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 王 别 姬 观 后 感
霸王别姬观后感
完成日期：2006-7-28，清理电脑发现的旧文。
在我国电影史上，能被称之为经典的作品不多，而这部在1993年出品的《霸王别姬》却是一部当之无愧的经典之作。它改编自香港作家李碧华的同名小说，由著名导演陈凯歌执导，齐集港台内陆明星拍摄而成。这部电影获得了广泛的群众好评，同时赢得了包括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在内的多项大奖，被誉为“通俗中见斑斓，曲高而和者众”。
故事梗概如下：２０世纪２０年代，９岁的小豆子随着做妓女的母亲来到关家科班，恳求关师傅收留他学京戏。小豆子眉清目秀，却长了六指。六指是不能当京剧演员的，母亲狠下心来用刀切掉他那根畸形的指头，因疼痛和惊惧而惨叫的小豆子被按倒在祖师爷的香案前完成了入梨园行的仪式。同科班的孩子虽然都出身贫寒，却都歧视这个妓女的儿子。惟有大师兄小石头对他怜悯关照，豪情仗义的小石头成了小豆子的偶像和保护神。关师傅让小豆子学坤角，让他念“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虽然对于这种性别颠倒的外界压迫他曾做过本能的抗拒，但在戏院这种环境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小豆子最终接受了“女娇娥”的角色。在关师傅严厉的管教之下，小石头、小豆子的技艺有了长足进步，第一次在张太监家唱堂会，二人合演《霸王别姬》获得满堂彩。不久他们都成了红极一时的名角，小石头艺名段小楼，小豆子艺名程蝶衣。他们的演出也获得了热衷于“捧角”的权势人物袁四爷的青睐。慢慢地，程蝶衣的内心发生了变化，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混淆之感，“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他对师兄的友情逐渐发展为同性之爱，在他的心里，段小楼就是霸王，自己就是虞姬。他和师兄相约要演一辈子《霸王别姬》。可是，一个青楼里的风尘女——菊仙的出现，改变了这种状况，她对段小楼以身相许，使程蝶衣的理想被践踏，他把满注情谊的，师兄向往已久的名贵宝剑赠给了段小楼，并声称同师兄分道扬镳。然而在关师傅的召唤下，师兄弟二人再次合作。抗战胜利后，国民党伤兵大闹戏院，抓走蝶衣。为救蝶衣小楼和菊仙四处奔走，但由于误解，二人再度分开。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段小楼成了牛鬼蛇神。在群众斗争大会上，师兄弟和其他挨斗者一律戏妆示众，小楼忐忑不安，蝶衣却宛如当年那样精心为霸王色脸。在造反派的威逼审讯下，师兄二人相互揭发“罪行”。段小楼首先被迫揭发蝶衣，将他曾经的丑行和美丽的幻想都作为“罪行”抖露出来。震惊而惶惑的蝶衣以牙还牙，他认为小楼背叛的根源在于菊仙，大骂菊仙是臭婊子。段小楼又被迫同出身妓女的菊仙划清界限，菊仙承受不了打击，最终上吊自尽。
时光总要流逝，一切都成为往事，“四人帮”被打倒了，程蝶衣和段小楼在分离了２２年的舞台上最后一次合演《霸王别姬》，程蝶衣唱罢最后一句，用他送给段小楼的那把注满他感情和幻想的宝剑自刎了，结束了自己的演艺生涯，最终实践了他的人生和艺术理想，虽然那理想是已经破碎了的。
在我看来，整部戏紧紧围绕程蝶衣的生命历程展开，但导演将这一历程置于时代变化的大背景中，使得整个作品具有了史诗般的恢宏气势。这部电影可切入的角度很多，我想着重从人物关系来分析这部电影。整部戏中着重描述了三对关系：程蝶衣与段小楼，程蝶衣与菊仙，程蝶衣与袁四爷。这些人物之间的纠葛都与程蝶衣有关。
先来看看程段之间的生命纠缠。程蝶衣与段小楼从小一块长大，电影开篇描写小豆子(程
小时候的称谓)被母亲送入关师傅戏班后，遭到众师兄弟的歧视，唯有大师兄小石头(也就是后来的段小楼)对他平等相待，并且因一次练功时照顾他而受罚，冻于冬夜之中。小豆子对小石头有了亲人一般的感觉，影片中有一段两个小孩睡在一个被窝的特写，表明二人彼此信任，有了深厚的友谊。由于小豆子生得眉清目秀，戏班子的关师傅安排他学唱坤角--- 虞姬，而大师兄小石头则学唱霸王。说起来，小豆子的从艺历程很是凄惨，唱坤角以及周围人的期待让小豆子有性别混淆的感觉，他经常在恍惚之中唱错戏词，遭受师傅及师兄弟的责备。有次张太监府上来请戏班子，不料小豆子又念错戏词，眼看大家失去了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脾气暴烈的大师兄竟十分残忍的将烟管捅入了小豆子的喉咙，屡受苛责的小豆子最终彻底的接受了戏中的角色，二人在张府演出京剧《霸王别姬》大获成功。成年后，小豆子艺名程蝶衣，小石头艺名段小楼。长久的戏里戏外的生活，加上程从小的依赖，他对段的兄长友情逐渐转为不被俗世接受的同性之爱，程对艺术的痴狂甚至加重了这种倾向。可是师兄段小楼却并非一个敢于脱俗的人，或许他也感到二人之间莫名的暧昧，但是段毕竟不是“人戏不分”的程蝶衣，他能体会到红尘俗世中的快乐，他在青楼结识了风尘女菊仙，并且互生爱慕，最终结为连理。段的这一举动激怒了程蝶衣，程是一个整个生命都沉浸在戏曲艺术中的人，他渴求师兄能够与自己一样一辈子活在舞台上，活在戏曲中，他害怕从小一块生活学艺并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保护伞的师兄弃戏而去，弃他而去，在电影里二人有如下的对话：
程：师哥，我要让你跟我…… 不对，就让我跟你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吗？
段：这不…… 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了吗？
程：(几乎是声嘶力竭地)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段：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
好一句“不疯魔不成活”，程蝶衣的确是那种生活在戏中，生活在梦中的人。虽然段小楼看到了蝶衣的痴狂，但是他毕竟是另外一个人，他不愿意也不可能将自己彻底的卷入痴狂迷醉的生活中。菊仙爱慕段小楼的仗义，以一个女人的决绝要委身于他，他自然地接受了。然而这对沉浸在梦幻中十几年的程蝶衣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段与菊仙相拥而走，留下程独自品味破碎的心灵。电影里面，他披头散发的仰躺在椅子中，绝望而令人恐惧。在段大摆喜筵那天，程蝶衣送给了段小楼曾十分钟爱的一把宝剑，这把剑饱含着他的爱恋不舍和痛楚，除了段小楼，没人能再陪他唱霸王别姬，失去了霸王的虞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然而，程是如此的决绝，他要与段分道扬镳。
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人进了北京城。这里，导演刻意为程蝶衣安排的一次表演可谓惊艳绝伦。在悬着大东亚共荣条幅的戏院里，蝶衣于台上唱一出《贵妃醉酒》。霓裳羽衣，飘飘旋转着绝世的风华。忽然，屋顶撒下无数抗日传单。灯骤灭，台下喧哗。几乎没有人再顾及台上的“贵妃”。一片混乱之中，唯有蝶衣，独自于黑暗喧闹之中，继续着未尽的绝美舞步，丝毫不曾停滞。他已入艺术的化境，一切仿佛都是身外之物，他的表演并不是给外人看的，他在与自己周旋，这是对艺术的献祭。在程的生命中只有艺术，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只要是懂得尊重艺术，欣赏艺术，那么程就可以接纳。在段小楼被日本人逮捕之后，程只身赴会，为日本人唱《牡丹亭》，博得阵阵掌声，虽然借此救出了段小楼，但却被认为向日本人屈服，遭到段的唾弃。刚烈的段小楼不曾想到，在程的世界中唯有艺术才是他看重和关心的。
时光流转，世事变迁。段程二人分分合合，终是逃不脱命运的束缚。在这个动荡纷乱的时代，已容不下一方戏台供蝶衣吟唱轻舞。在文化大革命那样的癫狂时代，没有人能知
道自己的命运。段程二人同被批为戏霸，不投降就要被灭亡。在被示众批斗的刑场上，段小楼抵不住威逼审问，把程的所谓罪行和盘托出，刻薄相讥，而那些仅仅是蝶衣，一个痴迷艺术的人所做的真切追求。彻底被击垮的蝶衣，也开始疯子般的揭露段的“丑事”，他固执的认为是菊仙的介入分开了自己和段小楼，把段从戏中拉了出去，从而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的悲剧地步。他揭露了菊仙的青楼身份，在众人的威逼之下，软弱投机的段小楼声称要与菊仙划清界限，一刀两断，菊仙愤而自尽。说句气话，就算是国破家亡，与几个戏子何干，然而世事弄人，历史的滚滚车轮碾过每个人的身躯。
影片中还有一层关系耐人寻味，袁世卿与程蝶衣之间的故事时不时出现在影片之中。袁世卿由葛优扮演，一出场时让我觉得形貌猥琐，不是正派中人。然而随着故事的继续，我渐渐关注起这个人物。
影片中对袁世卿的来龙去脉没有交待，我们不知道袁在看戏养鸟之外还做些什么事，但是容易看出这是一个熟于世故的人，他家资不菲，出手阔绰。但我可以肯定，袁绝对是一个深通戏曲之道的人，正如片中段小楼所言：“文武昆乱不挡，六场通透”。虽然当时段并不是真心称赞，但却颇合袁在戏曲方面的造诣。袁肯定是在乱世中炼出的人物，第一次出场先是“一点薄礼” ,打开礼盒，白晃晃的全套珍珠钻石头面，正如戏院经理所说：“都说当年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赏戏，有这样的手面吗？——没有吧！” 此人的豪奢和家底可见一般。当时段小楼无故冷面相向，并生硬拒绝袁去小舍细谈的邀请，袁没有暴跳如雷，当下彬彬而退，留下一句话“来日踏雪访梅，再谈不迟”。这种涵养恐不是一个粗俗之人所有。更令人惊奇的是，袁的脸上无半点沮丧，而满是自信和从容，也许他只是在意程蝶衣，他笃定蝶衣有朝一日会明白自己，也许仅是多年在世道打滚修来的淡然处事态度。
在影片中袁的出现总是恰逢其时，不像菊仙那样生硬的插入段与程的生活之中。在段与菊仙成婚的时候，程凄苦的仰躺在椅子中，所有的人都跑去为段祝福了，蝶衣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混乱脆弱空洞，明晃晃的镜子中慢慢映出袁的脸，他来为蝶衣献上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收取”的两个华丽的翎子，拥有这两个翎子，蝶衣扮演虞姬时将更有神韵，他明白蝶衣喜欢什么。在袁宅里，程看到了那把惦记已久的宝剑，一瞬间袁就明白了程的心思。他说：“此剑是张家破败时，费了大周折弄到手的。”又说：“你我之间不言钱字。那个字眼实在不雅。”于是，宝剑拱手相赠。这样张扬的狂傲，却是缓缓到来，令人觉得别有气度。
看电影时难免感到袁确有龙阳之癖，但是我想，也许蝶衣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是男是女，而袁也不会在意程的性别。在袁的眼中，程蝶衣就是戏曲中完美的化身，程就是戏中的虞姬，他在入戏时的优美被袁所狂热的欣赏，“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这种欣赏和赞叹已经超越了普通的欢爱之情，而融入了对艺术的狂热和膜拜。而人们所熟知的“风华绝代”的赞辞也是袁送给程蝶衣的。最后程被以汉奸罪审讯的危急关头，是袁在公堂上以艺术之名慷慨陈词，有理有节，赢得满堂喝彩。在看电影时，袁是一个冲击我的心境的人物，有时觉得他很是奸诈，有时又觉得此人颇为通情理，肯担当。在最后文化大革命中，被判死刑将被枪决时，他仍是淡定从容，面无惧色，或许对这样一个熟谙世事的人，早已看透了众人的无知和可悲境地，死并不是一个坏的去处。
在整部影片中，青楼女子菊仙可以说是活得最明白的一个人。她以一个女子的细腻和敏锐，窥到段程二人不一般的情谊。她处处为自己的丈夫段小楼着想，深恐段跟着程蝶衣在戏中迷醉，在每一个危急的关头都是她为段遮风挡雨。程对她的忌恨有些过分，即使没有菊仙，段小楼也不会陪着他唱一辈子的霸王，段没有这么高的秉性，他是一个俗人，懂得保护自己，懂得见风使舵(这里绝没有贬低段的意思)。菊仙跟着段程二人的沉浮历尽坎坷，虽遭程忌恨，但是看到程因戒毒万分痛苦时，以一个女人的母性包容了他，是她将程抱在怀中取暖，正如
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婴孩。然而世道连她也容不下，在文化革命中段被逼与她划清界限，菊仙忧愤自尽，让人倍感凄凉。
在历史的洪流中，个人真是过分的渺小，面对命运的摧残，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程蝶衣是这样，段小楼是这样，菊仙也是这样，就连精明的袁世卿也是这样。当十年浩劫终于过去，段程二人再度同台演出《霸王别姬》，然而终是年华老去，不复当年神韵。蝶衣一生追求艺术，与世无争，无奈造化弄人，唏嘘不已。霸王已老，戏该落幕了。虞姬在戏中拔剑自尽，蝶衣的生命也随之殒没。可怜一个柔弱之人，受尽百般苦楚，然而他最后的一幕却是何其决绝，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