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游刃_与_凿_辨析

（ 三）
“凿” 这还得从 说起。 众所周知， 任何人造工具（ 包括刀与凿 ） 的出现都是人类有目的的活动的产物， 也是社会进步 如同刀斧刨锯锤一样， 铁制“凿 ” 的出现更是标志着人类改造自然能力的提高。 如果说过 的标志，
①那么现在则可以用 “凿” 去还是用手埏埴制成圆型的陶器 ， 这类的金属器具将木制成方型的桌凳 、 ② 在这里 ， 门窗乃至复杂的桔槔。 用工具来代替手是社会历史的进步和必然， 而“朴 （ 木 ） 散为器 ”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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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 此独无有， 尝试凿之。日（ 捶） 凿一窍， 七日而浑沌死。 在这里， 同样是器具（ 刀与凿） ， 同样是器具的工作状态（ 游刃与凿） ， 在庄子那里的取舍和好恶 、 （ 捶） 凿” 是明显的， 从上述引文 可 见 庄 子 是 褒“游 刃 ” 贬“ 的。 尤 其 是 融 名 词 和 动 词 于 一 身 的 “凿” ， 《庄子·在宥》 ： “天下好知， 在庄子那里是被作为负面的字眼来使用的 。如 说 而百姓求竭矣， 。 ” 《庄子·应帝王 》 ： “是欺 于是乎釿锯制焉， 绳墨杀焉， 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 罪在撄人心 又说 ” 其于治天下也， 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 德也， 那么， 原本相同的器具、 相同的工作状态 （ 游刃与凿 ） ， 为何会在庄子那里有如此大的反差呢？ “凿” 、 “游刃” 为何会贬 褒 呢？
： “埏埴以为器。 ” 说 ① 《老子·十一章》 ： “凿木为机， 。 ” 《老子·十一章》 ： “凿户牖以为室。 ” 说 后重前轻， 挈水若抽， 数如泆汤 又说 户牖即门窗。 ② 《庄子·天地》
③ ④
。“准” ， “绳” 规： 圆规； 矩： 方尺 是指测量平面的水准器 是指测量垂直的墨线。 《诉 “朴” 》 《清华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0 年第 2 期。 可参阅拙文 一文，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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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凿木为器 ” 木者只需按预先设定的样式 “凿 ” 木即可。 同时 时的先后程序也只需按设计样式之 “随序之相理” “凿 ” 、 “凿 ” （ 《庄子·则阳 》 ） 。 所以 这用庄子的话来说是 之过程 之环节， 先后进行即可， “凿” “点与线 ” 、 “面与体” 、 “方与圆 ” 环环相扣， 清晰明了， 非此即彼。同样， 这 时的 也一目了然， 尺 ， 、 、 、 。 “ ” ， ， 寸分毫不差 决不允许不方不圆 点线混淆 面体混乱 尺寸模糊 这 凿 的眼孔 入木透明 这锯 的榫头， 方正平实， 而榫（ 枘） 与眼的结合， 由于尺寸分毫不差， 更是显得天衣无缝， 哪会出现名家惠 “ ” ？ ） 施说的 凿不围枘 （ 《庄子·天下》 ， “凿” 第三 时可掌控。 “计物以数” （ 《庄子·则阳》 ）， （ 《庄子 · 应帝王 》 ）， 由于 这种理性（ 规矩 ） 逻辑 （ 准绳 ） ， 使“物彻疏明 ” “给数以敏” “凿木为器” （ 《庄子·天地》 ） 。所以， 使人 人在 的过程中， 情绪是平实的、 稳定的， 心情是愉 悦的、 畅快的， 因为整个“凿 ” 的过程是可控、 可测的， 是视之可见搏之可得的， 哪会有老子所说“视 ” 、 “搏之不得” （ 《老子·十四章》 ） 的感觉？ 之不见 ， “凿” 第四 者更自信。 “规矩” （ 思维理性 ） “准绳” （ 逻辑条理） 与 “凿” 正是有了上述这些 间的互相结合， 互为前提， 互 “凿” 使得 者也变得日益自信。 因为他们有理由自信乃至自负： 只要人类需要， 这“凿 ” 与 为因果， “规矩、 准绳” 的结合， 是可以制造出人所想要的各种各样器物来的。 这就像机械主义者能自信且 他就能造出一个宇宙世界来一样。 按庄子的话来说是 自豪地宣告只要给他必要的器材和法则， “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 。 在他们自己看来是白玉不雕 （ 《庄子·徐无鬼》 ）， 在老子看来是日益“强梁 ” （ 理性与逻辑 ） 的结合才开发 孰为珪璋， 纯朴不凿孰为牺尊？ 就是因为有了这“凿 ” 与“规矩准绳 ” （ “凿” ） 出一个精彩的世界、 纷呈的自然、 奇巧的器物， 使社会日益进步， 生活日趋便利。 “凿” “规矩准绳” （ 理性与逻辑） 的结合使得“凿者 ” 可以这么说， 是 与 日益自信且日趋自负、 强 （ “凿者” ） 自是而非彼， 梁。他们 他们以己养鸟， 以自为方， 彰显自我， 突出主体； 他们不允许别人和 ： “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乎己也 。 ” （ 《庄子 · 在宥 》 ） 因为如此， 自己不一样， 他们就像庄子所说的 所
” 则制成剜凿为之。 又因为此处的“凿 ” 既是名词（ “凿 ” 这器具 ） ， 又是动词， 所以 而止。需圆眼者， ③ “凿” 。 又指这种器具的工作状态
（ 二）
“凿” “游刃” 《庄子 》 。如 与 又分别出现在 一书中的《养生主 》 和《应帝王 》 及《老子 · 十一章 》 “游刃 ” ， 《庄子·养生主》 ：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 中的“为文惠君解牛 ” 的庖丁说 所解数千牛矣， 而 刀刃若新发于硎（ 磨刀石） 。彼（ 牛） 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 以无厚入有间， 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 ” 余地矣。 “凿 ” ， 《老子·十一章》 ： “凿户牖以为室 。 ” 《庄子·应帝王》 ： “南海之帝为儵， 又如 说 也说 北海 之帝为忽， 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遇于浑沌之地， 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 曰：
则给人类的生活带来极大的便利 。 “凿” （ 刀） 之类的金属器具还不足以制造出合格的桌与凳 、 然而， 光有这些 门窗与桔槔， 它还需 ③ “规矩” “准绳” 。 只有这样， 要 和 才能制造出合格的桌与凳、 门窗与桔槔。 设想如无规矩， 奚仲何
（ 《论语 · 卫灵公 》 ） 以定方圆？ 如无准绳， 鲁班何以定曲直？ 所以孔子所说“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 ”
复旦学报（ 社会科学版） FUDAN JOURNAL （ Social Sciences）
2010 年第 6 期 No． 6 2010

中国哲学研究
“ 游刃 ” 与“ 凿” 辨析
刘康德
（ 复旦大学 ［ 摘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
① 他们 “安知鱼之乐” “全足” ， （ 《庄子·秋水》 ） ； 他们以自己 这样的质问 而笑他人“不全足 ” 以也就有了 看不惯、 容不得那些闉趾支离无脤和哀驼它， 使得这些人只能自娱自乐以求精神满足； ② 他们用理
“齐物” ， 性 要断鹤胫而续凫肢， 他们已经没有了“长者不为有余， 短者不为不足 ” 这样的思绪； 他们 还自以为聪明性， 为防盗贼而将“箧、 匮、 囊” 上锁索绳， 但就是没有想到大盗能将上了锁索了绳的 “箧、 “其臂以当车辙” （ 《庄子·人间世》 ）。 匮、 囊” 整个地盗走， 他们还自以为了不得， 奋 “凿” “规矩准绳” （ 理性与逻辑 ） 的结合而导致“凿者 ” 这种由 与 日趋自信自负之同时， 还导致 “凿者” 日趋自傲自矜。这就像现代思想家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 自以为“受过逻辑训练的心智能 ③ 。 这用庄子的话来说是“以知穷德 ” （ 《庄子 · 缮性 》 ）， 够计算一切， 因而最为盛气凌人 ” 即以掌握的 “恶” 变得日益骄傲、 趾高气扬、 盛气凌人， 将知识理性向 转化。 知识理性为自傲自负自矜的本钱 ， “凿者” 这种自负自傲自矜使得 目空一切， 以为掌握融知识理性逻辑法则于一体的“凿 ” 是能解 “烧之， （ 《庄子 · 马蹄 》 ） 一样来对待自然 、 决所有问题， 并涵盖一切的， 于是就像对马 剔之， 刻之， 雒之” “凿” ； 而且 “凿” 对待社会， 到处乱 之不停， 照庄子说来是“与物相刃相靡， 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 ” ， “凿 ” （ 动词 ） 遍五洲； 他们要 名词 ） 放之四海 “涉海凿河” ， “浑沌” “日凿一窍” （ 《庄子·应帝王》 ）。 乃至对 也要 而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 逻辑过度、 理性至上的毛病也就充分暴露了， 这“凿 ” 的负面作用也就 “凿” “凿破浑沌 ” （ 《庄子 · 应帝王 》 ） 来警示大家： 的贬低， 并以 彰显无疑了。由此也就导致上述庄子对
［ 0419 收稿日期］ 2010［ 作者简介］ 刘康德，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博士生导师。
“中国哲学语素论” （ 项目批准号： 07BZX037 ） 的阶段性成果。 本文为作者承担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无厚” 。 庄子称此为 ： “凡铁兵， ” “斤” ， 说 薄者为刀剑， 背厚而面薄者为斧斤。 这里的 指砍刀。 ② 《天工开物 ·锤锻》 《庄子·在宥》 “椎凿 ” 。“椎” “捶 ” 、 “槌” 。 中又称之为 同 ③ 在 *
（ 一）“刃” ， 。Fra bibliotek 游刃的 通常是指一种锋利的刀， 所以有时候我们将用刀杀坏人， 说成是“手刃奸贼 ”
② “游刃” 则是指这种用铁或用钢制成的薄薄 ① 的器具（ 刀） 的一种工作状态。 “凿” ： “凡凿， 同样， 锯、 斧、 刨、 锤、 凿的 也是指一种铁制的器具。 按《天工开物 · 锤锻 》 记载 熟 ， ， ， 。 ， ， （ ） ， 铁锻成 嵌钢于口 其本空圆 以受木柄 斧从柄催 入木透明 其末 开口 粗者阔寸许 细者三分
“器” ， “凿” 、 “准绳 ” 。 也正是在这个意 的 是既包括像 这样的金属器具， 又包括“规矩” 这样的“器 ” ， “规矩 ” 、 “准绳” “凿” 义上说 是始终伴随着 这些金属器具的， 二者不离不弃， 不可分离。 “规矩 ” ， 也正是有了这 和“准绳 ” 由它们和“凿 ” 等金属器具的结合， 制作出各种各样的器物 （ 桌凳、 门窗和桔槔） ， 给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 也引发人们思想观念的进步和变化。 那就是在“凿 （ 凿在庄子时期被泛化 ） 的过程中， 木为器” 也促使了人们思想中思维理性 （ 规矩 ） 、 逻辑条理 （ 准
④ 也因为有此作用 ， 绳） 的形成、 确立和日益强化。 所以汉代画像石中有伏羲、 女娲手执规矩的图
《淮南子·览冥训》 “规矩、 “枕方寝绳” 。 中还记载着女娲因为这些 准绳” 重要而 像。以至于
（ 四）
而日益强化的思维理性（ 规矩） 和逻辑条理 （ 准绳） 又反过来使人们在“凿木为器 ” 的过程中进 一步运用思维理性、 逻辑条理。 ， “凿” 第一 前有预设。 “凿” “凿木为器 ” 当 者截木一段进行 之前， 实际上就已经有了预设。 用《庄子 · 齐物论 》 的话 “以无有为有” ， 来说是 用我们哲学的行话来说， 是在制器造物之前， 就已经有了这器物， 即制造桌 ， 子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桌子的理念 。用名家惠施的话来说是“今日适越而昔来 （ 至 ） ” 用《庄子 · 田 “规乎其前” 。 子方》 的话来说是 ， “凿” 第二 中有程式。 “凿” “凿木为器” 因为 前有预设， 已将要 的器物的样式、 大小、 尺寸都预先一一设定， 所以“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