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墓葬中的“黄肠题凑”——以高邮天山 1 号汉墓为例

汉代墓葬中的“黄肠题凑”——以高邮天山1号汉墓为例 摘要：“黄肠题凑”作为汉代墓葬中的最高规格，往往只被天子以及受天子恩赐的诸侯王所享用。从考古发掘结果来看，高邮天山1号汉墓最具代表性的一处。本文在梳理“黄肠题凑”这一墓葬形制的演变状况的基础上对高邮天山1号汉墓进行具体分析，并对墓主人何以享用“黄肠题凑”进行了一番探讨。 关键词：黄肠题凑；墓葬形制；汉代。

研究综述

对文化遗产的研究，大抵可以分为文化遗产的发现与获取、甄别与评估、研究与诠释等多个阶段。目前学界对汉代墓葬中的“黄肠题凑”的研究，大体以此可以分为三类。

（一）、具有“黄肠题凑”葬制汉墓的发现、获取和甄别，主要为具有“黄肠题凑”墓

葬的考古发掘报告，目前有《大葆台西汉木椁墓发掘简报》①、《长沙咸家湖西汉曹 墓》

②、《河北石家庄市北郊西汉墓发掘简报》③、《高邮天山一号汉墓发掘侧记》④、《长沙象鼻嘴一号西汉墓》⑤、《山东定陶县灵圣湖汉墓》⑥等。此类发掘报告将这些墓的地理位置、墓葬的结构、黄肠题凑的规格以及对墓葬年代和墓主人的身份的推测等信息详细的公布出来，成为汉代墓葬中的“黄肠题凑”的研究基础。

（二）、对汉代“黄肠题凑”进行研究和诠释，主要有：刘德增《也谈汉代“黄肠题凑”葬制》一文对“黄肠题凑”及其中所包括的“枞木外藏椁”、“楩房”、“梓宫”进行了概述⑦；祝庆《汉代“黄肠题凑"葬制兴衰原因探析》一文对前述刘增德文进行了补充，并对“黄肠题凑”葬制兴衰的原因进行了一番探究⑧。除期刊论文外，亦有一些研究专著中的章节对“黄肠题凑”有过论述，其中集大成者有《西汉诸侯王陵墓制度研究》一书的相关章节，对之前的相关研究进行了整理，并提出一些创见⑨。

（三）、此外，还有对某个具体的黄肠题凑汉墓的具体分析。此类研究尚比较缺乏，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有鲁琪《试探大葆台西汉墓的“梓宫”、“便房”、“黄肠题凑”》⑩。

本文将重点进行对文化遗产的研究和诠释阶段，研究思路为对以往的资料进行整理，以史籍记载与考古发现相对照，从而梳理“黄肠题凑”这一墓葬形制的发展脉络。同时为了弥补以往学界对个案研究的不足，特选取高邮天山1号汉墓为例，分析此墓主人即广陵王刘胥何以享用“黄肠题凑”如此规格的墓制，并对学界寻常所持有的“黄肠题凑应为天子专用，诸侯、重臣要用则需天子特许”?

的说法提出质疑。 文本所见的“黄肠题凑”

与“黄肠题凑”相关的史籍记载最早见于春秋战国时期。《吕氏春秋·节葬篇》称：“国弥大，家弥富，葬弥厚……题凑之室，棺梓数袭。”?

《史记·滑稽列传》亦载楚人优孟说楚 ① 北京市古墓发掘办公室：《大葆台西汉木椁墓发掘简报》，《文物》1977年第6期。

② 长沙市文化局文物组：《长沙咸家湖西汉曹 墓》，《文物》1979年第3期。

③ 石家庄市图书馆文物考古小组：《河北石家庄市北郊西汉墓发掘简报》，《考古》1980年第1期。 ④ 梁白泉：《高邮天山一号汉墓发掘侧记》，《文博通讯》1980年第32 期。

⑤ 湖南省博物馆：《长沙象鼻嘴一号西汉墓》，《考古学报》1981年第1期。

⑥ 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山东定陶县灵圣湖汉墓》，《考古》2012年第7期。

⑦ 刘增德：《也谈汉代“黄肠题凑”葬制》，《考古》1987年第4期。

⑧ 祝庆：《汉代“黄肠题凑"葬制兴衰原因探析》，《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5年第35期。

⑨ 刘瑞、刘涛：《西汉诸侯王陵墓制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369-381页。 ⑩ 鲁琪：《试探大葆台西汉墓的“梓宫”、“便房”、“黄肠题凑”》，《文物》1977年第6期。

? 陈平：《“黄肠题凑”与“题凑”略论》，《中国文物报》2000年第5期。 ?

张双棣等注译：《吕氏春秋译注》（修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28页。

庄王：“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①由此可见，至迟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有“题凑”出现。不过此时的“题凑”与其后汉代用黄色的柏木心所堆筑的“黄肠题凑”尚有较大区别。关于“题凑”之制的产生，另有学者认为：“题凑从西周已经开始，东周时期已经发展成固定形式。”②

“黄肠题凑”一词最早出现于《汉书·霍光传》：“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太中大夫任宣与侍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 蘇林注曰：“以栢木黄心致累棺外，故曰黄腸；木頭皆内向，故曰題湊。”如淳注曰：“《汉仪注》天子陵中明中髙丈二尺四寸，周二丈，内梓宫，次楩椁，柏黄肠题凑。”③可知，汉代所谓“黄肠题凑”是指以柏木黄心在棺外堆砌而成，用于天子陵中，大臣受天子恩赐亦可使用。此时的“黄肠题凑”墓葬形制已经基本成型。

到东汉时期，“黄肠题凑”的形制开始发生变化。《后汉书·礼仪志》载：“太史卜日。谒者二人，中谒者仆射，中谒者副将，作油缇帐以覆坑。方石治黄肠题溱便房如礼。”④可见此时的“黄肠题凑”所用材料已经不是柏木，而是换成了方石。汉代“黄肠题凑”葬制消弭的原因，主要在于长期大量使用柏木修建陵寝、宫殿导致木材资源的稀缺。《后汉书·中山简王焉传》记载：“发常山、钜鹿、涿郡柏黄肠杂木、三郡不能备，复调余州郡，工徒及送致着数千人，凡征发摇动六州十八郡。”⑤由此看来长期大量的砍伐已导致数郡之木不能满足一葬之用。除了木材资源的稀缺以外，另有学者指出丧葬制度的改革、砖石墓制的兴起等原因亦导致了“黄肠题凑”墓制发生改变。⑥在此之后，“黄肠题凑”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考古发现所见的“黄肠题凑”

“黄肠题凑”墓在目前已发掘的汉代诸侯王中并不算多数，根据统计到目前为止基本可以认定的西汉诸侯王墓84座，东汉诸侯王（后）墓葬有18座。在这些诸侯王墓中具有“黄肠题凑”葬制的共有23座。⑦

目前所见最早的“题凑”墓，当为秦公一号墓。根据学者推断，大墓的埋葬年代大约在公元前6世纪左右，墓主人可能是公元前577-537年在位的秦景公。⑧据发掘报告称：“一号大墓主椁室的底、东西壁和棚木南北两端，皆有呈凸字形的细长榫头指向主椁室土圹的南北两壁，而对应部位没有卯与其套合，显然这种所谓的榫头没有实用意义。”故学者推测，秦公一号大墓可能为黄肠题凑的早期形制。⑨这与上文所引用文献史料也相印证。

汉朝“黄肠题凑”墓，根据形制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西汉前期的“黄肠题凑”。此时葬制中的“黄肠题凑”制作比较粗糙，平铺叠垒，不用榫卯，采用藏横向压的方法交接。其中目前所发现最早的是石家庄市小沿村汉墓。据发掘者推测墓葬年代为西汉早期，是汉初赵王张耳的墓葬。⑩其他如湖南长沙象鼻嘴汉墓、湖南长沙咸家湖陡壁山汉墓、湖南长沙咸嘉湖望城坡M1等墓亦是此时“黄肠题凑”墓葬的代表。

① 《史记》卷126《滑稽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标点本，第3200页。

② 单先进：《西汉“黄肠题凑”葬制初探》，《中国考古学会第三次年会论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445页。

③ 《汉书》卷68《霍光金日?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标点本，第2948页。

④ 《后汉书》志第4《礼仪志》，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标点本，第3103页。

⑤ 《后汉书》卷42《光武十王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标点本，第1450页。

⑥ 祝庆：《汉代“黄肠题凑"葬制兴衰原因探析》，《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5年第35期。

⑦ 刘尊志：《汉代诸侯王墓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12月。

⑧ 丁云, 王言：《秦公一号大墓的发掘与秦史研究的新认识》，《沧州师范学院学报》1988年第3期。

⑨ 马振智：《试谈秦公一号大墓的椁制》，《考古与文物》2002年第5期。

⑩ 石家庄市图书馆文物考古小组：《河北石家庄市北郊西汉墓发掘简报》，《考古》1980年第1期。

西汉中后期，“黄肠题凑”葬制逐渐走向成熟。题凑开始去皮、出现榫卯。这一时期的汉墓有：江苏大云山汉墓、高邮天山汉墓、北京大葆台汉墓。其中江苏大云山汉墓据学者推测是为江都王刘非墓，处于“黄肠题凑”葬制发展至成熟的过渡时期。①高邮天山汉墓则是目前所见形制最复杂、保持状况最完好的一处“黄肠题凑”，算是这一时期的代表。西汉晚期的大葆台汉墓一号墓，用一万五千多根柏木叠成的宏大题凑，高达三米，直顶墓至顶端，其内设有回廊及前后室，结构上更具独立性，规模宏大。

到东汉时期， “黄肠题凑”已经改木制为石制，柏木被黄肠石所取代。定县北庄汉墓便是这一时期的典型。据学者推测，此墓为东汉中山简王刘焉墓，以石材为“题凑”。②这与前文《后汉书·中山简王焉传》相互印证。此后，“黄肠题凑”葬制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高邮天山1号汉墓

高邮天山1号汉墓是目前所见形制最复杂、保持状况最完好的一处“黄肠题凑”，也是“黄肠题凑”墓制成熟期的代表。通过对高邮天山1号汉墓的考察，有助于对“黄肠题凑”墓制进行更深入的探究。

高邮天山1号汉墓位于扬州西北45公里、高邮湖西神居山，发掘于1980年前后。据考古鉴定，墓主人为西汉广陵王刘胥。③与此前发掘的湖南长沙象鼻嘴汉墓、湖南长沙咸家湖陡壁山汉墓以及北京大葆台汉墓比起来，高邮天山汉墓形制雄伟，结构严密，是目前所见保存最完好的“黄肠题凑”墓。

高邮天山1号汉墓共用题凑墓八百五十多根，每根长90厘米，宽、厚各40厘米。④虽然就规模而言，高邮天山1号汉墓比不上一万五千多根木所堆叠的北京大葆台汉墓，但高邮汉墓形制更为复杂、精巧，其特点便是使用了高超的榫卯工艺。据考古发掘报告，题凑木两端横截面中心部位均嵌有小方木块，又在四面凿出阴阳榫，使之与上下左右的题凑木互相嵌合。在左右侧壁各有立柱五根，嵌置于底板上，它们与前、后壁的门框立柱、压边枋木构成一个框架式结构，全部题凑木嵌置于其中，从而构成一个牢固的整体。这使得高邮汉墓成为“黄肠题凑”墓成熟期的一个典型代表，也反映了当时墓葬的最高工艺水平。

通过对高邮天山1号汉墓墓主人生平的了解，可以对“黄肠题凑”墓的适用对象进行了一番探讨。

学界普遍认为，“大型黄肠题凑式木椁墓，在西汉属于天子的葬制，经天子特许，他们的宠臣或封王诸侯夫妇也可以享受这种葬具。”⑤然而史书所载的受天子特许享受“黄肠题凑”葬具的只有霍光和邓禹二人：“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太中大夫任宣与侍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⑥“将葬，有司复奏发五营轻车骑士，礼仪如霍光故事。注曰：霍光薨，宣帝遣太中大夫、侍御史持节护丧事，中二千石修莫府冢，上赐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辒辌车、黄屋左纛，轻车材官五校士以送葬也。”⑦而史书中

① 李则斌、陈刚、盛之翰：《江苏盱眙县大云山汉墓》，《考古》2012年第7期。

② 高炜：《汉代“黄肠题凑”墓》，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443页。

③ 梁白泉：《高邮天山一号汉墓发掘侧记》，南京博物院编：《梁白泉文集·博物馆卷》，北京：文物出版

社 ，2013年，第164页。

④ 高炜：《汉代“黄肠题凑”墓》，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第445页。

⑤ 梁白泉：《高邮天山汉墓发掘的意义》，南京博物院编：《梁白泉文集·博物馆卷》，北京：文物出版社 , 2013年，第168页。

⑥ 《汉书》卷68《霍光金日?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标点本，第2948页。

⑦ 《后汉书》卷16《邓寇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标点本，第607页。

并未记载高邮天山1号汉墓墓主人刘胥曾获此特许。事实上，目前所发掘的“黄肠题凑”汉墓墓主人，皆未有过曾经得到天子特许的记载。

根据广陵王刘胥生平进行推测，其不太可能受天子特许享用“黄肠题凑”。刘胥不仅曾觊觎皇位，还使人祝诅天子：“始，昭帝时，胥见上年少无子，有觊欲心。而楚地巫鬼，胥迎女巫李女须，使下神祝诅。”其后又与楚王延寿私通书信，“数相馈遗，通私书。后延寿坐谋反诛，辞连及胥。有诏勿治。”最终“以绶自绞死”①。从其生平来看，刘胥可以称得上是一“乱臣贼子”，虽屡次被天子赦免，但绝不可能死后加授“黄肠题凑”如此规模葬具。因此，此前所认为的诸侯王受天子特许可享用“黄肠题凑”葬制的说法值得质疑。

因此，笔者猜测，广陵王刘胥墓中采用“黄肠题凑”葬制并非是受天子赏赐，反倒是其僭越的体现。

首先，从生平来看，刘胥一直怀有对皇位的觊觎之心。《史记》记载，“夫广陵在吴越之地，其民精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间，其人轻心。杨州葆疆，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淫康，而近小人。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三江、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②可见皇帝早有对广陵王的劝诫。然而“胥壮大，好倡乐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动作无法度，故终不得为汉嗣”③，并且一直对皇位有所觊觎，还使巫女祝诅天子。此后刘胥又与楚王交通，“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今地邑益少，我欲与广陵王共发兵云。广陵王为上，我复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时。’事发觉，公卿有司请行罚诛。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於胥，下诏书无治广陵王，独诛首恶楚王。”④虽然被天子赦免，此后刘胥又反复祝诅谋反，事发之后自杀而死。由此可知，广陵王刘胥在世时一直有觊觎之心，那么其墓葬中使用“黄肠题凑”便可视为其僭越天子之制的行为。

笔者的这一猜测得到了石家庄市小沿村赵王张耳墓的印证。张耳于秦末汉初曾参加农民起义，而后投奔项羽被封为常山王，在汉高祖二年投奔刘邦，后封为景王，观其一生都是地位非常高的，故其有僭越之心亦在情理之中。另有学者认为，加上汉初又缺乏健全的礼制，那么在旧礼已破，新礼又未确定的情况下，诸侯王随心所欲，自行其事，相互僭越都是有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皇帝是否知晓，这也是无力阻止的。⑤到汉武帝时期，实行“霸王道杂之”的治国理念，许多谋反的行为得到了宽赦，如刘寄及其儿子刘庆，包括广陵王刘胥。因此刘胥墓中采用“黄肠题凑”很有可能是其个人愿望的体现，虽然没有得到皇室特许，但也基本上被天子默认。

① 《汉书》卷63《武五子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点校本，第2761页。

② 《史记》卷60《三王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点校本，第2113页。

③ 《汉书》卷63《武五子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点校本，第2760页。

④ 《史记》卷60《三王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点校本，第2113页。

⑤ 祝庆：《汉代“黄肠题凑"葬制兴衰原因探析》，《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5年第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