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诗全编》读后感

《海子诗全编》读后感

青华中学高二语文组王旭

寒假中阅读了《海子诗全编》一书,感受颇深,现就海子最为人熟知的一首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谈谈阅读感受。

这首诗写于诗人自杀前的一九八九年一月十三日(诗人自杀于三月二十六日),当我们将它作为一首绝命诗来观照的时候,死亡的映照使得诗歌本身的光芒如此地可疑,所以看到了更多的读出痛苦乃至绝望的赏析文字,这几乎彻底地颠覆了我们在第一次阅读的感觉。于是阳光成了另一种阴影,温暖成了另一种凄冷,而晴朗成了另一种黯淡。但是重读的时候,依然不想否定自己最初的那种温暖的感觉。

死亡对常人来说,是一种最绝望的结局,但是对诗人来说,却可能成为最为幸福的归宿。在中国诗人顾城的想象里,死亡是完全另外的一幅情景了,在《墓床》里,他写到:“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下面有海,远看像水池。一点点跟着我的是下午的阳光。”青翠的松林在风里送来微微的涛声,竟让诗人生出异想,这下面应该是一片无垠的,湛蓝的大海吧,然而即使是大海,也应该是水池一般的没有那些炫耀的浪花,安详而平和,一如亘古如斯的生命的本源。而送“我”走的是下午的阳光,下午的阳光自然不是朝阳初升的锐气更不是正午阳光的骄气,而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有着温馨又从容的大度气息。而生命的彼岸竟就是这样的平和而又美妙。另外一个自杀的诗人戈麦也写到:“我将沉入最深的海底,涛声阵阵,海风送爽。”他们并没有因为看到死亡作为生命的结束而赋予它太多的阴冷气息,恰恰相反,死亡显示出了比活着本身更为独特的一种魅力。这正如泰戈尔所说:“死之流泉,使生之止水跳跃。”在泰戈尔看来,生命本身只是静止的水泊,正是由于死亡流泉的加入,生命的止水才有了生动的浪花,有了灵动的色彩。由此看来,死亡不只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生命的实现和完成,生命之乐章正是因为死亡的加入而更加悠远动听。死亡甚至可以说是生命的一种极高境界。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理解弘一大师圆寂时的偈语:“问余所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里所展示出来的人生的彼岸世界和顾城戈麦们的死亡其实有着同样的意味,安静而不冷寂,温暖而不灼热。一如天空与大海的蓝,一种高贵,一种清澈,一种安详,一种诗性和神性。

我想只有领会到死亡对于不同境界的人的不同意味,我们才应该重新打量海子这首绝命诗,才不会过份地执着于于死亡的阴冷之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应该是最能打动读者心灵的字眼。但是更多的人认为,这里的“面朝大海”是实景,“春暖花开”则是虚景,这神来的一笔只是诗人的想象。因为,只有“面朝大海”,辽阔之中未免让人感觉到一种视线无处栖落的虚空。因此,“春暖花开”是对这种空白的一种填补,这种填补使得画面虚实相生,开阔而又丰富,同时又有了一种温暖的气息。因此,这两句诗所呈现出来的画面正如王维的“雪中芭蕉”一样,不是自然的风景,但是内心的景观而已,因为面对大海的时候必然是背对着大地,又如何能看到花开的美丽景色呢?我认为,这里的感觉是正确的,无垠的大海,娇媚的鲜花,从色彩上这种参差的对照,从状态上这种动静的组合,再加上一切都笼罩在温馨的春光里,这极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明媚和晴朗之感。但是,这里的“花开”并非完全是诗人为了画面的圆满融合而臆造的景致,这里的“花开”其实是诗人诗化了他看到的大海的景象。试想,当灿烂的阳光笼罩着大海,那一朵朵温柔地开放的波浪是不是就是一朵朵美丽的鲜花,它们可以是耀眼的银白色,可以是灿烂的金黄色,还可以是妩媚的桔红色。而且,当高天上的流云也将自己的身姿映在大海上的时候,天空的花朵,海上的花朵交相辉映,是不是能让人感觉到这里是天国的花园?曾国藩有一幅对联:“倚天照海花无数,高山流水心自知。”著名的诗人聂鲁达也说:“在我荒凉的大地上,海是最后的玫瑰。”伟大的诗人在心灵上是相通的,他们在大地上看到了无限的荒凉,却在大海中看到了盛放的花朵。

当然,这里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更是指一种心灵渴望抵达的世界。是一种一国维所说的“无我之境”,它表达了生命的底蕴,或者说,它就是生命本身,生命就其本性而言不是冲动的,因为此时的内心使自我消解在晴朗的天空,湛蓝的大海里,与天地同在,与宇宙同在。因此,生命恬静,安详而又圆满。

在诗的开篇,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海子的笔下,“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便是幸福了。这种幸福是如此的纯净,让人不禁想起他的《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一层层白云覆盖着我,灵魂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活在这珍贵的人间,阳光和雨水一样幸福,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显然,海子为自己的“幸福”的“明天”所设计的生活并不是如有些人所认为的是如此的容易实现。因为这里的幸福生活并非只是一种表面形式,海子所求的只是一种洗刷了喧闹、浮躁的清洁的内心。这正如很多人可以像陶渊明那样“晨兴理荒秽”,但是谁又能带回一轮皎洁的月亮呢?人亦都可以在东篱之下把酒折菊,但是谁又能看到那一片悠然的南山呢?其实这里的明月南山,本来就在诗人心中,因而才能于有意无意之间与明月相随,与南山对视,故明月南山皆为虚实两境,是眼中之实景,更是心中之情境。所以王国维才说:“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唯有这般宁静的心境才能抵达幸福即静穆的心境。而一旦有意为之,幸福便又沦为表象和形式了。诗人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看似坚决,其实犹豫不决。否则海子为何要将自己的幸福交付于“明天”,一个可以无限向后推延的时间呢?显然,这里的“明天”首先表现了“今天”的诗人还是不“幸福”的,这并不是他无法喂马,劈柴,周游世界。而是他无法拥有他渴求的那种静穆的心境。而“明天”也表现了诗人对这种幸福感的渴求,他迫切地希望这种心境在明天就可以获得,所以这里的“明天”在诗人的心中是无限地切近而又无限地遥远。

然而事实上,海子对于东方诗人的气质其实是深恶痛绝的,他说:“我恨东方诗人的气质,他们苍白孱弱,自以为是。他们隐藏于自己的趣味之中,把一切都变成趣味,这是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比如说,陶渊明和梭罗同时归隐山水,但陶重趣味,而梭罗却要对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本身表示极大的珍惜和关注。这就是我的诗歌的理想,应该抛弃一切趣味,全然关注存在本身。”海子是一个天才的诗人,他对于自己的诗歌有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诗对于他,并不只是一种隐秘的故事或心情的吞吞吐吐的倾诉,更不是某种意志或思想的合唱,写诗对于他是一种极为神圣和庄严的事业,是对自己的灵魂的自赎和众生的灵魂的拯救方式。这也就意味着,他是主动地背负起他年青的生命难以承受的十字架。海子有三个梦想:现实生活中的田园之梦,诗歌王国中的太阳(或者是王者)之梦,理想世界中的远方之梦。这里的田园在海子不是陶渊明式的趣味,而是一种存在的理想或者说理想的存在。这种理想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就是《活在这珍贵的人间》里的“太阳强烈,水波温柔”。这种理想绝不是仅仅是个人获得的愉悦,更是“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起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理想本身有着博爱的光芒,也更因此,它只能“生活在别处”,永远在远方。而“远方”又是什么呢?在诗人的笔下,“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诗人的清醒之处也正是诗人的悲哀之处,别人在远方看的是诱惑与传说所簇拥的风景,因为他们从未抵达而且从未尝试抵达,于是就成了幸福的有梦的人;而诗人却在远方看到了一无所有和比远方更远的冷风。诗人在他的《祖国,或以梦为马》中说“我的事业就是太阳的事业,太阳是我的名字,太阳是我的一生。”他把自己视作是诗歌中的“王”,他有着拯救一切的勇气,不只是要赎救自己,更要拯救世界上的芸芸众生。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在冷清的秋天里,“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已经丧失。”

这是一个把生命的一切包括勇敢、热情、痛苦、绝望都交付出来的诗人,这是一个独自一人与尘世对峙的诗人,他拥有的只有诗歌。诗人说:“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房子是人的归宿,对诗人来说,诗歌便是他的房子。一所房子与整个尘世的对峙未免让人感觉到悲壮,但是一旦有了春暖花开的大海作为背景,一切都将要改观。因为这样的一个明媚的背景,诗的世界与尘世的世界有了抗衡的力量。当然,这种抗衡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调和,或者就是诗人的朋友西川所言的“与世界一团和气”吧。因为诗人与尘世的人们是“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那些人们可以拥有尘世的幸福,而对诗人来说,一间诗歌的小房子就足够了。诗人说:“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生存、爱情;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之所以受难,是因为他的诗歌、王位、太阳是无法帮助他完成流浪、生存和爱情。之所以幸福,是因为在受难的夜色之中,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诗歌、王位和太阳。

海德格尔认为:“唯有真正的诗人在思考着生存的本质,思考着生存的意义。诗人以自己超乎常人的敏锐,以自己悲天悯人的情怀,以自己对于存在的形而上感知,以自己诗的追寻蕴含着整个人类的终极关怀,并且在这个没落的时代把对终极目的沉思与眷顾注入到每一个个体生命之中,去洞见生存的意义和尺度。唯有真正的诗人才可能不计世俗的功利得失而把思考的意向超越现象界的纷纭表象而去思索时间,思索死亡,思索存在,思索人类的出路。”几乎每个字都浸透着海子生命的火花,一首一尾两个问号更是透露着他对所追求的理想的怀疑和迷茫。其实这是一个喜欢春天的诗人,因为春天是生命的开始,他是渴望自己的生命自己的诗歌能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开始,能有这样的一次真正的复活。而这种开始和复活正是因为死亡的介入对诗人才成为了一种事实。对诗人来说,因为死亡的来临,他真正地拥有了春暖花开的大海。而对我们,这些依然在尘世里的人来说,我们失落了一个深爱我们的伟大的朋友,失落了一个天国的声音,失落了一种清洁的精神。

但是,也许,只有当我们真正地意识到这种失落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拥有。

2012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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