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高保低赔_行业惯例正当性研究_董彪

保险研究2016年第1期INSUＲANCE STUDIES No．12016

“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正当性研究

董彪1，2王国军2

（1．北京工商大学法学院，北京100048；2．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保险学院，北京100029）

［摘要］“高保低赔”行业惯例自央视《每周质量播报》栏目曝光后一直为社会公众所诟病。保险消费者普遍认为该行业惯例违背公平正义的价值理念，属于“霸王条款”。保险业从业人员则大多持相反意见。有必要从价值、规范、技术等层面理性认识“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并提出建设性意见。

［关键词］高保低赔；行业惯例；霸王条款；超额保险；技术性条款

［中图分类号］F84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3306（2016）01－0087－08

DOI：10．13497/j．cnki．is．2016．01．008

“所谓‘高保低赔’，指投保人将旧车投保时，保险人以新车购置价对旧车确定保险金额，并依照该保险金额计收保险费。在保险车辆发生全损或者推定全损（维修费用高于投保车辆实际价值）事故时，保险人仅按照车辆实际价值承担赔偿责任。”①“高保低赔”是商业车险中的行业惯例②。该惯例自央视《每周质量播报》栏目曝光以后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

一、“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正当与否法律价值层面的分析

（一）“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是否违背合同自由的价值理念

社会中存在一种误解：“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已经固化在格式合同条款中，投保人并无自由选择确定保险金额标准依据的权利。事实上，保险公司拟定的车辆损失保险条款中通常允许投保人在以下三种方式中进行选择，进而确定保险金额：一是按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二是按投保时保险车辆的实际价值确定保险金额；三是在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内协商确定保险金额。保险合同条款中并未强制要求投保人必须选择按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而是有权在这三种方式中任意选择其一。由此可见，所谓的“高保低赔”行业惯例与合同自由价值理念并不相悖，该行业惯例并未限制投保人的合同自由选择权。现实生活中，投保人大多选择以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原因在于保险行为对技术性的要求较高，投保人通常接受保险公司从业人员的推荐选择以投保时保险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

（二）“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是否违背公平的价值理念

保险公司按新车购置价缴纳保险费，但是，保险事故发生后却按实际价值进行赔付；考虑到车辆折旧等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基金项目“保险惯例立法与司法适用研究”（2012M520216）。

［作者简介］董彪，北京工商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保险学院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王国军，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保险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因素，实际价值往往低于新车购置价。从权利义务的角度进行分析，投保人按照较高的标准履行了缴纳保险费的义务，却仅享有按照较低标准得到赔付的权利；反之，保险公司按照较高的标准享有了收取保险费的权利，却只需要按照较低标准履行赔付义务，违背了公平的价值理念。这一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不无值得商榷之处。按投保时投保车辆的新车购置价缴纳保险费，并非一定出现权利与义务失衡的现象。在投保车辆发生部分毁损，需要更换部分零件时，投保车辆可以按照新零件的价格获得赔付，并不存在权利义务失衡。在投保车辆发生全部损失时，按照新车购置价缴纳保险费却仅能按照实际损失获得赔付在形式上确有不公。但是，这一不公平的现象可以通过法律技术性手段进行调整。

（三）“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是否违背诚实信用原则

学者认为“高保低赔”行业惯例违背诚实信用原则的主要理由是多数投保人与保险人订立保险合同时并未被告知有选择确定保险金额的权利，也未被告知其发生损失时按照投保车辆的实际价值进行赔付。保险人利用自身在信息方面的优势，未履行明确说明义务。我们认为，现实生活中保险人利用其优势地位，未履行明确说明义务，因而违背诚实信用原则的情形的确普遍存在。但是，不能就此推论“高保低赔”行业惯例违背诚实信用原则。投保人在投保时应当就“高保”和“低赔”的有关条款对投保人进行明确说明，未履行说明义务的违背法律规定以及诚实信用原则的要求，保险人需要承担相应的不利法律后果。保险人履行了明确说明义务，“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应当适用并有效。“高保低赔”行业惯例与保险人履行明确说明义务之间并不存在绝对排斥的关系，该行业惯例并不必然违背诚实信用原则。

二、“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正当与否法律规范层面的分析

（一）“高保低赔”是否构成我国《保险法》第55条的规定的超额保险

我国《保险法》第55条中规定：投保人和保险人约定保险标的的保险价值并在合同中载明的，保险标的发生损失时，以约定的保险价值为赔偿计算标准。投保人和保险人未约定保险标的的保险价值的，保险标的发生损失时，以保险事故发生时保险标的的实际价值为赔偿计算标准。保险金额不得超过保险价值。超过保险价值的，超过部分无效，保险人应当退还相应的保险费。部分学者和实务工作者依据该法律条文认为：“保险公司依据新车购置价收取保费，违反了《保险法》的第55条即保险的价值要与实际价值一致的规定。……如果投保人是为旧车投保，应按每年7%的折旧率计价，这就造成了旧车的实际价值与新车购置价存在差额，这就违反了《保险法》第55条规定，保险公司需将多收的保费退还给投保人”③

从表面上看，这一立论似乎无懈可击，以至于部分赞成“高保低赔”具有合理性的学者也不得不部分赞成该观点，认为旧车按新车购置价投保的情况下，应当区别全部损失和部分损失，部分损失按新件赔偿；全部损失，按实际价值赔付，退还多收的保险费。这一有条件的退还保险费处理方式承认了“高保低赔”的超额保险属性。

司法实务中，这一观点也被部分采纳。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宁波市海曙区支公司与周定海保险合同纠纷一案中，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中载明：中华人民共和国《保险法》规定，保险金额不得超过保险价值，超过保险价值的部分无效。本案所涉及的车损保险条款中明确本保险合同为不定值保险合同。故该保险金额应按保险事故发生时保险标的的实际价值确定，原投保时按新车购置价确定的保险金额超过该实际价值部分无效。周定海的车按88920元的新车价投的保，投保时其中真正有效的部分是20896．2元。

①方志平．论保险惯例———以商业车险条款为中心［J］．中外法学，2012，（3）：534．

②赵勇．保险业消费陷阱不只是“高保低赔”．嘉兴日报［N］，2011－4－1．2．

③许浩．险企“高保低赔”遭质疑车型定价或破“潜规则”．中国经营报［N］．2011－4－11．B11．

那么其中超过20896．2元部分的68023．8元险金额是无效的。①换言之，投保时投保车辆实际价值超过保险金额的属于超额保险，超过部分无效，保险公司无需承担赔付责任，就超额部分收取的保险费应当予以退还。②不能机械理解我国《保险法》第55条的规定，更不能通过缺乏合理依据的揣测适用该条款。长期以来，学理上和实务中对该条款的理解都存在一定的误区。该条款中明确区分了定值保险和不定值保险，并就不同类型保险的赔偿计算标准进行了规定，同时明确了超额保险的概念及法律后果。但是，这并不足以证明“高保低赔”的现象中存在超额保险的问题。因为在上述推论的逻辑中缺失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即车辆损失保险中“保险价值”应当如何确定的问题。认为旧车以新车购置价进行投保属于超额保险是因为在思维中潜在地将不定值保险中的“保险价值”确定为“投保时投保车辆的实际价值”。而且这一思路得到了传统保险法和保险学原理的支持。传统保险法和保险学原理中保险价值是确定保险金额和损失赔偿的计算基础，定值保险中的保险价值以投保人与保险人的约定为准，不定值保险只约定保险价值确定的方式或者标准，未约定时以实际价值为准。在这一思路下，以旧车作为投保标的投保不定值保险的，保险价值即为投保时旧车的实际价值。旧车的实际价值通常低于新车购置价，因而旧车按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属于超额保险。

上述推导过程并非严密的规范推理，其间加入了学理的成分，即将不定值保险中保险价值确定为投保时投保标的的实际价值。事实上，这一结论并不能通过对我国《保险法》第55条进行规范分析得出。我国《保险法》第55条对定值保险中保险价值的确定进行了明确规定，但是，对不定值保险中保险价值的确定并未进行明确规定，将投保时保险标的的实际价值等同于不定值保险中的保险价值是缺乏合理依据的学理推断，而非严密规范分析的结果。它并没有解决逻辑推理中的一个关键环节，即不定值保险中如何确定保险金额是否超过保险价值。

解决上述问题首先需要纠正将投保标的物的实际价值等同于保险价值的观点。有学者对国内外保险法的相关规定进行分析后，得出结论“保险标的物的实际价值≠保险价值≠保险金额。这是三个不同的基本保险概念，不可以把它们等同。”③旧车以新车购置价投保的情形中，订立保险合同时投保人与保险人并未约定投保车辆的保险价值，无从谈及保险金额超过保险价值，也就无所谓是否构成超额保险以及是否需要退还相应的保险费。

进而言之，超额保险制度设计的根本目的在于禁止不当得利，防范道德风险。而在不定值保险中，因订立保险合同时双方当事人并未约定或载明保险价值，无法确定保险价值与保险金额之间的关系，无法适用该制度。虽然不定值保险不适用超额保险制度，但是，在不定值保险中实际损失和保险金额双重限制制度在不定值保险中的适用实质上起到了适用超额保险制度的作用。

此外，认为在不定值保险中能够适用超额保险制度，则会发生保险合同在无效和有效之间反复徘徊的情况。例如，甲购置了一辆二手车，该车的新车购置价为25万元，甲实际购得的价格为15万元。甲依据新车购置价25万元进行投保，如果认定此时的保险价值是二手车实际购买价15万元，则该保险合同属于超额保险的无效合同，按照我国《保险法》第55条的规定，超过保险价值的部分即10万元无效。甲在使用该二手车的过程中，更新了零配件，使得车辆的实际价值增加到20万元。此时是否能够认为保险价值为20万元，

①②③张璐．央视曝光车险霸王条款投保按新车价理赔按折旧［N］．北京晨报，2011－3－28．浙江宁波的周定海2001年起

连续9年在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宁波市海曙区支公司投保，其中车头部分按新车价88920元投保。2009年，该投保车辆发生保险事故导致车头部分发生全部损失。周定海遂向保险公司请求按照新车价88920元进行赔付。而保险公司认为，车头部分按折旧只能赔20896．20元。周定海认为保险公司确定的赔偿数额明显不合理，起诉至人民法院。

虽然以往的多数司法判决认定旧车以新车购置价投保车辆损失险的保险合同部分无效，保险人应当按照车辆投保时的实际价值进行赔付，但应当退还部分保险费。但是，选择通过诉讼方式要求保险公司返还保险费的情形十分罕见。在投保人明确投保、赔付的规则，与保险人不存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同样如此。也就是说，在合同订立时以及合同履行过程中，投保人、被保险人通常并不认为按新车购置价投保的旧车保险合同为超额保险，合同部分无效。投保人、被保险人的主要诉求是按照新车购置价进行赔付，而非退还部分保险费。

游源芬．保险价值≠实际经济价值［J］．中国保险，2003，（8）：52．

保险价值超过保险金额的5万元无效呢？倘若认为此时保险价值为20万元，保险价值超过保险金额的5万元无效，则意味着保险合同订立时被认为无效的5万元恢复到了有效的状态；反之，倘若认定此时保险价值仍为15万元，无效部分为10万元，则与超额保险制度设计的目的在于禁止不当得利相违背。换言之，因不定值保险中保险价值处于不确定状态，倘若认为不定值保险中能够适用超额保险制度，则因为时间点不同，会导致保险合同的效力处于不确定甚至相互矛盾的状态。

（二）“高保低赔”是否违反了我国《保险法》第17条、第19条的规定

我国《保险法》第17条、第19条规定了保险人的提示和明确说明义务以及未履行明确说明义务的法律后果。有学者认为：“‘高保低赔’等条款，并未在保险人责任免除章节说明，而是在合同正文作的规定，这就不可能让消费者引起足够的重视，且符合第19条的规定，所以应该是无效条款。”①

这一观点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值得商榷。首先，“高保低赔”条款的确具有免责性内容。“高保低赔”条款约定的内容是投保人按照新车购置价投保，发生保险事故导致部分损失时在一定限额内按修理费用进行赔付，导致全部损失时按照投保时车辆的实际价值进行赔付。其次，“高保低赔”条款是否规定在“责任免除章节”中与其是否能够引起消费者的足够重视以及是否无效之间不存在必然联系。规定在“责任免除章节”的合同条款与责任免除相关，通常确实能够引起投保人更多的注意。但是，规定在其他章节的合同条款并非不能引起投保人足够的注意。免责条款固然是车辆损失保险中重要的条款，保险金额的确定、保险费的缴纳以及赔付标准和方法等合同条款对投保人而言，同样具有重要意义。理性的投保人不仅会关注免责条款，对投保过程中的核心环节也会予以关注。认为“高保低赔”条款规定在合同正文中而非“责任免除章节”，不能够引起消费者的足够重视在一定程度上属于主观臆断，缺乏实证基础。再次，“高保低赔”条款具有免责性质，但是免责条款不等于无效条款。“高保低赔”中保险人的部分免责是与保险费率的计算密切相关的。倘若保险费率公正合理，作为保险人免责的代价是其少收了部分保险费。

三、“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正当与否法律技术层面的分析

（一）车辆损失险是不定值保险还是定值保险

传统的保险法和保险学原理认为，投保人投保车辆损失险时通常并未与保险人约定投保车辆的保险价值，也未在保险合同中载明，此后所投保的标的物价值处于变化之中，属于不定值保险。但是，这一观点并非毫无争议。盐津县人民法院在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盐津支公司与盐津柏树煤矿有限责任公司保险合同纠纷一案中认为：投保人与保险人在订立合同时，对使用多年的车辆按照新车购置价缴纳保险费，系当事人自愿选择确定保险价值，发生保险事故致车辆报废，保险人有义务按照保险价值理赔。二审法院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也认为，投保人与保险人对保险标的约定了保险价值，而且保险公司按照约定的保险金额收取的保险费。故发生事故时，不论保险标的实际价值是多少，保险人都应该按照约定的价值进行赔偿。②上述案例表明，被保险人和主审法官都认为该车辆损失险属于定值保险而非不

①②丰华涛．论我国车损险高保低赔条款的合法性［J］．辽宁行政学院学报，2011，（9）：51．

参见杨健鸿．值20万的车能投保40万吗［N］．检察日报，2013－8－12．1．据该文记载，本案的基本案情为：2005年

5月，盐津柏树煤矿有限公司购买了一辆价值41万元的机动车。2010年7月，该公司以新车购置价41万元向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盐津支公司投保车辆损失等险种，并按约定保险金额41万元交纳了保险费。2011年2月，投保车辆发生严重毁损，经鉴定已无修复价值。事故发生后，盐津柏树煤矿有限公司要求保险公司赔付41万元，遭到保险公司拒绝。保险公司认为该车投保时已经使用了5年，仅同意按投保时车辆价值24万余元赔付。盐津县基层人民法院和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后认为盐津柏树煤矿有限公司的诉讼请求成立，而中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盐津支公司的主张不成立。终审判决作出后，昭通市检察院提起抗诉，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再审，撤销原一审判决、终审判决，判令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盐津支公司按照投保时投保车辆的实际价值向盐津柏树煤炭有限责任公司赔付24万元。

定值保险。虽然投保人与保险人在订立保险合同时没有就保险价值进行明确约定，也未在保险合同中载明保险价值的数额。但是，投保人和保险人在投保时均明知投保车辆属于旧车仍然按照新车购置价投保，可以据此推论双方默认该投保车辆的保险价值为新车购置价。既然是定值保险，在保险事故发生时就无需再考察投保车辆的实际价值，保险人应当按照约定的保险价值给付保险金。这一裁判思维和结论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高保低赔”，实现了“高保高赔”，形式上实现了权利义务对等，也就是说，既然保险人按照新车购置价收取了保险费就需要按照同样的标准进行赔付。

车辆损失险是定值保险还是不定值保险呢？不可脱离具体语境一概而论。区分定值保险与不定值保险的根本区别在于订立保险合同时投保人与保险人是否就投保标的的保险价值进行了约定。约定保险价值的为定值保险，该类保险受到超额保险制度的规制，保险金额不能超过保险价值；未约定保险价值的为不定值保险，该类保险的赔付数额受到保险金额和实际损失双重限制。

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盐津支公司与盐津柏树煤矿有限公司一案中，投保人与保险人在订立机动车车辆损失险合同时并未就投保标的的保险价值进行明确约定，也未在保险合同条款中载明，从形式上而言不符合定值保险的要求。从实质意义上而言，投保人和保险人之间的行为是否表明其事实上已经就保险价值达成一致意见，以行为的方式表明了当事人之间订立定值保险的意思表示呢？本案中，主审法官似乎采用了这一思路，即依据“对使用多年的车辆按照新车购置价交纳保险费”，得出“当事人自愿选择确定保险价值”的结论，并进而要求适用定值保险的赔付规则，值得商榷。

1．按照新车购置价交纳保险费是确定保险金额的方式，不是确定保险价值的方式

保险金额不等于保险价值，“前者依据后者计算而得，后者则依市场或者约定而得，两者是不同意义的两个法律概念。”①投保人和保险人在订立保险合同时选择按照新车购置价交纳保险费，表明双方当事人对保险金额有明确的意思表示，即该保险最高赔付金额不得超过新车购置价。但这并不能推论双方当事人就保险价值进行了明确的约定。倘若将缴纳保险费的标准都等同于保险价值，则一切保险都成立定值保险，这显然存在谬误。

通常投保人与保险人在订立车辆损失保险合同时并未就投保车辆的保险价值进行约定，而是将其视为一个变化的数额，随着市场价格变化、车辆折旧、碰撞等事故其价值不断发生变化。故而，此类保险一般为不定值保险。为了防范发生道德风险，避免赌博行为发生等，在保险事故发生时，需要按照车辆实际损失确定赔付数额。也就是说，虽然不定值保险在订立保险合同时无法确定其保险价值，因而只能确定保险金额，无法判断保险价值与保险金额的关系，不适用超额保险制度。但是，因为其发生损失时需要确定实际损失，同样可以起到防范道德风险、避免赌博行为、禁止不当利得等效果。

2．倘若将双方当事人确定保险金额的标准认定为保险价值，则难于防范被保险人取得额外利益，难免诱发道德风险

新车购置价是投保人与保险人选定的确定保险金额的标准。该标准与保险价值之间并无直接联系。将两者混同既缺乏当事人明示或默示的意思表示，也没有相应的法律依据。倘若以旧车投保时按照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能够被认定为投保人与保险人订立的保险合同为定值保险合同，且保险价值为新车购置价，则意味着车辆全损时被保险人可以按照新车购置价获得赔付，这显然高于其购买该二手车的价格。其是否改良和妥善照顾该投保车辆不会影响其所获的赔付数额，且按照正常的市场评估该投保车辆的价值处于持续贬损的状态，作为民商事活动中的理性人，为利益最大化，难免希望保险事故发生甚至故意制造保险事故。因为保险事故发生，被保险人就可以获得超过实际损失的额外利益。

①杨健鸿．值20万的车能投保40万吗［N］．检察日报，2013－8－12．1．

具体到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盐津支公司与盐津柏树煤炭有限责任公司一案中，倘若如一审和二审法院所认定的，该案中的车辆损失保险为定值保险，保险价值为新车购置价41万元，则无论何时发生保险事故保险公司都不用再次确定投保车辆的价值，按照新车购置价41万元进行赔付。与此相对应的是，盐津柏树煤炭有限责任公司投保时车辆的实际价值为24万元。这就意味着只要发生保险事故出现全损，盐津柏树煤炭有限公司就可以获得17万元的额外收益。这种行为预设无疑会诱发道德风险，并使盐津柏树煤炭公司获得额外的不当利益。

（二）保险费的缴纳与退还

1．通过退还多缴的保险费矫正形式上的不公平

根据保险事故发生导致的损失是全部损失还是部分损失不同，部分学者和实务工作者认为对所谓的“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应当区别看待。一方面，在投保车辆发生部分损失的情况下，保险公司按照新零件的标准对被保险人进行赔付，属于“足保足赔”，并非所谓的“高保低赔”，投保人按照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费缴纳数额并无不当；另一方面，在投保车辆发生全部损失的情况下，保险公司虽然按照新车购置价收取了保险费却按照实际损失进行赔付，保险公司就部分未承担风险收取了保险费，存在权利义务不对等的问题。为避免“高保低赔”形式上的不公正，即按照新车购置价确定保险金额并收取保险费发生全损时却按照实际损失进行赔付，应当从技术上对“高保低赔”行业惯例进行修正。具体而言：投保人投保车辆损失保险时按新车购置价缴纳保险费的，出现保险事故发生部分损失，保险公司按照新零件的价格进行赔付；发生全部损失的，保险公司按照实际损失进行赔付，但需要退还投保人多缴的保险费。

从形式上而言，退还部分保险费的方式可以直观地矫正“高保低赔”中保险人按新车购置价收取保险费却按照实际损失进行赔付可能导致的不公正。但是这一做法无疑存在弊端：第一，复杂化了交易程序，增加了交易成本。车辆损失保险合同订立后凡是发生保险事故导致全部损失的，保险公司都需要核定新车购置价与实际损失之间的差额并计算出相对应的保险费，将其退还给投保人。这无疑会让保险交易程序变得复杂，并增加保险人和投保人的交易费用。第二，保险人在确定保险费率时会考虑发生保险事故导致全损需要退还部分保险费的因素，从而相应提高保险费率。投保人与保险人之间的保险交易行为是一个不断博弈的过程，倘若“高保低赔”中保险人设定的保险费率是合理公正的，那么要求其在发生保险事故导致全损时退还部分保险费，保险人必然通过增加保险费率，弥补其遭受的相应损失。要求保险人在保险事故导致全部损失的情形退还部分保险费的建议虽然直观具体，但是在操作上比较繁琐，也并未从实质上解决问题，只会导致部分费用的隐性化。

2．将车辆损失保险合同视为一个整体，通过合理厘定保险费率确保保险行为的公正合理性

对“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持否定和怀疑态度的学者大多认为其不合理之处在于投保人按照新车购置价投保，但发生保险事故导致全部损失时却只能要求按照实际损失获得赔付。至于发生保险事故导致部分损失时的赔付标准，即便是对“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持否定和怀疑态度的学者也大多并无意见。为解决上述问题，有学者主张禁止“高保低赔”，另有学者主张退还部分保险费。无论是何种解决方案，都是将车辆损失保险合同分解为两个保险合同并在此框架中进行思考得出的结论。具体而言：车辆损失保险被分解为两个保险合同，一个是为分散保险事故导致部分损失风险的保险合同，另一个是为分散保险事故导致全部损失风险的保险合同。前者中缴纳保险费的标准与实际赔付的标准是一致的，而后者中缴纳保险费的标准与实际赔付的标准存在差异。

这有利于防范保险人利用优势地位额外收取保险费，出现权利义务不对等的现象。但是，将单一的车辆损失保险合同分解为多个保险合同的思维方式是否是分析和解决现实问题唯一的或具有比较优势的途径不无疑问。虽然在实际操作中保险人会区分全部损失和部分损失的情形采用不同的赔付规则，但是这并不意

味着应当区分全部损失和部分损失按照不同标准收取保险费。应当将车辆损失保险合同视为一个整体，其保险费率的计算是综合考虑不同类型的风险后精算的结果。倘若在拟定保险合同条款时，保险费率的确定已经考虑到了全部损失和部分损失赔付标准的区别，那么投保人按照新车购置价投保车辆损失险，在理赔时区分全部损失和部分损失依据不同的标准进行赔付并无不妥。公平合理地确定保险费率才是破解“高保低赔”行业惯例难题的关键。

必须认识到，保险中的公平合理是一种危险集合的技术性安排。不能要求投保人的保险费与赔付之间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诚如学者所言：“如果发生风险事故的特定危险单位的个体公平感需要在保险技术安排中获得照顾，那么试问绝大多数没有发生风险事故的特定危险单位的个体公平感即‘保险费白交了’又当如何处置？”①

四、“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兴衰的启示及适用建议

（一）“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应当符合合法性要求

“高保低赔”行业惯例被指责为“霸王条款”、“潜规则”等，几乎面临绝迹的风险，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其存在合法性危机。“高保低赔”是否违背了民商法中的诚实信用原则、公平原则、权利与义务相一致原则等？是否违背了我国《保险法》第55条的规定？上述问题的回答直接影响“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是否能够继续存在。倘若该行业惯例违背了法律的基本价值理念或强制性法律规范，则无论其适用范围如何广泛均应当予以限制或禁止。“高保低赔”行业惯例之所以在保险监督管理部门出台相应的规范性文件和示范性条款之后仍然存在也是因为其虽陷入合法性危机之中，但是，否定该行业惯例的论述并未充分论证该行业惯例的不合法性。

不可否认的是，“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在实践中存在的部分缺陷以及保险人的错误行为是导致“高保低赔”行业惯例陷入合法性危机的主要原因。庹国柱教授就认为，“高保低赔”问题产生的主要原因实质上是对一个不精确的定价方式在条款中做了粗糙的和容易引起误读的规定。此外，保险人在保险交易活动中又利用其在信息上的优势地位，对投保人进行隐瞒或误导，这就导致社会公众对“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普遍存在不满情绪，并将该情绪转化为对其合法性的质疑。

（二）“高保低赔”行业惯例中蕴含着理性的因素，对规范性文件具有反作用

对“高保低赔”行业惯例的质疑很大程度上并非来源于理性的思考和推理论证，而是来源于对现实生活的直观感受以及误解。保险活动具有一定的技术性特征，如何缴纳保险费，如何进行赔付，不能单纯依据生活常识和直观感受进行判断，而应考虑保险行为的复杂性和专业性进行判断。

所谓的“高保低赔”行业惯例事实上在一定程度上是考虑到防范道德风险、合理分担风险、损害发生的可能性等诸多要素逐渐形成的，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的是“足保足赔”。监管部门出台规范性文件和示范性条款应当充分考虑“高保低赔”行业惯例中的合理因素，而不是单纯受非理性的、情绪化的舆论导向影响。否则，即便监管部门出台了规范性文件和示范性条款，行业惯例仍然会在实践中存在并发挥作用。

（三）消除对“高保低赔”行业惯例的误解，让“高保低赔”行业惯例在法治的轨道中前行

“高保低赔”概念的提出本身具有一定的主观色彩，并不是对现实生活中存在的现象的客观描述。究竟是“高保低赔”还是“足保足赔”应当是论证的结论而非论证的起点。在探讨“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时，多数学者在研究的起点便带有一定的偏见，难以得出客观公正的结论。保险监督管理机构在中央电视台对“高保低赔”现象“曝光”后，根据社会舆论的要求，出台相关规范性文件和示范性条款，均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

①方志平．论保险惯例———以商业车险条款为中心［J］．中外法学，2012，（3）：535．

难以真正解决现实问题。正确认识和对待“高保低赔”行业惯例首先需要消除误解，避免“高保低赔”这一概念产生误导。

“高保低赔”行业惯例适用的过程中应当尽量排除某些不当因素的干扰。如违背诚实信用原则，不履行明确说明义务，变相剥夺投保人合同自由选择权；进行不实宣传，欺骗投保人，造成投保人在投保阶段和理赔阶段认识不一致，产生心理落差等。唯有如此，“高保低赔”行业惯例才能在法治的轨道中顺利前行。

［参考文献］

［1］方志平．论保险惯例———以商业车险条款为中心［J］．中外法学，2012，（3）：521－536．

［2］丰华涛．论我国车损险高保低赔条款的合法性［J］．辽宁行政学院学报，2011，（9）：51－52．

［3］许浩．险企“高保低赔”遭质疑车型定价或破“潜规则”．中国经营报［N］．2011－4－11．B11．

［4］杨健鸿．值20万的车能投保40万吗［N］．检察日报，2013－8－12．1．

［5］游源芬．保险价值≠实际经济价值［J］．中国保险，2003，（8）：50－52．

［6］张璐．央视曝光车险霸王条款投保按新车价理赔按折旧［N］．北京晨报，2011－3－28．

［7］赵勇．保险业消费陷阱不只是“高保低赔”．嘉兴日报［N］，2011－4－1．2．

Ｒesearch on the Legitimacy of“High Premium but Low Compensation”Commercial Practice

DONG Biao，WANG Guojun

（School of Law，Beijing 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Business andEconomics，Beijing100029）

Abstract：The practice of“High Premium but Low Compensation”in the insurance industry was criticized by the public since CCTV“Weekly QualityＲeport”column exposure．Insurance consumers generally believe that this commercial practice is contrary to the value of fairness and justice，therefore it is a“high－handed provision”．However，insurance practitioners mostly hold an opposite view．It is necessary to understand the commercial practice of“high premium but low compensation”from the aspects of value，standard，technology and so on and put forward constructive suggestions．

Key words：high premium but low compensation；commercial practice；high－handed provision；excess insurance；technical terms

［编辑：郝焕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