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里的那些破事(二)夜遇猫鬼神

夜晚人进入梦乡，是不是一切都安眠了呢？非也！老鼠开始打洞，蟑螂开始爬墙，跳蚤开始饱餐……人睡觉的时刻，恰恰就是它们“上班”的正点。这不必强求你我的理解，有喜欢阳的，就有喜欢阴的，你我的白天就是它们的夜晚，它们的夜晚就是你我的白天。

白天与阳相对应，夜晚与阴相关联，而这“阴”往往又与“不好”相联系，比如阴谋、阴险、阴毒……对人来讲，男人为阳，女人为阴，孔子曰：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佛教也认为：女人修持好可转男人，极乐西天无女人……圣经说：在十个男中可能找不到一个好人，在一百个女人中也找不到一个好人……如此说来，女人岂不是“红颜祸水”？然而“再老的男人也是女人的孩子”，那世人岂不都成了“罪恶”的孩子？佛祖说人生为苦，基督说人生有罪，难道人是女人生的缘故吗？

尽管把女人与罪恶联系到一起欠妥当，但夜晚确实是女人的。白天，女人躲在阳伞下困顿发蔫；夜晚，女人像猫一样活跃。情猫吵闹在春秋之夜，而女人夜夜聒噪着邻舍。如果夜晚每家的窗子都开着，如果每家床头上都放着麦克风……当你走在大街上，你感到的绝不是寂寞路上无人声，而是此起彼伏鬼唱歌……哈哈，不要笑我浮想联翩，我只是揭露了真实的生活。

夜晚常与鬼连在一起，因为夜晚是鬼出没的时刻。记得小时候老师讲美帝国主义，说美国鬼子就住在脚底下，我们睡觉它们活动，我们活动它们休息，我们白天它们黑夜，我们黑夜它们白天，它们头朝下走路……老天啊，美国鬼子太不是东西了！这跟蝎子、蚰蜒、魔鬼……夜晚出没的动物有什么差别？长大了才知道，那美国人跟我们一样是正常的人，昼夜颠倒是时差的问题，头朝下是地球方位的问题，而不是什么夜晚出没的动物。这么简单的一个常识，怎么传来传去就成鬼了呢？要说他们是鬼，那是宣传造他们为鬼，百姓怎么能分辨清楚呢？说正常的人不正常，那说的人才是不正常。

这夜还真与鬼神连在一起，老家的猫鬼神就常在夜晚出没。猫鬼神到底是什么样子呢？似乎没人说的清，因为鬼神是变幻莫测的，否则就不叫鬼神。过去农村在家供猫鬼神的不少，有的供一尊大头小矮人，有的供养一尊猫脸人身像。这猫鬼神常常捉狭人，老百姓对它深信不疑。中街老有的（过去百姓家没钱粮，故起名爱带“有”“富”）家那年过年从锅里捞水饺，捞了一笊篱又一笊篱，足足捞了一大簸箩（一米长，半米宽，半尺深，盛粮食用，非南方水果），没完没了……老有的媳妇惊的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说：咋这么多呢？老有的知道是猫鬼神倒来的，只在那里磕头烧香，心里暗自高兴。这一说没了，他怪媳妇多嘴多舌，把猫鬼神吓跑了。

猫鬼神不只光顾过老有的家，还光顾过北巷里的老富的家。老富的家就是靠猫鬼神发的家，家里想什么，在猫鬼神像前上点儿供，烧几柱香，说出祈求，夜晚猫鬼神就会把东西弄来。后来，老富的担心捉弄人的猫鬼神以后变卦，怕它把自家的东西再倒腾出去，就想了一个十全的办法。那天他向猫鬼神上了供，求它给自家弄一张大磨盘。晚上猫鬼神给其托梦说，可以把磨盘搬来，但得有人帮它从背上卸下。老富的答应午夜到后院当帮手。客官想必知道，那老富的存心就不会去的，结果我就不必说了——第二天人们在磨盘下发现一只压死的大猫，反正最坏的鬼都赶不上面带微笑的人。

在过去农村，有的是不怕鬼神的好汉，但更多的人对鬼神充满着敬畏，其中母亲就是。每月的初一、十五或其他节日，家里的第一锅馒头、饺子……母亲必端在“天地窑”让鬼神享用。母亲曾拉着我向鬼神跪拜，但我除了向亲人跪过外，记不得向神鬼磕过头。我不相信鬼神的威力，但却听人说“修炼”到家的人可以“往生”。“往生”就是自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母亲就是最好的验证，去世前一天，她把我们都叫到身边，这对平时心疼孩子熬夜的她来说是反常的，而就在那天夜里，她一一跟孩子们道别后，就平静地离开了，是那样的无息，是那样的自然。然而，就是这样敬鬼神的人，那年过年却遭到了猫鬼神的捉挟。

包豆馒头、磨豆腐、炖猪肉、蒸年糕……这是年前必须准备好的。而在大年三十，挂吊画，贴春联，在院里撒上干芝麻秸，晚上再在院子各角落点上灯盏（灯盏有用瓷做的，有用年糕做的，有用菜根做的。年糕灯盏用黍子面捏成，里面放上香油，用棉花捻成捻儿点着，因为过“十七”时给孩子们烤着吃，一般放在屋里；菜根灯盏用白菜根挖成，里面放上籽油，点在门后、旮旯或厕所，那是供孩子们随意摆弄的。瓷灯盏一般用在较固定场所，比如神台或灯台），各神台前烧上香烛，坐在炕头上磕着瓜果就准备过年了——这一夜是不睡觉的，也许这就叫守夜。

过年那天是不做活的，那天做活预示一年天天忙，所以过年那天的饺子是提前包好的。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更谈不上看春节联欢晚会，但一家人在午夜前是不睡觉的。午夜过后有人就开始在村子里放炮，放过炮后，年轻人就开始睡觉了，但“虔诚”的老人会一直守到大年的五更。这期间并不是什么也不干的，母亲这时就会到各神像前定期磕头，到各灯盏前定时添油。尽管那时家里油不够吃，但过年供神的油还是舍得的。

五更天说到就到了，村里村外传来劈劈啪啪的鞭炮声，母亲把孩子们叫醒准备放鞭炮，并准备往锅里下饺子。我感到母亲脸上突然变了，往后连退好几步，似乎是疑惑，似乎是惊奇，似乎是虔敬……

我感到母亲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就向母亲询问。母亲说昨天晚上包好准备今早下锅的一PIE子(平圆状，厨房用)饺子没有了，猫鬼神光顾咱们家了……

我忙起来查看，果然放在PIE子上百个饺子一个也没有了，而上面盖着的布巾丝毫没动……这就奇怪了，饺子是头一天晚上摆上去的。晚上不可能有贼，一、街门是上好的；二、即便有贼翻墙进入院子，院子里的芝麻秸会响，家里人会听到；三、饺子就放在屋中间，有灯照着，而且距母亲坐的炕边不远，眼皮底下怎么就凭空没了呢？四、如果是老鼠吃了，肯定会在PIE子上掉下许多菜馅，然后周围没有一点痕迹。这一PIE子饺子不吭不响就这样没了，难道不使人纳闷吗？这不就是猫鬼神常爱捣的鬼吗？

母亲到院子里的“天地窑”向天神磕头烧香去了……我看不出母亲是害怕还是惊喜，但我能感觉她确实是虔诚的……

我虽然生活在鬼神充斥的农村，虽然在深信鬼神的母亲养育下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农人敬鬼神的游戏，但我心里却不信这夜会有鬼

夜是什么？夜只是我们的眼不能接受物体反射的太阳光。其实，那物体还是

存在的，只因我们因为我们看不到。因为看不见物体的存在，眼前变成一片漆黑，对不知道的漆黑就开始猜测，于是便有了鬼。鬼其实就是对未知事物的猜测揣摩。为何猜测？因为心中的无明。

如果真有鬼，那鬼未必要等到夜晚才出现，白天也该出现，并且在白天更容易被看见，因为白天有更好的反射光。如果说鬼是无形的，那就根本不会反射，白天尚不能看见，何况光线不足的夜晚？

夜晚没有鬼，但夜晚有活动的物儿，我猜鬼就是夜晚活动的物儿。既然有了猜测，我就开始证实这种假设……这种活动物形体不会太大，否则早被人发现；这物儿不现场吃而把饺子带走，一定“睿智”且会“协同作战”，否则不会这样巧妙；这物儿不认识钞票，因为桌子放着的压岁钱一分没少……这定是伴随我们的“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物理课本上有“物质守恒定律”——物质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态转化成另一种形态。这消失的饺子会到哪里去呢？一定是被狡猾的群鼠搬到“家”里当“年夜饭”去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在我全力搜索下，在炕洞最里的一个老鼠洞口，我发现了“赃物”——一个尚未拉进洞里的生水饺。如果我迟一步，如果找不到“脏物”，是不是会从此改变我对鬼神的认识呢？真是一切难料。

为什么会有猫鬼神呢？而且这猫鬼神倒腾米面，这说明百姓的一种祈求，因为需要解决温饱。如果是神，那为什么不倒腾出一只手机出来？因为那时的人们对手机根本没有概念。可见猫鬼神是人们心中念叨的鬼神。

有这样一个故事，甲丫鬟问乙丫鬟：如果将来你有很多钱，你会干什么呢？乙丫鬟陶醉地说：我要把扁担镶上珍珠翡翠……甲丫鬟讥笑道：你有钱了还要扁担干什么？可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而这梦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猫鬼神只是一个代名词，不同的人借助它实现自己的梦。碾盘下的猫鬼神、烈焰中的庆功楼、人整人的大革命……其实说的都是一个猫鬼神。

这梦是可怕的，因为我看到一个民族血管里流动着的自私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