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经重镇梧桐山

读经重镇梧桐山

走进“鹿鸣”,天已尽黑。在细如蛛丝的小巷间打探折返,那肉铺老板终于将它指给我们。一路上隐隐有书声、古乐声。无法确定是哪个院子哪扇门窗发出,哪扇门窗都像是。梧桐山,十几家私塾隐在其中,敲开一扇门兴许就是一家。

鹿鸣学堂在其中倒最不像学堂,就是个寻常居民楼。深圳的农民私房,有些能修到十几层高,这家是七层,孟丹梅就一气把一到七层都租下来了。

单元的铁门要呼号才能开。正好有人进,问,你们也是听讲座的?我们含糊着应了。跟到五楼,昏暗中,一间五六十平方米的大屋,黑压压二三十个大人,坐在那等什么。陆续又有人来。打听,说一会儿是“鹿鸣”请来中华吟诵学会秘书长、中央民族大学的徐健顺老师给大家开培训课讲吟诵,已经讲了好几天了。来的人杂,有体制内学校的老师,有私塾学堂的家长,也有在别处做私塾的。后来知道,这样的公益培训在“鹿鸣”是常态。

在六、七楼看到了孩子们,正洗漱上床。很小的家伙,三四岁的样子,十来个,乱跑着围过来看,眼睛都又鬼又亮,滴溜溜笑不停,有个瞅瞅我们摄影师说:“叔叔,你的肚子好大啊。”问他摸不摸,他就上来摸了一把。摸完,又被别的小朋友拉扯着去了。老师招呼过去洗脸。孩子们也听招呼,边轮流被逮着洗脸,边涎着脸跟老师嘻嘻哈哈。老师也笑。

老师有男有女,都很简静。有个说,孟老师一会儿不知来不来,您且等等。

在楼梯间转转,看到王财贵的几幅大字,大致是“广大高明深厚”。数了数,七层楼,一楼是餐厅,其余每层一个班,一共六个班,小班在上,大班在下。每层楼的客厅做了主课堂,旁边的房间便成了孩童的寝室。小桌子小板凳,教室墙壁离地七八十公分高,贴着一溜碑帖。

深圳奇怪,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向东转不过二三十分钟车程,陡然已是素净的山水乡间。梧桐山,深圳最高的一座山,烟雾迷蒙,一个好去处,静僻得让人讶异。梧桐山脚下的梧桐山镇,方圆2.3平

方公里,原由7个自然村组成,此时已是毫无章法的楼舍林立。小镇人少,还算原生态,街上店铺不多,偶有一些,多跟传统文化有关,也见着几家小店租自行车的,或招呼背包客的。

小镇上最气派的门店叫“精武馆”,上楼去看,是山东肘拳的老师傅申孝生老先生和门徒们开的武馆。精武馆不远处是一家读经幼儿园,叫“吉筠书苑”,门店外大字写着“中国出了个累积法”,称“累积式教育法是人类教育史上第一套必然成功的教育法”。进去细问,原是读经界另一名人赖国全指导下的育心系统的幼儿园。赖国全也是读经界一个名人,人在深圳,创了一套“累积式”读经法,教导出女儿赖思佳,之后推出育心读经教材,成为绍南文化、北京四海、育灵童等经典诵读版本中的一种。看了一下育心教材,横版,一边简体,一边繁体,一套《易经》加CD要990元。“吉筠”的女老师姓侯,说话细致,说这间幼儿园刚办起来几个月,孩子还不多,二三十个,学费每年3.8万元。又说“吉筠”的孩子不是纯粹读经,用的是读经加蒙氏的方法。

再往前,沿主街直抵梧桐山山门,再往上爬就进山了。山门左侧是蔡孟曹的梧桐山书院,右侧深入到小巷里,如果不走糊涂,便是孟丹梅的鹿鸣学堂了。镇上人多知道这两处,说是梧桐山最大的两个全日制私塾学堂。

据说梧桐山原本是个荒山,2001年梧桐山水库建成后,这个只有700多户籍人口的山村暴涨到1万余人。2002年,画家张中和从大芬油画村搬到梧桐山,开始在这里用传统私塾方式教导出生不久的儿子。2004年,张中和找了几个朋友的孩子周末过来读书,取名“蒙正学堂”(后更名为“得谦学堂”)。这一年,他的朋友蔡孟曹也从深圳布吉一家私立学校辞职过来,办了一家“梧桐书院”,周末和寒暑假教小孩学习琴棋书画,间或也读读《三字经》《千字文》。

真正使梧桐山成为读经重镇的人是孟丹梅。这个能量巨大的女人改变了梧桐山的格局。孟丹梅和张中和、蔡孟曹同为王财贵忠实弟子,之前办有一所读经学堂在深圳市内。2007年遇到张中和、蔡孟曹后,孟丹梅2008年将鹿鸣学堂搬到了梧桐山。孟丹梅骠悍,“鹿鸣”遂成为梧桐山第一家全日制私塾,并很快发展到上百名学生的规模。随之

蔡孟曹的梧桐书院也改为全日制读经学堂开始正式读经,再之后,十余所私塾相继在梧桐山落户,梧桐山成为全国闻名的私塾村。一些艺术家文人闻风而来,在这儿租屋生活创作,政府很开心,将此地冠名为“梧桐山艺术小镇”,对没有执照的众私塾睁只眼闭只眼。

孟丹梅像座大山,垛在鹿鸣学堂五楼教师值班室高低床的下铺上。她说,相比实操、方法,我还是更喜欢谈理论。

以前采访过京剧的角儿,知道她们如何练眼神儿,看见孟丹梅,心想这是一练过眼神儿的。亮且不说,会流动,会含风,需要的时候,也很会摄人。果然,后来知道孟丹梅是文艺兵出生,跳的独舞。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独舞女演员的窈窕不再,孟丹梅如今丰硕如地母,而眼角眉梢话音隐隐还有妩媚调皮,额发上的小桃心出卖往日舞者角色。

说起话来,辩才之好。孔孟老佛,滔滔江海。据说孟母堂事件时凤凰卫视组织辩论,孟丹梅凌厉的辞锋让社科院的教育专家接不了招,气愤地说,你看我们这位妈妈,一直说读经有多好,体制教育有什么什么问题,我想请问,难道不是我们的体制教育培育了她,才让她有了这么好的口才吗?孟丹梅说,非常抱歉,我没有上初中,没有上高中,没有上大学,只是陪着女儿读了三年经。

孟丹梅今次也是这样对我说。问她为什么做下了这样一桩事情,她说,可能主要是因为我没上学,没被禁锢。再问她身上的那种聪明劲儿怎么来的,“她主要还是当年没上学。”鹿鸣的骨干、当年孟丹梅开餐馆时的前堂经理常泓哧地笑了一声,在一边说。

孟丹梅没上学。14岁那年,走在街上,看见穿军服的女兵好看,想去当兵,家里有地位,真就让她当了。那年她初一。14岁当兵,20岁复原,复原后做生意,开饭店。先开小饭店,然后把小饭店关了,到大饭店去学习,想将来开大饭店。23岁,孟丹梅到抚顺市找了一个大饭店打工,三四个月后就当了总经理。24岁,孟丹梅辞职开了一个当年最大的东来顺连锁店,到26岁,已有一两千万身家,还做了政协委员。“那个时候觉得有钱可以解决一切,到处帮助人啊什么的,后来发现这钱解决不了啥问题,这钱跟幸福没啥关系。这时我的个人生活也发生了一些问题。少年得志啊,当德慧不够,就一定

会出问题。”26到30岁,孟丹梅接触到佛教,30岁生孩子以后,又从佛法自我修正的状态转到对儒家的学习和社会人群的关注承担中。2000年,“我拿到了北京四海的一个经典诵读本,读了之后就有一点眼角湿润。”

2001年7月,王财贵在北师大做了一场读经界内部称“一场演讲百年震撼”的著名演讲。那之前,孟丹梅已经在饭店里组织她资助的一些贫困孩子业余读经。9月孟丹梅得到“百年震撼”的演讲光碟,11月就把王财贵请到东北演讲去了。王财贵问她:你想不想更高端更彻底更根源更深入地做最好的教育?如果想的话,从你孩子开始。孟丹梅听言而信,开始在女儿身上实践王财贵的老实读经、大量读经理论,那年其女3岁。

孟丹梅自言自己生命状态的全面转折也自此开始。她先是把荤食餐厅转成素食餐厅,在员工中推行读经教育(至今鹿鸣的一些骨干仍是当年在饭店跟着一起读经的服务员)。三十四五岁,孟丹梅接管著名的素食连锁店“登品”的全国管理工作,常驻深圳。在深圳,她意识到,要做真正的教育,投入一生尚且不够,得要几世几代,不容她再分心,“凡属别人能做的,我就不干了,别人不想做的,不太容易做的,或者人家觉得这不见得有价值但是我觉得它是基础应该去做的,那我就去做吧。”孟丹梅把她在登品的股份全部退给当时委托的甲方,净身而出,到梧桐山全职推广读经教育。

孟丹梅强悍凌厉,不按牌理出牌,又人脉广厚,有生意场上的历练,很快成为王财贵读经运动的一员干将,“鹿鸣”也成为全国最大的全日制读经私塾之一,并带动梧桐山成为全国读经重镇。

受访那天孟丹梅刚从外地“化缘”回来,疲累得已无嗓音可以说话,而一旦开口,她又打了鸡血似的生动起来。一年多前孟丹梅在距离深圳两三个钟头车程的河源地区拿到三四百亩地,“我的理想是要建立一个东西学养兼顾,自然、生态、农耕、伦理、环保为一体,孩子们的身心教养、家长的成长学习、面向社会的推广都能一体实现的地方。”当然,其中包括书院的建立。河源之地孟丹梅是无中生有,在一毛钱都没有的情况下全靠化缘而来。“规划好了以后,我就拿着规划再出去化缘。我准备拜访500个企业家。每个人给我20分钟就

行。我陈述我的理由,你给我5块钱我也不嫌少,给我500万我也不嫌多。所以我必须在外边跑着。到2012年六七月份如果能筹到1500万的话,就可以完成第一期启动,这一百多个孩子的生活、教育和两百人的培训中心建立起来,就可以教学和师资培训一起推进。”

孟丹梅想法如此多,如此庞杂,而现实又是如此贫瘠,看不清未来,家长,包括她手下的一些老师有时心里也疑虑,担心学堂脚步走得不稳不扎实耽误了整整一批交付给读经教育的孩子,但孟丹梅的强悍又让他们不敢说什么,不得不随着她的脚步走下去了。“我太厉害。”她说。

读经课堂·低幼段

上午9时许,我们走进深圳梧桐山鹿鸣学堂,去看一群低幼儿童如何“不痛苦地读经”。6楼是三四岁的宝宝班。与其说是教室,不如说是活动室,七八个幼儿围坐在一个矮方桌四周,扯着喉咙,沿着某种特殊节律跟老师读《论语》。围坐的还有3个大人,一位是带班老师全哲澜,另两位似乎是家长。

看见我们,幼儿有小小骚动,一边张望一边口中仍念念有词,很快又被诵经声带,没读吧,其实都进到耳朵里去了。小孩读书跟大人不同,他是全方位地吸收,可以一边做很多事一边读,越大这种能力越弱。乱跑的小家伙晃到我们跟前时,孟丹梅笑嘻嘻对着他大声诵出正在读的句子,说,跟孟妈妈一起读好不好?试图把小家伙的心思引回去。

全哲澜身旁有个很小的小孩,约两岁半,一会儿爬上来一会儿爬下去,口中口齿不清,但仍念念有词。待他有些走神扰到四周时,全哲澜说,杨子健,你来给大家带读好不好?杨子健就当仁不让了。后来知道,杨子健是全哲澜的儿子,“鹿鸣”著名的“读经宝宝”。所谓读经宝宝,就是从0岁起开始做胎教读经的孩子,具体说,就是读经宝宝在胎儿时每天24小时给他播放华文经典和世界名曲,出生后照旧,同时给他看大量名画名帖,等等。据孟丹梅称,读经宝宝到了3岁的时候,不需要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易经》,自己就会背了。

读书中的全哲澜老师、杨子健和徐德祯

这一点我在“鹿鸣”的老师毛任之那里得到证实。“鹿鸣”著名的读经宝宝还有一位,就是孟丹梅的老二、儿子徐德祯。毛任之说,3岁的徐德祯确实资质极高,而且性情敦厚,神态做事跟一般儿童有很大不同。从背诵量来看,徐德祯《学庸论语》《易经》《诗经》等诸经都不在话下了,至少15万字以上,相当于他姐姐9年的背诵量。

全哲澜课后接受采访时说,“人家都说你家孩子好特别。其实这不叫特别啦。当你了解这个教育以后,你会知道这样才是正常的。孩子本来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只是我们按照人应该怎么教而去做了一些,还没有完全做到位,他就呈现出大家都很羡慕的样子。”

“鹿鸣”不设专门的游戏时间、故事时间,也不做一般幼教所谓的才艺教育。全哲澜说,孩子们自己会发明游戏,有时她也会讲些故事,但不会专门讲。孟丹梅说,游戏是对成人世界的模仿,是不需要刻意为之的。

课散时我们问一群孩子,这样读啊读的烦不烦?他们说不烦,有的还说,很好玩啊。也遇到一两个躲在一边不说话面带愁容的,旁的小孩子唧唧呱呱说,他才来,他一点都不会读。

头天夜里我们问到这么小的孩子读经会不会痛苦时,孟丹梅说,“问这个问题多半是你没有做过,多半是五四的遗毒,因为他们会竭尽所能地用各种语言把这种老的教学方式贬斥为特别封建的、非人性的、非常枯燥的。”在读经理论看来,对两三岁的孩子来说根本没有难易之分,他背广告、背小老鼠上灯台跟背“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是一样的,对他来说都是儿歌,都是声音和图形。孟丹梅说,人们没有想到,背诵不是强记,是你读到相当熟的程度自然的一个结果。读,只是读,到一定的量,自然会背。这样的背,就不痛苦。

孟丹梅还举了一个例子,现在很多学校推广读经,说,孟老师,我们这样吧,一年级太小了,读读《三字经》《千字文》,二年级再读一读《大学》《中庸》,到了五六年级再读《论语》。孟丹梅就让他们做实验,用一个班级读《弟子规》,一个星期背完了;用一个班级读《论语》,一个星期读了前两篇。过一个星期,换过来,结果是,读《论语》的那个班级读《弟子规》三天就背完了,而读了《弟子规》的那个班级要读《论语》,却读不了更多。孟丹梅说,老师们的说法

本身表明,他们还是用认知心理学来指导自己,殊不知语言的学习是不遵循认知心理学的。

孟丹梅承认,确实有一些学堂主持人、老师不太了解儿童心理,不太尊重人性,急于求成,而用很多要求、约束、训练的方式,使读经变成了一种折磨,甚至戕害,那是他们没有真正理解王财贵读经教育哲学的义理,读得不老实。

读经课堂·5岁段和7岁段

鹿鸣中小班的春游活动地点:梧桐山风景区

三楼放的是5岁左右的孩子。推门而入,已是正规课堂模样,课桌俨然,十数个孩子,正在指读《孟子》。教师钟金津。

见我站一旁跟着读,一个小女孩站起来,把自己凳子让出来,悄悄说阿姨请坐。课堂状况不错,大部分孩子跟着钟金津的节奏往下读,也有些东张西望,但嘴里还是念念有词。个别心思不在的,钟金津会请他带读,把他的神拉回来。

教室连通着孩子们的两间寝室,床铺整洁。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小橱柜,物品分门别类放入不同的抽屉。拉开抽屉,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孟丹梅说,3到6岁,正是习惯养成时,故除读经外,他们很注意这方面的养成。这些都是孩子们自己做的。他们独立生活能力很强。

还有一间侧屋是老师的值班寝室,桌子上放着两本《牟宗三文集》,翻读过,有划痕。孟丹梅说这应该是老师钟金津的书。课后跟钟金津聊天,颇有定见,谈吐不俗。她告诉我们,“鹿鸣”是一个学习型团队,她在这里跟孩子们一起诵读,与同侪讨论,向教授学习,整个人脱胎换骨,从一个极普通的、混沌的、没有文化从未接触过经典的女子,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个笃定清晰的人,“这就是教学相长啊。当自己人性的光明被稍稍点醒,理性被稍稍开启出来以后,对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能够去从理而想,依理而行了”。

孟丹梅介绍,鹿鸣学堂梧桐山校区的作息大致是,上午9点开始读经,10点半左右略作休息,之后继续读,然后吃午饭。饭后让孩子们走一走,玩一玩,午睡。睡到下午三点钟,起来再读一个多小时。之后是户外活动,老师会带孩子们到梧桐山上、小河边,跟天地自然在一起。晚上继续读经。一天大约读经7节课7小时。

课程大致是四书五经及其他经典。有一个大致的顺序,第一本书一般是《学庸论语》。但私塾多中途插班生,新同学进来,通常跟着班上的进度往下走。私塾学堂生源变动又大,一个班有些孩子读了两三年了,有些孩子读了一年,有些孩子没读过,老师会根据综合情况来制定读经进度。

同低幼段的孩子一样,这个阶段的孩子仍然没有除读经外的其他教育内容。在“鹿鸣”,要加入其他内容不看年龄,看孩子的读经量——最少要到15万字以上,到“老庄”诵完了,孩子性情沉潜下来,才能习书法、武术及才艺。之前会有大量的书法和音乐的熏陶。依此,“鹿鸣”全体孩子到现在也不过10个孩子能习书法。

之后我们又看了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班,课堂状态比5岁班差。总的说来,越小的孩子状态越好,在六七岁的孩子那里,课堂上有时能看到他们漠然冷淡的表情。跟鹿鸣学堂一线教师聊及这个情况,他们分析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很多孩子是年龄比较大了才接触读经的,心性已经染着了,故沉潜不及打小就读经的孩子;另外,有些孩子读经虽早,但那时读经教育刚开始推行,教师和家长不得其法,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这些早期读经孩子的学习热情。

钟金津以自己的女儿为例,说明读经对孩子的影响。“她是4岁跟我过来的。现在看,她比同年的孩子沉静一些,这种沉静还不是女孩子的所谓文静,是表现出了心智的敦厚。心力脑力也有比较明显的开发,记忆力、表达与同龄的孩子比有所不同。即便才7岁,她已开始有一些朦朦胧胧的立志的方向。外界孩子很正常的一些欲望上的诉求,在我们读经的这些孩子身上没那么容易被激发出来。另一面,在喜乐上他们的激发点非常低,很小的事情都会让他们很开心,很满足。”

孟丹梅说,若从小读经,只要按照这个系统学习,没有特殊情况,一个孩子大致可以完成将近20万字中文经典的学习。此后他便要开始10万字的外文经典诵读和数理及才艺的学习。

孟丹梅的女儿3岁读经,今年12岁,是鹿鸣学堂读经最早的孩子,目前已基本背完《学庸论语》《孟子》《老子》《庄子》《诗经》《易经》《尚书》《礼记》《春秋》等中文经典,开始自学英文。“她才12

岁,还有至少两三年时间自由充分地学习,为将来上书院会通中西学问做准备。她自学英文的能力十分强,也就是说,在能力上现在她想学任何一种东西都很容易,而在心态上又愿意学习。如果一种教育可以让一个人具有终生自学的能力,并且可以深度学习,这难道不是教育的最高理想吗?”

河源·七岁以上

为了让愿意深度进入的人能够进入,也为了用有限的师资力量把现在手上这批孩子带好,孟丹梅称“鹿鸣”将不再收7岁以上的学生。“鹿鸣”现有学生一百多名,大都是事前跟家长交流清楚了不上小学、初中而有意在鹿鸣把王财贵的“读经全程规划”走完的。按照孟丹梅的规划,这批孩子在10岁、13岁读完中文20万之后,老师会把他们组合在一起,在让他们复习中文的同时,更多地接触到外文的经典。“在10万的英文完了以后,还有比如德文哪,拉丁文啊,西班牙文啊,等等。之后再进书院跟教授学习,解经。他能学愿学的,我们都尽量创造条件让他学。”

孟丹梅一年前拿下河源三四百亩地,将鹿鸣一分为二:7岁以下的留在梧桐山,7岁以上的搬到河源新校区。目前,梧桐山校区有60多个孩子,河源53个。

新校区在河源万绿湖(380平方公里)里,自然生态极好,作为广东省的直接水源,据信未来50到70年都不会被开发。孟丹梅拿下那里,是想干大事。大事一,完成“教授”理想,建立书院。大事二,建立国际读经培训中心,为读经教育在全国的推开培养校长、主教老师。“我预计未来10年,只要我们努力地去工作,读经教育会成为跟主流教育各分天下的局面,而再过个20年,很可能就成为教育的显学了。”

对河源校区校长刘玫来说,孟丹梅的理想很高远,不是她所能企及,她脑子里成天想的是,这几十个家庭特别不容易,这些孩子真的耽误不起,所以她的团队必须尽可能踏踏实实地把这批孩子带出来。“教授的理念再好,若缺少一批实干的人,最终也是空干一场。”

刘玫自己的孩子也在河源的53个孩子之中。2009年4月29日,她从成都带着孩子来到梧桐山,入读鹿鸣学堂,她自己也成为鹿鸣管

理员工中的一员。这一步走得很险峻。就在接受我采访前几分钟,她还收到了父亲的一条短信,骂她脑子进水了。今年春节,哥哥姐姐联手给刘玫设了一个局,“高高兴兴吃着吃着,飞镖就全飞过来了。我姐夫是带毕业班的,他说,你把孩子送到我这儿来,我给你教,我给你管。”

刘玫的担心在于,这批孩子如果最终不能成就,体制内的教育他们也耽误了许多。“读经若不能进到一个很深的深度的话,回到体制内学校是不占什么便宜的。我问了很多孩子,特别是读过两三年的,回到学校,学校老师给的评价是什么?不爱学习,动笔能力差,学习习惯也不好。在从河南老家回成都的路上,我老公一直在跟我讲,我支持你们,可是你们一定要拿出成果来,不然你们真的是对不起像我们这样支持你们的家长。”刘玫说,我不想神话读经的效果。

河源一线老师10个,后勤老师7个。4个班,53个孩子,最小的不到7岁,最大的17岁。这些孩子一年只能回3次家,还好其间父母可来探访。课程上,除了孟丹梅女儿等几个中文经典量够了开始自学英文的孩子外,基本上仍是单纯读经。书法课、武术课一直想开起来,但孟丹梅眼光高,“要就是一流的”,所以一直没能寻到能入她眼的老师,课也就没上起来。

对河源一线教师而言,最大的考验是,这批孩子很多是很大了才开始读经,之前已经看惯了花花世界,如今让他们每日只一味读经,很难管教,在刘玫和一线教师毛任之看来,这也确实是不够的。有时孩子间不免发生暴力冲突,或别的种种麻烦。而那些读经时间较长的孩子里也有状态不佳的,早期老师的不得法使他们进度很慢,对读经感到厌倦,甚至有两个孩子长达7个月不肯开口。

这些都让刘玫和她的团队焦灼。这些老师没有科班出身的,面对这样一种从前没人做过的教育,大家都在摸索,有时不免茫然。刘玫感慨有时理论和实际不是太一样,而且你面临的都是一些千变万化的活生生的孩子。“孟老师一直认为有经典就够了,我从一开始进入就认为——我们这批人也都认为,老师真的太重要了。我可是看到了四个班老师的状况不一样,孩子的状况也根本不一样。同样读《孟子》,孩子的器局都不一样。人能弘道,非道能弘人。一个有正知正解的老

师才能够把读经事业延续下去。”好在,经过一年磨合,在河源干下来的老师心意相投,用刘玫的话说,就是些“依法不依人、能够深度付出”的人。孩子们的状况在好转。比如毛任之老师,给孩子付出了大量的爱。他跟孩子吃住在一起,到家里去看,了解孩子为什么那么拘束,为什么要暴力,然后,该鼓励的鼓励,该收敛的收敛。他也很注意孩子心魄的锻炼,会把他们拉出去锻炼,比如让孩子从高坡上冲下来,比如组织他们打乒乓球比赛,巧妙地在这些活动中化解他们的心结,让两个之前7个月不肯开口的孩子在他手上开了口,而且一跃而起。他还创造了让一个班的孩子4个月拿下《易经》的奇迹。毛任之老师的故事,将在后面专文讲述。

刘玫最后非常郑重地强调,“一个中正平和的心态太重要了。读经教育是非常好的,也是值得你去深度付出的,但是孩子身上有很多基本的东西需要满足,比如亲情、师生情、友情。既是人性开发的教育,如果失去了这些基本一味去说读经,那读经就是术而不是道,它就会成为一种技术工具。而如果没有把做人的东西给他们扎下去,这些人有可能成为一批祸害,这是我最担心的东西。我不认为读过经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社会的栋梁。”

对“鹿鸣”甚至目前整个读经界的种种问题,孟丹梅心里其实很清楚。她承认出现很多负面情况,比如某些学堂主持人偏重于某一面,可能就不太关注其他方面,造成课程单一;比如有些家长和主持人有一种共同意愿想要训练孩子,使其成为机器;比如教师普遍学问根基不够缺乏经验造成学生进展缓慢,等等。

读经重镇梧桐山

“我们真的是不得已。我们什么资源都没有,除了有一个教育哲学的指导原则,什么都没有,还要做这种文化传承的工作。”“你问到方法,我就说我们是爬行的。从爬行到能够跑起来,中间有很多阶段。我们现在只有几个字,就是‘尽其可能’。所谓方法,绝对受师资数量和质量的局限,绝对受时代整体教养的局限。理论上你绝对可以两个月培养完一个老师,他也可以通过两年的时间去实践和提升,但是他绝对无法在三五年的时间内把一个在这个时代已经形成的、肤浅的生命,经过几代人都没有文化滋养的这种生命状态一蹴而就地提

升到有深度文化教养的生命状态。不可能的。但是你如果不开始去做,就永远都不可能。很多人质疑私塾老师的素质,有时候我都开玩笑,我说还谈素质,你就说这个时代一个老师好,他能好到哪去?也就是50步说百步。一个人,只要有这个心,安静得下来,摒弃掉外面的种种喧嚣,能陪着孩子读读书,人的生命有一种自我提升的意愿,我们就觉得很好了。”

孟丹梅称,目前在国内像“鹿鸣”这样办学的私塾,不过两到三家。这两三家的主持人都是王财贵的学生。“在王老师的早期推广中,能够受王老师的鼓舞和感动去推读经的人是非常多的,但是能深入到他这个教育哲学义理中的人是非常少的,也就是我们这几个人。”理论上,再过一两年,那些有了30万字读经量的孩子要跟王老师一起在书院学习。“到目前,全国所有这些私塾的孩子,达到基础30万字、能跟他一起学习的孩子,我觉得不会超过30个。”

说到书院,我问会不会很难办,能不能找到愿意且能够教这些孩子的大学者,孟丹梅笑,说到了这一步反而不难了。“因为这个时代凡属大师,都找不着传人。现在的教育怎么可能培养出如琢如磨的人来呀,大家都满世界飘着,是吧?”

“鹿鸣”现有教职工40余人,他们只有基本的生活保障,每天在校二十四小时,一天工作十四五、十六七小时,陪伴孩子安静读书。孟丹梅说,“我们哪里是在复兴,我们不过在救亡。”

用孟丹梅哥哥的话说,你们这个事情没有成败,也没有大小,只做着,便是成了。

——深圳鹿鸣学堂全解

文/《教育家》杂志主笔吴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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