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明净的地区》读后感

刺痛彷徨者双眼的曙光

好不容易把《最明净的地区》结束了。这几个月的苦苦咀嚼，晦涩、苦闷。卡洛斯·富恩特斯作为“拉美文学爆炸”的主要推手，在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作者）最困难的时候对他伸出了援手；除了《最明净的地区》这本拉开了那场“文学爆炸”序幕的处女之外，富恩特斯还著有《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震惊了世界文坛。

许久，思索不出想要的故事中轴。与其说在讲故事，富恩特斯更像实在向我们缓缓展开一幅庞大的画卷，上面画满了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墨西哥城的社会百态，勾勒了墨西哥的资本家、革命者、知识分子、贵族以及市井民众内心最真实而又戏剧化的条条思绪。

出身佃农，作为农民起义队伍中坚力量夺得革命胜利，进而晋身大银行家的罗布莱斯无疑是这幅巨作中尤其浓墨重彩的角色。可他并不是那样一个励志的人物。事实上，罗布莱斯发迹起家，投机钻营的经历让他终于站在墨西哥城——这座曾令洪堡博士赞叹不已的“最明净的地区”的明珠之巅。然而此后他的骄横跋扈、残忍冷酷都在尖锐地揭露当时那场资产阶级革命唯利是图的本质：旧时的独裁者和农场主被推翻，旧时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却没有大的改变——曾经那群喊着要推翻一切的“革命者”大摇大摆坐上了他们曾要掀翻的宝座！

如果说对费德里克·罗布莱斯与诺尔曼各取所需，充满铜臭味的婚姻的刻画把他对钱欲的追求推向极点，那么奥特西亚·恰孔的出现则使得罗布莱斯看上去更像一个自然人，一个曾经出身底层，有血、有肉、有爱的普通人。恰孔是名普通的打字员，盲人。她是费德里克在这个欲望之都摘下冷酷银行家面具后，能找到的唯一港湾。是权欲之巅者屡见不鲜的拈花惹草？不是，作为全国举足轻重的资本家，他大可挑一朵更鲜嫩可人的花。是积蓄已久的肉欲的发泄（婚后夫妻两人十分精明，各取所需，从不舍与对方不必要的东西，包括肉体）？从罗布莱斯“奥特西亚就是一切：平静、直接的力量；直接、有力地做出非凡之举；这所作所为有目共睹，无须通过上上下下的媒介便可表现出力量所在”的内心独白便不难看出：或许，这远不是这份温存的全部。

罗布莱斯对恰孔真实的爱让书中阿纳华克的资产阶级人物显得更为丰满，也让墨西哥人们意识到：有爱有恨的心并不能阻碍站在他们头顶上的资本家对他们作出压榨、剥削的残忍行为。

看，在那处墙角，年轻的革命军军官赫瓦西奥·波拉在临刑前供出了其他一同越狱的伙伴。伙伴们没有怪他。在意识到革命的理想已把自己推向求生无望的绝境时，他们还在想的，只是能与最初的同伴待在一起。哪怕要面对的，是死亡。

听，汉堡大街上那座不断被肢解的府邸里，从沙发软椅上传来劳伦萨·德奥万多的叹息。人们的敬仰、代表着墨西哥权钱之巅的宴请名单、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德奥万多这个姓氏的荣耀！全都随着波菲里奥·迪亚斯独裁的结束戛然而止。这些曾经的农

场主们咒骂，这些曾经的贵族们叹息。劳伦萨沉溺在镀金边镜子后的往日辉煌长吁短叹，外甥女平比内拉为了家族的复兴，混迹于墨西哥城的新贵之中。这些新鲜的上等人倒乐于结识有声望的名门贵族来实现“自我提升”；对于平比内拉来说，与这些人混熟些总是求得贵人相助的第一步。

罗德里格·波拉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那个革命者的儿子。虽然生而丧父，靠母亲独自含辛茹苦地拉扯，还尝试过坚守做个有思想的作家的理想，实际上就是个穷光蛋。“平比内拉，您说的有道理。我母亲——迪亚斯将军的密友，唐拉米罗·苏巴兰的女儿——总是这么对我说。”天天在家织衣卖钱的罗森达·波拉真有这样的社会背景？谁在乎呢。这个墨城的新星，大剧作家罗德里戈·波拉，开的是有皮椅的美洲虎牌汽车，说出来的都是赢得阵阵掌声的至理名言。一切都变了。自从一部剧作大红大紫，名声、金钱纷至沓来，谁还会在乎她的过去！要知道，大作家波拉，他身缠万贯！成名几个月前的贵族派对上，他还被同样一帮人轰了出来，可谁在乎呢？他有钱，就这么简单。平比内拉自然是聪明人，一边答话一边把胳膊挨近罗德里戈。两人的一拍即合，旁人自然看在眼里。

“你瞧，奇诺。罗德里戈的口味真高啊。”

“埃弗拉因，她没多少钱，不过，为了......”

“奇诺，他有钱，而她会使他身价倍增。两人在一起真是相得益彰啊。”

在他们身后是台电唱机，靡靡的旋律缓缓传出：我爱你，是出于情感。

宏篇中除了罗布莱斯这个中心人物外，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伊克斯卡·西恩富戈斯，以及诗人曼努埃尔·萨马科那。在萨马科那滔滔不绝的口中墨西哥应致力于寻找自己业已失去的、富有民族特点的精神财富，维护和保存自己的历史。可他所指的历史是怎样的？自从1519年西班牙殖民者入侵以来，这片古印第安人的圣土就战火不断。好不容易于1867年将英、法、美、西的入侵者悉数赶出国境，政权又被波菲里奥·迪亚斯攫取，并经历了超过30年的独裁统治。接着，资产阶级革命，像罗布莱斯的资产阶级站稳脚跟，便通过投机大肆在经济上捞取好处。这时他儿时的玩伴不难发现，革命并没有在自己的起居作息上泛起一丝涟漪，可有个以前的的小伙伴却已经坐在了奢华的办公室里，手夹雪茄吞云吐雾。纯墨西哥风味的革命并没能给这个嗜好龙舌兰香气的民族带来太多改变：统治者变了，大家照旧过活（如果能谋得生计的话），就这么简单。

对萨马科那执念过去的看法，西恩富戈斯不以为然，他认为应当把继承民族传统、接受欧洲精神财富和推陈出新结合在一起。因此，墨西哥人不必向后看，而应着眼于未来；墨西哥人既要继承传统，又要开创新的历史篇章。革命是有成效的，但若然就此止步，沉湎往日，那就负了今日墨西哥人历史使命。

西恩富戈斯是个特别的角色。你听不到他的过去，也看不到他的将来。事实上，他就是那个说故事的人，或者说是富恩特斯完成这篇画作的画笔。没有他的故事，因为所有人物的故事都是他的故事。他是书中所描写的全部历史的见证人，是联系书中各色人等的纽带。是他通过一次次的谈话，一次次的探访，一次次的试探，将那个社会各种人物的脸谱、身影，乃至想法一一展现。

当然在这个“仅有几个下水道，玻璃上布满哈气和锈气，臭气熏天而又霓虹璀璨”的城市里，更多的仍是那些嘴里吐着脏字，每天为了面包给人卖力气，不敢多想，不怨抱怨，一心顺着初生既定的生命河道飘荡的普通民众。夜总会记卡员、出租车司机、偷渡苦工、咖啡馆服务员——他们才是墨西哥最广大的主人，他们的感受才是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唯一公正的判决。

“快看呐，那可是墨西哥城！”南方的居民满腹抱负来到首都，准备大赚一笔；首都的不少有志者却前赴后继偷渡去遍地黄金的美国；而留在这个“壁画之都”的市井市民仍然住在这里，每天用龙舌兰酒浇灌昏胀的头脑，用街上铜板换来的交媾刺激麻痹的神经。谁也别去招惹他们，难道忘了大诗人萨马科那正是在酒馆里，被一个“长得像根树桩，圆脸像玻璃球”的男人开了三四枪才倒下的吗？“谁都不能这么看我”那个男人用刚说完下流话的嘴巴解释道。不管你怎么想，每条湿暗的小巷里的墨西哥人就这样过规律的生活，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就如他们自己所说：“依照主的旨意。”

一切都被西恩富戈斯看在眼里，他审视墨西哥的历史进程，思考墨西哥的民族危机，憧憬墨西哥的明日曙光。从他一双黑亮的眸子里，迸射出看似沉稳的外表下激越的光芒：我的祖国需要革命，此前烈士的鲜血已沦为资产阶级的天梯，梯的两侧，男人仍在打苦工，女人仍在苦持生计；我的人民需要革命，他们勤劳，他们善良，他们不安，他们焦躁，他们理应得到的，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