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混合文化的形成原因及特点_赵虹

社科纵横1997年第3期拉丁美洲混合文化的形成原因及特点

○　赵　虹

拉丁美洲,既是地理名称,又是文化术语,从地理上说,拉丁美洲是指从墨西哥湾格兰德河往南,一直到南美洲南端的合思角为止,全长一万多公里的大陆和沿海岛屿。从文化角度讲,拉丁美洲自有其拉丁文化,除了本土性的拉丁文化它还包含着其它的重要文化成份。随着历史的变迁和种族的融合,各种文化经过长期碰撞、冲突、调整、汇合之后,形成了一种在拉丁美洲这一块广褒土地上所特有的以欧洲基督教文化、土著印第安文化和非洲黑人文化为基本成份的混合文化结构。

一、拉丁美洲混合文化的形成因素

1.印第安文化

印第安人是美洲的土著居民。他们远在欧洲殖民者到达美洲一两万年以前,就在美洲定居下来。到十五世纪末,西班牙殖民者入侵时,拉美地区约有2500万印第安人,当时拉丁美洲少数地区已开始向阶级社会过渡,而大部分地区仍处于原始公社制阶段。

拉丁美洲部分地区的印第安人——墨西哥中部的阿慈特克人、墨西哥南部和中部的玛雅人、秘鲁的印加人,创造了相当高度的美洲古代文明。他们的农业已相当发达,手工业和商业也得到发展,还出现了城市,建立了部落联盟。玛雅人突出的成就是创造了美洲唯一的玛雅文字和相当准确的历法。阿兹特克人和印加人的部落联盟则是十五世纪美洲文明的两大中心。印第安人首先培植的玉米、马铃薯等几十种农作物,后来传到欧洲各地。印第安人还创造了宏伟壮观的石砌金字塔和太阳庙,巧夺天工的灌溉系统和吊桥,精巧绝伦的纺织品和彩陶器皿,刻划在崖洞或沙漠上的神秘巨画,矗立在复活节岛四周的奇特的人面巨石,粗犷洒脱含意深遽的浮雕和绘画,这一切无不显示了印第安人民的高度智慧和创造才能,记载了他们对发展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重要贡献。

在地理大发现之前,印第安人通过漫长的历史演变进程在美洲各地创造了极其多样、差异极大的文化形态。在十五世纪末和十六世纪初欧洲殖民者入侵前,印第安人几乎与其它大陆的文化毫无联系和交往,处于完全隔绝的状态,这样就使得古代印第安人的文化具有了以下特点:文化的单质演进(他们在独特的自然环境中,发展自己单独的文化实体,而极少受到外来文化因素的影响和干扰)及其落后性。十六世纪由于西班牙人的突然闯入,美洲土著文明发展的线路被粗暴地打断了,从此便结束了古印第安文化单质演进的状态。在外来文明的打击下,其大部分成果被摧毁。但应当看到,随着殖民者的入侵,土著文化被降到从属地位,而它的影响仍然存在着。这种影响一般表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方面,如家庭用具、食物和手工艺,在农村相当发展。从这一点说,古印第安文化在拉美仍具有较强的生命力,同时也影响着世界的文化发展。

2.欧洲基督教文化

从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的那一天起,西欧殖民者就开始了他们对拉美地区的扩张掠夺,同时也就开始了拉美地区新的民族的形成以及文化的碰撞与融合。混合文化开始形成。

一方面,拉美的殖民地结构形成和发展之时,正是西欧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之日。因此,作为伊比利亚国家殖民地,并仍处在土著人原始社会或早期奴隶社会的拉丁美洲必然会受到这种特定的历史条件的影响和制约。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作为宗主国的西班牙和葡萄牙,也开始进入资本主义发展时期。他们将其本土的中

世纪末期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制度移植到新大陆并大力传播欧洲基督教文化。他们借助一系列的城镇核心的建立来扩展其文化影响。如西班牙分别于1524和1534年建立的墨西哥和利马,葡萄牙于1549年和1565年建立的巴伊亚和里约热内卢,这些城市不仅成为欧洲殖民者的行政和宗教中心或经济和贸易中心,而且都是欧洲基督教文化的扩展中心。西欧文化的移植过程首先是从宗教拉开序幕的。在殖民地时代,西班牙君主制是政教合一政权,它拥有罗马教皇所授予的象征性权力。强大的西班牙帝国同罗马天主教会结合在一起,使其在美洲的军事征服和宗教征服活动同时并进。为了广泛和持久地宣传基督教学说,天主教会采取各种手段推进其文化艺术活动。殖民者在他们早期建立的城市中设立学院和大学,来为教会的目标服务,其教学内容主要包括拉丁语法、神学和经院哲学。这样,以宗教为起点,欧洲殖民者控制了拉美的文化教育,并由此影响了拉美文化的各个领域。

另一方面,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到象拉丁美洲所发生的规模巨大的民族种族大融合。原属不同民族和种族成份的人们被融合成为一个整体。这一过程,从西班牙和葡萄牙征服美洲的初期就开始了。征服者没有从欧洲带来妻室(仅有少数殖民贵族例外),常娶印第安女子为妻或姘居。于是,早在第一批后代中就有了人数众多的混血人种。他们的后代,又从当地居民和新的欧洲移民两个方面不断取得新的血液。如印第安人和白人的后裔称为梅斯蒂索,他们主要集中在巴拉圭、萨尔瓦多、洪都拉斯和墨西哥等。而白人和黑人(先是被西欧殖民者从非洲运往拉美的黑人奴隶)的后裔称穆拉托,多集中西印度群岛和苏里南。这样,民族和种族的混血必然产生文化的“混血”,每种混血人种的文化也必然地包含了原种族文化的某些特色。如墨西哥梅斯蒂索人的舞蹈“哈拉贝”是很有特点的,它在墨西哥产生于十八世纪,它的前身是西班牙的“塞古迪利亚”舞和“波莱罗”舞,而这种舞蹈的步伐却是起源于印第安人的。

十六世纪在拉美地区以欧洲基督教文化为主的文化移植主要是通过三条途径实现的;教会和教团的精神移植、士兵和移民的种族移植、商人和矿业主的经济移植。这种文化移植都以城市为起点,由此向周围地区进行持续不断的扩散。他们把具有规范性和制度性的因素如伦理、法律、道德、司法制度等从城市传播到农村,因此,欧洲基督教文化在拉丁美洲的文化发展中起了主导作用。

3.非洲黑人文化

在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西欧殖民者通过大量的奴隶贸易把千百万黑人从非洲猎捕和贩卖到美洲。从此,非洲的黑人在西欧殖民者同土著印第安人混合的同时也开始了与印第安人的大融合。他们便成了美洲大陆的另一个重要的种族和文化因素。

非洲黑人与欧洲白人几乎是同时到达美洲的,但前者构成了被剥削者,后者却是剥削者。非洲黑人被剥夺了跻身已经存在的由欧洲白人组成的上层社会的权利和机会,他们属于最低阶层,同时在文化上也成为偏见与歧视的对象。但是,首批黑人及其子女为了生存,有着强烈的自我防卫意识。他们保持着深层的自我,保持着固有的智慧和信仰以抵御白人文化。他们的非洲祖先传授下来的舞蹈、音乐、神话、宗教仪式、食物、医药等是他们的民族文化中最宝贵的东西,他们以此来改造拉丁文化。到了第三、四代黑人时,社会环境使他们民族文化不可能完整地得以保存,他们丢掉了民族文化中的一些成份,但在奴隶制下仍然保持了本族的神话、音乐和民间故事。植根于人们内心深处的黑人文化的同一性在被贩运和被奴役的痛苦中依然顽强地存在着。非洲黑人文化在顽强生存的同时,也不同程度地影响了拉美文化,其范围也波及到文化的各个领域:从宗教、语言、文字、音乐到风俗习惯、价值观念、人生哲学乃至烹调和服饰艺术。尽管非洲黑人在拉美处于被奴役地位,但是,当非洲黑人在贩依天主教时,他们也把非洲的传统宗教中的某些信仰和礼仪带进了天主教,并对天主教进行重新解释。如目前流行于巴西黑人和混血人中的马坎巴和坎多姆布莱便体现了不同宗教的融合,它们是非洲巫术与天主教的混合物。

非洲语言对美洲的影响是极其深刻的。当今拉丁美洲存在数种混成语,即克里奥尔语,其中就有明显的非洲语言的特征,而非洲黑人的许多谚语在克里奥尔语中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非洲黑人的音乐在拉美更是独领风骚。我们所熟悉的巴西“桑巴”舞曲,就具有浓厚的非洲黑人音乐的风格和韵味。总之,奴隶贸易对于非洲大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给非洲黑人造成了极大的创伤,但作为奴隶登上美洲大陆的非洲黑人,带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劳动,还有自己的丰富的文化。经过一个复杂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变迁过程,非洲黑人文化与

当地土著印第安文化以及同时移植来的欧洲文化相互融合,渐渐成为了拉丁美洲文化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总结出拉丁美洲混合文化的形成原因:

首先,欧洲殖民者的入侵与统治,是拉丁美洲的特殊文化结构产生的最基本的前提条件,正是在欧洲殖民统治时期,拉美文化混合结构中的两种基本异质文化成份——欧洲基督教文化和非洲黑人文化才被移植到拉美地区,并得以和当地印第安文化相互作用、相互融合。

其次,欧洲基督教的调和倾向也促进了拉美混合文化结构的形成。十五世纪和十六世纪西欧的商业资本主义革命使伊比利亚国家形成了新型的基督教商业专制帝国。这些伊比利亚征服者闯入美洲,统治土著居民。他们打断了印第安文明的发展过程,而把拉丁美洲纳入了一种新的文明框架。但是征服者一方面要适应具有独特气候、立体空间、自然资料和动植物的新的地理环境,另一方面也要适应土著人集团的某些文化特点。当西班牙征服者踏上美洲的土地时,他们面临的是陌生的环境和具有不同文化的土著居民。为了解决其食物、住宿和交通问题,西班牙人必须求助于土著人所拥有的各种手段。如他们利用印第安人早已修筑的交通设施如道路桥梁、木筏、船只等向美洲内地推进。后来,印加人的道路就成为殖民地时期的驿站和邮政线路。可以看出,移植而来的欧洲基督教文化之所以能在新大陆扎根下来,是经过一个适应过程的。也就是说,它经过最初摧残和排斥拉美土著文化后,能够表现出妥协性、容忍性和调和性。因此,欧洲基督教文化最终能容忍残存的土著文化成份并与之融合。这便是土著文化与欧洲基督教文化形成混合结构的重要的历史文化条件。

第三,早在数千年之前,拉美就已经形成了自给自足的社会经济结构,并发展为独特的文明,因此土著印第安文化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尽管欧洲文化施加了强大的影响和压力,部分土著文化始终能够保持自卫的独特性而没有被同化。由于印第安文化的内聚力没有被完全摧毁,并在本土环境中继续生存下来,因此它不停地进行自卫和反作用。如印加人在南美洲西部的广褒土地上,在不同民族的广大居民中实现了政治和文化的统一,这样印加文化就有了较强的凝聚力和统一性,它是不可能被完全摧毁的。另一方面,随着社会的发展,由于印第安种族逐渐成为殖民地社会的重要成员,因此需要研究和吸收其文化成果,以便把印第安文明的价值和模式整合到现存社会内,这就造成了土著文明的再生问题。

第四,殖民地时期奴役性的社会经济制度造成了不同的种族和文化汇集于拉美,从而产生了各种异质文化的混合。众所周知,西欧殖民者寻找美洲大陆的目的,是为了掠夺矿产资料,为此,他们需要大批廉价劳动力来实现其经济目的,这就促使他们保留一部分土著居民印第安人,并通过奴隶贸易从非洲把黑人输入拉美,以补充劳动力。这样就造成了三种不同的种族汇集于拉美,从而也使得不同的文化汇集于拉美。作为宗主国的西欧殖民者自然也就把其文化置于了拉美文化中的支配与主等地位,而处于被奴役和被剥削地位的非洲黑人和印第安人的文化只有作为拉美文化中欧洲文化的补充了。

二、拉丁美洲混合文化的特点

拉丁美洲的混合文化结构是世界上极其特殊的文化现象,它又具有不同于其它民族文化的几个显著特点。

第一,拉丁美洲的混合文化不是由拉美这个地区的土著居民创造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由西方殖民者造成的。世界上其它地区的文化,几乎都是由本地区的人民在长期的劳动实践中创造的,并最终形成了具有该地区特色的民族文化。然而,拉美地区是独特的,它是由西方殖民者发现的。从十五世纪末西方殖民者踏上这块土地起,拉美就不再属于拉美人民,即土著印第安人,拉美文化也就不再只是印第安文化。从此,拉美文化就包含了除印第安文化之外的文化,这就是处于主导地位的殖民者的欧洲基督教文化以及被奴役的另一部分人的文化,非洲黑人文化。西欧的殖民统治造成了拉美文化成份的多样性和混合性。

第二,纵观世界上任何一个地区,我们似乎感觉到,拉丁美洲自古以来就是“大门敞开”的地方。任何殖民种族都可以把自己的“血液”输入到这个地区。从西方殖民者对这一地区的物质掠夺,到他们在文化上对拉美的渗透,使拉美地区具有了“开放性”,也使拉美的文化具有了“开放性”。当然,起初拉美人是在被动地接受这一切,可是随着社会的进步与拉美自身的发展,拉丁美洲开始主动地吸收与接纳。他们乐于汲取外来的文化养料,以丰富自己的创造。因此,现今的拉美文化不仅含有形成于殖民地时期的欧洲基督教文化,美洲土著印

第安文化和非洲黑人文化成份,而且也汲取了世界其它文化的优秀成份。如早在殖民地初期,新大陆就开始了与东方的接触。拉美同亚洲国家进行贸易和其它联系的同时,也在文化上互相交流与影响,这使得拉美的城市建筑以至文学作品中都会出现某些东方文化的格调。

第三,在拉丁美洲,由于其宗教、民俗、文字、造型艺术等方面各种不同来源的成份相混合,从而形成了独特的杂交文化成果,也就使得拉美文化中的各个领域具有了不统一的特性。今天拉丁美洲的宗教,毫无疑问是非洲传统宗教、欧洲基督教以及印第安人的宗教相融合的结果。纯粹的、单一种族或民族的宗教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很少见了。在语言方面,虽然广大的拉美地区都以伊比利亚语言即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为基础,但同时还存在着拉美的土著语言和非洲黑人语言,甚至包括亚洲语言成份的影响。而土著语言就多达几百种。拉美语言的多样性就使得其语言结构不够稳固。在民间艺术方面,这种杂交性与不统一性体现得更为明显。在这个领域,各种不同来源的技巧和形式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了三种不同的模式:古代土著人用品采用西方的装饰和制作技巧;欧洲作品加上古代土著的技巧或题材;经过变动和改造而残存的土著物品。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其它领域中,如音乐、舞蹈、绘画等。

第四,拉美文化在世界文化潮流中表现出脆弱性和落后性。对于拉丁美洲来说,奴役它的列强在欧洲都是政治上不发达的国家。西班牙和葡萄牙政治上的变化并未象法国和英国那样导致政治体制和政治思想的现代化。征服者到达美洲的目的并不是建设,而是摧毁和掠夺印第安文化。等级观念和伊比利亚半岛人传统的个人主义成为后来殖民者、移民及其后裔、土生白人的特点。对殖民统治时期及后来的政治文化来说,这意味着对“被压迫者”的绝对家长或统治。由于土著文明基本上被摧毁,或者仅以残存的形式得以存在,因此,“民族意识”的形成颇为困难。虽然由于欧洲文化和非洲黑人文化的渗入使拉美文化呈现出多样性和丰富性,但在拉美仍然很难找到一个知识阶层作为拉美文化的代表。因而,在拉丁美洲的文化历史上,似乎从未出现过文化领域内的发展新浪潮。

总而言之,拉美文化是一个矛盾而又统一的复合体,它是由特殊的历史发展进程造成的。它的主要成份就是从十六世纪移植而来的欧洲文化和残存的土著印第安文化,以及伴随奴役制而来的非洲黑人文化,同时也部分地吸收了其它文化的成果。由于西欧国家的殖民扩张,这些异质文化得以汇集于拉美。但它们又不是彼此孤立、独自发展的。经过碰撞和冲突之后,它们趋向相互妥协、调和与适应,最终它们都偏离其原型而混合到一起,拉美文化的这样独特的混合结构,使得拉美文化也呈现出了不同于其它各种文化的显著特点。

参考书目:

1、刘文龙:《拉丁美洲文化概论》、复旦大学出版社,1995年

2、李春辉:《拉丁美洲史稿》、商务印书馆1983年

3、《拉丁美洲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　1978年

4、A·B·叶菲莫夫、C·A·托卡列夫《拉丁美洲各族人民》三联书店1978年

5、沃尔夫·格雷贝道尔夫《拉丁美洲向处何去》时事出版社　1985年

6、宁骚《非洲黑人文化》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6年

7、张虎生《拉丁风情录》世界知识出版社　1981年

(作者单位:兰州大学外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