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简介及影评

世界尽头与人生彼岸——《海上钢琴师》影评
江南曾经在作品《此间的少年》中写过这样一句话:谁都不想呆在笼子里,问题是,给你一片广阔无边的天空,你是不是敢要?
著名的Discover频道曾做过一期节目,政府组织一群世代居住在火山脚下的居民迁移。但所有的居民无一愿意离开故土,安土重迁地守着自己危险而熟悉的家园。
第一个故事关于勇气,第二个故事关于留恋。走?或者不走?要、或者不要。电影《楚门的世界》给的答案是,要!宁死也要。而《海上钢琴师》给出的答案截然相反:不要!宁死也不要。但两者同样让人震动。或许选择本身只不过代表一种意见,真正让我们感动并流泪的,是坚持,无论消极或积极,对或错。
《海上钢琴师》讲述的是一则传奇。主角的名字非常之长,所以人们都简称其为“一九零零”,因为他是一九零零年的第一天“维吉尼亚号”上的一个煤工在宴会厅的钢琴上发现的弃婴。生于船上,长于船上,每年在欧洲与美国之间往返数次,却一辈子没上过岸。他没有出生纸,没有身份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一九零零”这个人,他只存在于某些人的记忆当中。这其中有他的好友麦克斯。
这样的故事,脉络清晰,指向明显,单纯得近于虚构。欧美不少人评价此片为:最好看的烂片。我看《海上钢琴师》许多遍了,一个起初没有发现的问题,就在这一遍遍熟悉的旋律中慢慢升起来。我想知道,导演自己是怎么想的?同为“意大利三部曲”之一,在《天堂电影院》中,托纳多雷让多多义无反顾地舍弃故土已经拥有的一切,离开了自己从小生活的小镇,去花花世界成就功名、实现自己。而在《海上钢琴师》里,一九零零却宁肯舍弃重逾性命的钢琴,舍弃陆上可望可及的爱情,舍弃与麦克斯真挚无双的友谊,抱着破船的残躯随着炸弹的轰响永沉海底。在从《天堂电影院》到《海上钢琴师》短短数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还是托纳多雷其实一直都抱着两种矛盾的想法?
我查看了几百条网友的留言。两种看法的对峙非常明显。支持者说他是求仁得仁,为了梦想而坚持信念,值得敬仰。反对者说他是懦弱无能的自闭症患者,敏感消极,固步自封,不知咫尺之遥的陆地世界包含了生命太多的美好。问题的焦点显然集中在一点:一九零零应该不应该下船。
导演没有让他下去。站在舷梯上观望良久,一九零零眼神茫然若失,最后只得自嘲地笑笑,反身回到了自己的壳里。临走前,他把自己的帽子用力掷入水中。这个镜头真是做

作地要死。不过去就不过去,扔什么扔?连爱情都已经在世界彼岸了,一个帽子又能寄托什么?当然,大概一九零零不过是开了个小孩子都喜欢开的玩笑,把麦克斯的胃口狠狠地吊了吊。当然,也把观众的胃口吊了吊。最终,他没有下船。我清楚地记得那段对话:
“城市那么大,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 我能看到吗 ?
就连街道都已经数不清了,找一个女人,盖一间房子,买一块地,开辟一道风景,然后一起走向死路。太多的选择,太复杂的判断了,难道你不怕精神崩溃吗 ?
陆地,太大了,像一艘大船,一个女人,一条长长的航线,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在一个找不到尽头的世界生活,反正,这个世界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我。我之所以走到一半停下来,不是因为我所能见,而是我所不能见。”
第一遍看时我几乎落泪。很多人以为这是软弱无能,没有勇气,但我看来他的解释更像是单纯的坚持,孩子的任性。因此更触动心中柔软的所在,一语中的。
我猜想,一九零零之所以不下船,是因为他的处世态度。他从不想得到更多,他只是害怕失去更多。丹尼走了,他还有钢琴,钢琴随着船一起埋没了,他还有自己,而上了陆地,他可能连这一点都要失去。这么单纯的想法,何来那么多心理学分析的考虑?船上人如流水过,从来没有过长久的停留。他不知道人世有多艰难,人情有冷漠,如果他知道,那他理所当然也会被移民发出对美国的欢呼时受其感染,得到一些积极的情绪和幻想。而他没有。他不止是身体停留在船上,连心里都是封闭的。因此他并不是因为世界险恶而退缩,而单纯是因为世界的无边无际,变化无定。他害怕自己也会被城市的步子同化,最终走上一条不知头不知尾的糊涂路。
这种心理,是一种病。应该有很多人看过电影《芳芳》。那是一部由苏菲·玛索主演的爱情电影。其中的男主角因为害怕过久的亲密会让爱情变得平庸乏味,因此一直对芳芳若即若离。这是一种心理阴影,因为害怕变化的东西会带走自己已经拥有的美好,因而抵触变化。
一九零零的心理与此有暗合之处。丹尼的死对他来说是极大的失去,但随及地,音乐补充了他的失去,让他重新圆满。这种圆满持续了近二十年。船上的人上了又下下了又上,毫无留恋,很少有什么会在他眼前停留很久。不算那个惊鸿一现的美丽少女,即使亲厚如麦克斯,仍然最终离开了他。他唯一能掌握的,就是指下的琴键,心中的乐音。这样看来,丹尼的死对一九零零的影响应该是巨大的,巨大到足以给他留下阴影。但导演显然并没有把这

一点说清楚,或者说,是编剧不够好。(当然,托纳多雷经常是自编自导。)
“键盘有始有终,你确切知道88个键就在那儿,错不了。它并不是无限的,而你,才是无限的。你能在键盘上表现的音乐是无限的,我喜欢这样,我能轻松应对,而你现在让我走过跳板,走到城市里,等着我的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键盘,我又怎能在这样的键盘上弹奏呢? 那是上帝的键盘啊 ! ”
这种态度是消极的,但未必是软弱的。一个人可以把一种消极到对自己无甚益处的信念坚持二十多年风雨不改,未尝不是一种勇敢。太多的顾虑并不是怯懦,很多以此为理由指责一九零零的人未免太无情,太不懂得体贴别人。
但与此同时,由于教育上的欠缺,一九零零根本不会调理自己的心理,无心也无力去改变自闭的现实。这是一种错误,但责任在谁又成了一个模糊难解的问题。因此,人人无恶意,却无意间铸错。一九零零的错在于他有勇气却没有志气;麦克斯的错误在于,试图用一九零零弃若蔽屣的名利种种来交换他现在拥有的安宁生活。没有人可以挽救这个错误的发生,丹尼原本有机会成为像《天堂电影院》中的老放映员那样的导师,但这唯一的可能又早早死去了。大厦将倾,已无回旋之地。大家眼睛雪亮,只等着注定的殒灭。
导演安排的结局无错。但他仍然忽视了极其重要的一点。人性中十分光辉的一点——好奇心。如果不是好奇心,人类不会开疆拓土地走到今天的高度文明。如果不是好奇心,八岁的一九零零根本不会偷偷爬到钢琴椅上,用手指开启自己的宿命之旅。如同《楚门的世界》中,楚门不惜不一切代价,哪怕从此以后要在人生海海中艰难求存,重新开始,也从来无畏。即使一九零零能在心目中幻想新奥尔良的美景,那又如何。一个人的精神到底能自产自销多少食粮?能供心灵多久不干枯?随着维吉尼亚号逐渐老去,逐渐人丁稀少,一九零零连靠观察乘客得到灵感都已经行将枯竭。没有了人的一艘船,如何能生出那么多故事?一九零零亲口说过:只要你还有好故事讲,就还没有完。但从维吉尼亚老去的时候开始,一直到它彻底死去,一九零零的食粮到底从何而来?一个人的心灵空间再丰富,恐怕也无法忍受将音符全都塞进心里枯守着吧。不弹琴,只怕突然会觉得两只手多余了也不一定。陆地上还有粮食。陆地上有麦克斯,有美丽的少女,有雾气弥漫的新奥尔良,有未知的高山大河,险谷绝崖。他为什么没有去?
有人回答我,他是在坚持自己的心。
好,那当一切枯竭之后,他心里还留有什么?钢琴,已经与他的心、他

的手指融合了,无论到哪里都可以揣着。爱情?那只有在前方。或者,真正限制住他脚步的,不是这些看见摸着的东西,而是一些虚无的阴影。害怕无穷无尽。大海是一成不变的,钢琴是不变的,日出日落全都不变,流水般的人群无甚分别。这些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未来太未知,比大海更让人茫然。是如此么?阴影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尤其当空间的迅速变化遮掩了所有寄托回忆的道具时,记忆开始无依无靠,渐渐地就消散了,沉浸于新的喜怒哀乐。如果心会变,那又是为什么坚持?是否长期地坚持之下,即使要坚持的东西已经不再重要,坚持却已经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甚或一种信仰。
“所有那些城市,你就是无法看见尽头。尽头?拜托!拜托你给我看它的尽头在哪?当时,站在舷梯向外看还好。我那时穿着大衣,感觉也很棒,觉得自己前途无量,然后我就要下船去。放心!完全没问题!可是,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你明白么?我看不见的那些。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根本就没有尽头。我看不见的是这一切的尽头,世界的尽头。”
分析至此,我们都知道,大概一九零零真得是不可能走下船去了。
他与常人不同,常人心思易变,但他不易变。固执地取下唱片,他对目瞪口呆的老板说过:我也是一成不变的。就像他八岁时骂的那句:去他的规矩!一样豪迈。这两句话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感到一九零零身上有一种孤独。尽管隐藏地很深,但如果不是太少接受外来的影响和叩击,为何心门会坚固若此?船上的船工们没人能了解他的钢琴,来来往往的乘客终是要走的,无人会为了他的钢琴驻足。除了唯一的麦士,无人与他为伍。人们在跳舞时踏着他音乐的节拍,兴奋地围着他的钢琴认真聆听。但当一句“亚美利坚!”之后,所有的人连道别都没有就涌向甲板,留下他一个人若有所失。他是个很清澈淡然的人,不惊不怒,孩子似的纯粹。但应该会有些不是滋味吧?这是人的本性。到底是什么东西有魔鬼似的力量,一言不发就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自他的钢琴中引开。对这个有着极大魔力、使所有人赫然动容的东西,一九零零应该是一直抱着疑惧心理的,他不愿意踏上这样的陆地。或许,他更害怕有一天他会变得像那些无根无定的移民一样,为了前方的虚无而卖命地欢呼。他不但害怕失去,也害怕追求。因此即使是面对了自己心爱的女孩,他“去他的爵士!”的豪迈突然消失无踪,闲拉闲扯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唱片

交给女孩。那里有他的音乐,是他生命的一个摹本。没送出去,他与那个陆地仍旧没有任何联系。他害怕追求。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我心里反而有些失落起来,努力地想为这个圆满地无懈可击的故事找到一条出路。或许是徒劳,但我想……就像贾宝玉那通灵顽石,刚开始是石头,红尘历劫之后仍是一块石头,有何差别?他终于泯灭心中勃勃的野心,找到了让心灵完全安宁的道路。即使事先知道红尘有劫,但不经一试,怎可无恨。很多武林高手在一世争斗后退隐江湖,过着安乐的生活。但如果他因为江湖险恶,年轻时就省去拼搏这一段,直接去退隐呢?他不会死心的。
我也不死心,不试一下别的出路,我对导演的安排仍不肯死心。
假如,一九零零下了船。一家大的唱片公司立刻站在船下接着,恭迎前后。他出了唱片,成了举世闻名的大钢琴家。然后他去找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两个人顺利地成了婚。随后为了商业的宣传,公司开始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要么要他改曲风,要么要他赶曲子,要么要他来回宣传、签售。世界已知名的音乐家们开始以各种研讨会来评定他音乐的性质,归入“自然派”或“唯美主义”等种种词条。会开始有人不服,要与他挑战。然后听众对他的狂热退潮之后,大家会开始挑剔他的音乐。他会不高兴,会倔强。而他的妻子未必了解他体谅他。生活经不住重重压力的催逼,脆弱地一碰即碎,最终他的妻子无法容忍他的任性,离他而去。或者他已经顺从了社会的规则,不会对自己的老板说“funk!”不会随便任性,勉强可以留住曾经有过而如今已经磨灭的爱情。这个时候,他会发现,他除了已经不再纯粹的音乐,真得已经一无所有。但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有自杀的勇气。很多年以后,白发爬上头顶,他偶然地来到了海边。一种陌生的声音突然抓住了他的耳朵。是大海的声音。仿佛在呼唤,在警示,在歌唱。他隐隐约约回忆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出生在船上,长大在船上。他突然醒悟,买了间海间小木屋,一个人一架琴住了下来,慢慢地在海的涛声中学着重拾自己的灵感。最后他心里渐渐安宁下来,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偶尔,麦克斯会过来看望他,两人优美的二重奏,仿佛一切如昨。
这个故事如何?是完满的吗?没有了遗憾,最后的尝试或许不如我想的那么好,或许他真地泯然众人,但毕竟没有了遗憾。但故事讲完,我心里新的遗憾又升起来了。
一个故事,应该怎样才算是圆满?把每一种可能都试尽,直到再无可能,才毫无保留地公布结局,这是圆满吗?我终于不再对导演的结局感到遗

憾,而这正是我新的遗憾之所在。
就让故事留个尾巴吧,留个让观众心中不平的所谓“可能”。如果每个人都能用温和而宽大的眼光看待这个故事,它其实才算得上是一则传奇。
这是个好故事。感谢托纳多雷,和三部曲的其他两部一样精彩。
“天啊!你……你看过那些街道吗?仅仅是街道,就有上千条!你下去该怎么办?你怎么选择其中一条来走?怎么选择“属于你自己的”一个女人,一栋房子,一块地,或者选择一道风景欣赏,选择一种方法死去。”
“那个世界好重,压在我身上。你甚至不知道它在哪里结束,你难道从来不为自己生活在无穷选择里而害怕得快崩溃掉吗?”
“我是在这艘船上出生的,整个世界跟我并肩而行,但是,行走一次只携带两千人。这里也有欲望,但不会虚妄到超出船头和船尾。你用钢琴表达你的快乐,但音符不是无限的。我已经习惯这么生活。”
“陆地?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种我不会创作的音乐。我永远无法放弃这艘船,不过幸好,我可以放弃我的生命。反正没人记得我存在过,而你是例外,麦克斯,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在这里的人。你是唯一一个,而且你最好习惯如此。原谅我,朋友,我不会下船的。”
一九零零想要说服麦克斯,所以他说了很多句。其实他一直在重复,他的思维就是如此简单。重复,就是他的生活。而新的探索,只停留在心里,很少被人触及。这样我们可以稍稍分析一下对于一九零零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想要的。不少人认为,爱情的力量是极伟大的,可以穿山越海,改变本性,重塑未来。但这并不适用于一九零零。对他来说,爱情是他渴望拥有的滋润。爱情会给他巨大的灵感,给他精神食粮。但他的爱情却偏偏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陆地上。他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活来交换那样的爱情。那、钢琴呢?我曾怀疑,陆地上也有钢琴,如果钢琴是他生命中重要一部分的话,为何会宁死不下船?想清楚了,不外是:他的钢琴其实只是维吉尼亚号上那个自由滑行的旧钢琴,或者,他的钢琴已经在心里。
假如我知道我生活的地球其实只是宇宙间一座小山头一艘小浮舟,而在它之外有着更大更广更变化无穷的世界,知己的朋友、知心的爱人,凡我所缺,应有尽有。我会离开地球去别的地方吗?
我终于不敢再对一九零零的选择指指点点,因为,即使地球就要爆炸掉了,我也不肯离开它一步。我会找个地方,静静地坐下来,打开电脑,再看一遍《海上钢琴师》,与这个预言我选

择的人好好干一杯,讲个冷笑话,直到最后一声音乐,是宇宙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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