚学得真传易筋经，从李雅轩老师学得杨氏太极拳；于医学，他综合诸家并以此为业；于术数，他对风水、易数等亦有研究。另外，对于诗词、绘画等也有功力。尤其需要提出的是，他所传承的人元丹法是龙、虎、丹士三家相见的“东方绝学”，对此虽有争论但确是不可小觑的隐秘学术。因此，陈兵先生曾评论他说“所知之广，钻研之深，为数百年来所罕见，当世盖无堪与比肩者”。正是以这样深厚的学识和功夫作为基础，张先生的著作在当代中国国学界的意义可想而知。即使站在谨慎的立场上，其《武功薪传》、《丹道薪传》和《中医薪传》三书（《禅密薪传》尚未

出版）也是中国当代国学最为重要的代表性著作。

一般读者最为感兴趣的是这三本书中透露出的神秘奇异之学，比如周之德先生练金家功夫的开合功六十天后，能于夜间百步之外认物，能在稀泥田坎上走而不下馅；习成金家功夫的高英老师用胳膊撞六角亭的柱子，全亭移位数寸，又反撞使亭复位。至于丹道的“添油接命”之术不仅使常人觉得非夷所思，就是现代科学也无法完全解释。大家可能首先要问的是，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有人编出来的传奇小说？对此我们只能说，书中所谈大多是张义尚先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和亲身所验，比如金家功夫和习此有成的诸师功能；有些内容虽未能全验，但于理相符、于事有征，比如清静丹法和龙虎丹法。因此，肯定书中所谈内容的基本真实性是合情合理的。退一万步说，深受传统教育且学有大成的张先生也没有必要去骗别人，更何况其著作在写作时主要并不是为给别人看，而是为了自己“做学问、提高自己”。

在肯定张先生著作内容基本事实的基础上自然还要问，我国传统国学中这些神秘奇异之学何所从来、因何而成。对此实际上需要各种专业人士去探赜索隐的，而我们只能在相当宽泛的层面做些推测。在此我们用“来之不易、得之不易、习之不易”三句话来予以总结。所谓“来之不易”指的是这些内容当然不是轻易就可以发现和创造的，对此我们只能说是漫长历史中古代圣贤长期钻研的结果，按《易传》所载是先人仰观俯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成果，陈撄宁先生也明确说过其中的口诀来自上古时代1。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正如今人的一些研究成果古人几乎无法理解，古人的一些钻研成果今人理解起来也不易。这是由于在不同的时代人类着力的方向不同。今天我们是在外向型的思维方式支配下用实证的方法来研究人和世界，并得出关于人和世界必然规律的认识，在这样的基础再改造世界以满足人的需求。古人更多地用内观的方式来观察人和世界，一些奇人异士在“入定”中得到对人和世界必然规律的认识，他们更多从节制人的欲望的方向调节人和世界的关系。致思方向和致力方向的差异导致古人今人对于人和世界的不同理解（当然也有相同理解），导致人类不同的需求结构和实践方式。应该说，这些不同理解都有客观事实作为基础，这些不同实践方式都有可观的效果和深远的意义。

所谓“得之不易”指的是国学中神奇隐秘之学的重要传承特征，那就是掌握者不会轻易传播给别人，那么后来者习得此学便极为艰难。其中的原因较为复杂，陈撄宁先生列出十四条仙学口诀不可轻传的理由2，其主要之点在于，在掌握者看来这些学术的现实价值极大，如果所传非人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极大的危害。张先生曾讲到他亲历亲闻的金家功夫开合功的传承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张先生的老师周之德为了要学金家功夫，对其师万玉成始终恭敬殷勤，并供养大量钱财器物，三年之后万才为周讲授真实口诀。为了学习金家功夫的开合功，周稍做暗示，万马上大怒：“是你教我吗？还是我教你呢？到了应学的时候，我不知道教吗？”（317页）虽然周后来终于学成，但由于他得来不易，所以对于金家功夫的秘密非常珍惜保密。作为周弟子的张先生向周一再请教，“并于困厄之时以银元三百相助，前后五载，方倾怀相吐。尤其开合一功的观修诀，到了1956年冬月方说明白，我在1957年腊月，才辨之分明。”（317页）而这时到他们认识已经二十八、九年了。正是由于得之不易，才造成历代这些奇学的掌握者极为保守的态度，也使国学中的这些奇学成为密学。实际上，国学的密学非常之多，几乎每行每业都有类似的密学，都有类似的秘密传承。大成拳中有“四秘不传”的说法。杨氏太极中也有类似的情况，魏树人先生介绍说，其师汪永泉从杨家学得的轻劲、大气球用法和九曲珠劲法等高层次揉手技艺是杨健侯秘传。汪先生自己也说过：“这里头的东西，要是我不说，让它断了，就是再花几代的时间，都别想再找回来。”（《太

1陈撄宁《道教与养生》，华文出版社，2000年，346页。

2陈撄宁《道教与养生》，华文出版社，2000年，349-------354页。

极拳内功劲法》122页，人民体育出版社），而据马岳梁先生说吴氏太极拳中也有不对外公开传授的“兰花采”散手。

所谓“习之不易”指的是即使掌握了这些奇学密学，也不一定具备奇异的本领。这是因为由学至技还需要许多条件、还有个漫长的过程。其中的一个条件是必须认真地锻炼和实践下去。由于一些客观条件和主观条件不具备，能够真修实行的人实际上是极少的。张先生曾提到自己的友人张觉人先生。后者是中国现代著名的中医师，也深懂丹法。但晚年得病，已经无力修持。实际上张义尚先生本人也是如此，他所知佛道法门极广，但修成者并不多，所以临终只能以颇瓦法离世。与此相联系的另一个条件，可能也是最为重要的条件便是学习者付出大量时间和精力。张先生在一篇小文讲到“拳打万遍，妙理自明”的道理：“要练拳一万遍，假定每天练3遍，就要10年才能完成。若要达到3年小成境界，那就少不了每天要练10遍了。若要研习高级气功学问，揭开人体生命奥秘，《玉皇心印经》说：‘诵之万遍，妙理自明。’《参同契》说：‘千周灿彬彬兮，万遍将可睹。’佛法密宗咒诵，修皈依发心、金刚萨垛、供曼达、大礼拜等加行，至少要满10万之数。若修上师瑜伽、本尊心咒，则动辄要念满百万千万。”在这个过程中可能还要有各种各样的困难，比如郑曼青在学习太极拳的过程中，有一个阶段“周身骨节、筋脉、肌肉全部痛如刀割”3，最后他咬紧牙关冲过了这一关。另外还有一个困难是，即使好好地修习也可能由于多种原因而得不到想要的功能或结果。比如，陈兵先生从正果法师处听得一例：“军阀唐某，修藏密宗甚精进，晚年瘫痪，临终痛苦不堪，所修密法一点用不上。”4佛法本来是为了生死的，也就是说唐氏所习对他自己没能起作用。至于此唐氏是何人及其所习因何无效，学界人略一深思自可猜测出。陈兵先生自己的修习也是一例：“我按云门宗的方法参看念佛的前际及截断后的心体，逐渐对心性明白起来，并能延续无念的心体至一两个小时。但遇到拂逆，仍然即生烦恼，便知所认非真，须继续参修。”5应该说，这是两个极为典型的例证，值得深入解读。其中的原因在于，这些奇学异能的获得需要多种条件，虽然辛勤修习了，并不意味着其他条件都具备，所以没能得到其渴望的成就。借用。陈健民先生一句话“后后不相应，必是前前不具足”（《答张澄基居士问气脉书》）。但是，此修者没有获得并不意味着别人也获得不了，因为别人有可能具备这些条件。更重要的是，这些条件在传承过程中都是早已明示的，都早已研究清楚和安排明白。

以上我们用“来之不易、得之不易、习之不易”三句话来概括传统国学中的奇学，应该说这些内容远较一般的道德说教更为价值和意义。从大的方面说，这一价值指向的是现代科学的突破，指向的是现代性之后的人类新文明。从小的方面说，这一价值指向的是普通百姓的日用生活，比如在治病方法、健身手段、教育理念甚至娱乐方式上可以提供许多有用的启迪。在这样的视角上，可以说张义尚先生这三本书为我们提供了相当丰富的材料和许多具体的操作方法，同近年出版的国学著作相比，其国学中奇学的揭示是相当深入和透彻的。

最后有必要交待一下如何理解国学这些奇学和马克思主义的关系。在一般人先入为主的观念中，二者似乎是水火不相容的，在学术界也确有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旗号来对国学进行批评的例子。在此我们可以讨论三点，第一，如果张先生及其他学者所揭示的国学奇学是真实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客观事实基础，那么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就不应该闭目塞听以躲避，也不应该否认事实而硬撑，而是以真正唯物主义的态度来对待，进行具体探索和分析。第二，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使他们未能认识和了解这些奇学，这是他们受生活代和社会环境限制造成的，也和他们个人兴趣和社会志向有关。在他们的学说中对此涉及不多是正常的。也正因

3《武功薪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103页。

4陈兵《自在之行》，华夏出版社，2010年，326页。

5陈兵《自在之行》，华夏出版社，2010年，332——333页。

此，当代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必须发展他们的学说，必须对这些奇学以“实事求是”的基本原则来处理。这才是经典作家所希望看到的。第三，认真研究国学中的奇学就会发现，其中包含着极为丰富的唯物主义原则和辩证法原则，包含着人类进步和人类解放的强烈愿望，包含着改造社会、寻求正义的良好用心，这毫无疑问是与马克思主义相通的。因此，站在中西古今剧烈碰撞的现时代，寻求二者的相通是理智和有远见的行为，过多地强调二者的区别甚至采取势不两立的态度是不够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