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文学构思和学术问题
新时期文学思潮与论争

80年代文学思潮与论争文艺领域中的改革.在新时期初期对僵化、极“左”观念进行全面清算和大规模重新辨识的基础上,开始在自身诸方面进行着切实的探索和重建。
中国文学开始坦然地面对世界,并积极地在对西方文艺的评介中觅取新的发展路径。
以现实主义为主潮的文学创作,逐步由对历史的反思转入到对改革中各种现实生活变化的关注,在现实主义艺术方法引导下恢复了自身尊严的新时期文学,开始在关注现实中实现着由“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到关注现实的转交。
这一转变,不仅是文学自身的蜕变,也是文学对社会现实功利目的的深刻化。
在一定意义上,从80年代前期开始,文学取得了和现实生活发展的同步性。
文学领域内,从题材、主旨到手法、方法、风格都开始了全方位的向旧有格局的告别。
一、关于西方现代派的讨论引起对西方现代派文艺大讨论的是1982年《外国文学研究》发表徐迟的《现代化与现代派》一文。
其实.在这篇文章发表的前后,西方现代汉文学的话题,已被人们广泛注意到了,并逐步上升为热点问题。
徐迟在1978年3月就发表了《文学与“现代化”》一文;1979年3月,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组织了一次关于“外国现代资产阶级文学评价问题的讨论”:从1980年下半年开始一直到1982年初,《外国文学研究》曾开辟“西方现代派文学研究”专栏,对此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徐迟《现代化与现代派》一文的着眼点是在我国大规模进行现代化建设的今天,文学如何适应并创造出与之相匹配的“现代化”文学。
由于徐文直接把西方现代派与中国新时期文艺的未来发展结合在一起,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
叶君健、冯骥才等著名作家也撰文予以支持。
他们认为.流行于西方的现代派文学思潮,决不是一群怪物们兴风作浪的产物,而是当今文坛世界必然会出现的易象,是文学史上的一场革命。
现代派文艺不仅来源于现实,而且反映了各种物质关系总和的精神内在。
他们认为,我国文坛应当有“马克思主义的现代主义”、“中国文学需要现代派”。
探讨八十年代外国文学论争(全文)

探讨八十年代外国文学论争作为ZG学术体系的一部分,八十年代外国文学学科的学术历程与学界的整体变化大体相合,也与其它人文学科思考着一些共同的基本问题。
人道主义和现代派文学论争、方法论热、“世界文学”幻想,这些热点和其中表达的“西方观”也都是外国文学界当时的中心话题。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本学科的整体学术反思可以完全套用八十年代文化反思的既有结论,尽管当时学科的疆域并不像现在这样明晰,各学科对共同问题的思考和处理方式以及学术步伐仍然各自不同。
因此,我们的学术史反思既要关注八十年代学界的整体脉动,又要深入考察本学科的研究实践,通过回忆这一时段外国文学研究的成就与缺失,透视其中显现的特有研究模式和问题意识,在此基础上勘定外国文学研究对于ZG学术的价值。
对“十七年”传统的转换外国文学译介和研究活动在民国时代就已十分活跃,出现了五种不同的外国文学观,其中最有影响的是鲁迅倡导的以弱势民族文学为主的模式。
当时,外国文学虽已作为一个学科存在,在现代学术体系中的话语地位却远不及外国文学译介之于ZG文化那般重要。
新ZG建立后,马克思主义、思想成为绝对主导的一元意识形态,文艺的“政治性”被空前强调,“十七年”的外国文学译介和研究不再众声喧哗,而是阶级革命话语一曲独奏。
鲁迅模式被塑造成为外国文学工作的标准,外国文学译介与研究共同建构出一个颇具ZG特色的外国文学版图,那就是:苏俄文学最受重视、地位最高,亚非拉文学得到空前强调;欧洲古典文学则是批判与汲取相结合;现代主义文学被视为糟粕,基本消逝。
此时的学术研究遵循着固定的模式:首先对作家及作品人物进行阶级定性,然后就作品的思想内容和社会意义展开详细分析,再加一点艺术上的评价,最后得出总体结论。
在具体分析中,对归入无产阶级的革命作家给予无保留的赞美,那些表现出阶级局限性的现实主义作家被一分为二地看待,阶级立场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家作品则遭到无情的批判。
应该说,以阶级革命话语为基础构建的这一外国文学秩序,是冷战形势下ZG对西方中心话语的有意识对抗。
20.8080年代前期的文学思潮与文学

► 当然,在此之前,已有一些作品预示了这种
“转变”的发生。如发表于1977年11月的短篇 小说《班主任》(刘心武)和发表于1978年8 月的短篇《伤痕》(卢新华)。这些艺术上 显得粗糙的作品,提示了文学“解冻”的一 些重要特征: 对个人的命运、情感创伤的关注,和作家 对于“主体意识”的寻找的自觉。
► 爱情作为人性的一部分,应该是许多作家
着力表现和探讨的主题 ► 文革中对阶级性的过分强调和夸大,使人 与人之间的关系被荒唐地简化为同阶级的“ 同志”、“阶级兄弟”与对立阶级的殊死敌人 两种,从而将男女间正常的感情一概视为“ 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思想” ► 刘心武的《爱的位置》 ► 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 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
► 冯骥才在1982年3月写给李陀的信中说 ► “我急急渴渴地要告诉你,我像喝了一大杯
味醇的通化葡萄酒那样,刚刚读了高行健 的《现代小说技巧初探》。如果你还没见 到,就请赶紧去找行健要一本看。我听说 这是一本畅销书。在目前„现代小说‟这块园 地还很少有人涉足的情况下,好像在空旷 寂寞的天空,忽然放上去一只漂漂亮亮的 风筝,多么叫人高兴!”
► 以1985年前后为界,80年代文学可以区分为两个
阶段。80年代前期,文学界和思想文化界存在着 相当集中的关注点。 ► 挣脱“文化专制”的枷锁,更新全民族观念的“文化 启蒙”(“新启蒙”),是思想文化的“主潮”。 ► 与此相关,文学是对于“现实主义”的“传统”的呼 唤。在这几年间,文学主题可以说都与“文革”的“ 历史记忆”有关,是亲历者对“历史灾难”所提供的 “证言”,以及对于“历史责任”(“谁之罪”)所作的 思考和探究。
► 在80年代许多作家、读者的理解中,西方的“现代
派”是涵盖面宽泛的概念。 ► 自上世纪末到本世纪70年代的,包括象征主义、 表现主义、未来主义、意识流文学、超现实主义、 存在主义、新小说派、垮掉的一代、荒诞派戏剧、 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等等名目的文学,都囊 括在内。 ► 当时热销的《外国现代派文学作品选》(四卷八册, 袁可嘉主编)的编选,正体现了这样的理解。
80年代以来的文学思潮

第九章80年代以来的文学思潮第一节80年代以来的文学文化语境一、从惯性写作到自觉写作:文学“本体”确立的艰难1、社会结构表层的变革与精神、思维的惯性延续粉碎“四人帮”,对中国社会来说是一次历史性的巨大转折。
但这种转折首先表现在社会结构的表层形态中,而从精神意识和心理思维层次来说,“转折”的到来显然要艰难得多。
具体到广大知识分子和作家来说,那种主体解放的热情可以说完全是自发的、感性的,而不是自觉的、理性的。
时期之初的文学写作,思想的惯性、思维的惯性、语言的惯性共同铸造了一种“时代共名”,其具体标志就是与政治惯性的高度汇合、过去语言惯性的自然延伸、个人声音被集体言说惯性的淹没、现实主义大潮的惯性式重新确立、人的主体性与文学主体性的不平衡状态以及经济领域的“洋跃进”与文学领域的“洋跃进”的契合等。
2、、“时代共名”笼罩下的“伤痕”、“反思”与“改革”伤痕文学:新时期之初整个民族虽然告别了一个“旧时代”,但国家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文化生活仍在过去那个时代的“惯性”轨道上向前滑行。
虽然,批判对象变了,但批判的方式、批判的思维甚至话语方式都跟“四人帮”时代毫无二致。
文学此时沉浸在被解放的狂热中,它与激情的政治时代保持了高度的合拍,以“伤痕文学”响应着时代揭批“四人帮”的主潮。
作家的话语冲动和情绪冲动本质上并不是为“文学”而发,他们只是为了在时代的洪流中汇入自己的声音。
“四人帮”长期剥夺了他们写作的权利,他们需要一个艺术的恢复时间,但他们又不愿意再次被时代遗忘,于是他们只能迫不及待地操持着过去时代的“语言”,以过去时代的“思维方式”对过去时代进行着激烈的批判,这既是一种文学惯性使然,又是作家们的一种无奈的选择。
伤痕文学存在的意义。
在许多时期特别是“文革”中实际上已异化成了“瞒和骗”的怪胎,“伤痕文学”用它的“血和泪”唤回了现实主义文学的本性,重现了现实主义文学的批判传统,并据此标示了与那个“旧时代”的真正的文学决裂。
80年代文学思潮

的“先锋小说” 致力于艺术创新,把
现代主义文学的探索推向了极至。
80年代末,池莉、方方、刘恒、 刘震云为代表的新写实小说,主张 还原现实生活的原生态,直面现实, 直面人生,注重表现普通人的生活 烦恼与欲望,追求客观冷静的叙述 方式。
形成争论的焦点几乎都是纯理论性问题,形成 文艺理论观念变革大潮。文艺界原来热衷的现
三、80年代后期文学思潮
时代背景:中国的改革全方位化, 深入化和快速化。
(一)文学发展状况
1985年起,文学进入新变时期,
出现了鲜明个性和风格独特的作品。如
郑义的小说《老井》、张贤亮的《男人
的一半是女人》、莫言的《红高粱》、
刘索拉《你别无选择》,韩少功的《爸
爸爸》、方方的《风景》,王朔的《顽
2、关于现代派的讨论:
1981年的9月,高行健《现代小说技巧初 探》的小册子,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提供了 “现代小说”的观念和写作技巧,适应了渴 望从西方文学中寻找出路的文学需要,高行 健的小册子引起了注意。
论争由徐迟1982年发表的《现代化与 现代派》一文引起。
在1982年第2期《外国文学研究》上发表了 老作家、老翻译家徐迟撰写的《现代化与现代 派》一文。作者很直白地把现代派和现代化直 接联系了起来,认为社会的现代化必然要求文 学的现代派,而我们的社会是一定要走现代化 道路的,那么,现代派也就将会取代我们一向 提倡和坚持的现实主义,乃至社会主义现实主 义文学,而成为我国文学未来的发展方向。从 1980年下半年开始一直到1982年初,《外国 文学研究》开辟“西方现代派文学研究”专栏, 对此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在这场讨论逐渐深入 的过程中,争论的焦点集中在需不需要现代派; 现代派好不好;现代派与伪现代派。
八十年代文学构思和学术问题

八十年代文学构思和学术问题1979年通常被认为是一个颇富历史意味的转折年代。
刚刚结束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宣布:“全国范围的大规模的揭批林彪、‘四人帮’的群众运动已经基本上胜利完成,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应该从1979年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毋庸置疑,伴随此一历史转变应该出现的是各行各业“团结一致向前看”的大好局面,然而,对于文艺界而言,“文革”后一度产生的文坛共识却开始消散甚至瓦解。
之前潜藏和累积的各种异见犹如冰山一角逐渐暴露并且日益激化,主要的争议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如何评价“十七年”、“文革”,二是如何看待“近三年”的文艺创作和理论批评。
更进一步说,这其实涉及到如何理解“十七年”和“文革”以及“近三年”整个中国的社会主义实践和历史经验,而这恰恰又是当时社会各个层面都在探讨和思考的焦点。
对于这些问题的认识和处理无疑又为“文革”后正在兴起和展开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的编写工作提供了相应的思想框架和认识装置。
一文坛共识的破裂分歧较为明显的公开是在3月召开的“文学理论批评工作座谈会”上。
据时任《文艺报》编辑部副主任的刘锡诚回忆:“文学理论批评工作座谈会”是《文艺报》主持召开的。
会议的议题之一,是总结三十年来文艺工作的经验教训。
作为组织者,冯牧和孔罗荪两位主编,在会议的后期,邀请“文革”前担任文艺界领导工作、“文革”中受到严重迫害、“文革”后仍在文艺界担任着重要领导职务的陈荒煤、林默涵、周扬三位老领导到会讲话。
他们每人讲了半天。
21日是陈荒煤讲,22日是林默涵讲,23日是周扬讲。
他们讲话之后,代表们进行座谈会讨论。
陈荒煤和周扬的讲话,都没有引起什么大的争论。
在23日上午的讨论中,代表们对林默涵同志的讲话,主要是对十七年文艺工作的成绩和问题,发表了一些不同意见。
我认为,也可以理解为是对林默涵同志观点的批评与商讨。
……默涵的讲话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关于总结三十年的经验问题。
有争议的就是这一部分。
他的讲话说:“(在十七年的文艺工作中)我们肯定有‘左’的错误,但是这里面也有复杂的情况。
八十年代的文艺思潮

先锋小说
先锋小说的主要创作倾向 (1)受来自尼采生命哲学和弗洛伊德精神分 析学的启示,着重表现潜意识、性心理等深层人 性内容的创作倾向。如:莫言、残雪等作家。 (2)受来自魔幻现实主义和形式主义美学思 潮的影响,刻意更新叙事与结构技法的探索性创 作倾向。如:马原、洪峰、扎西达娃等。 (3)受某些更具有当代色彩的西方文化思潮 的影响(如存在主义、现象学)
不足之处
对平庸无奈的现实生存状况批判力的丧失,最 后留下的潜在态度就是迁就、认同这种本来就 需要改变的现状
散文
散文创作概况
1.哀悼、回忆反思文革历史(老作家的散文) 2.强调自我,重视抒情(抒情、艺术散文) 3.学者关注现实问题,参与文化交流的感性体验 和理性思考(学者的散文随笔)
时代精神
《干校六记》之冒险记幸(节选)
上坡走到砖窑,就该拐弯往北。有一条小河由北面南,流到砖窑坡下,稍 一停洄,就泛入窑西低洼的荒地里去。坡下那片地,平时河水婉蜒而过, 雨后水涨流急,给冲成一个小岛。我沿河北去,只见河面愈来愈广。默存 的宿台在河对岸,是几排灰色瓦房的最后一排。我到那里一看,河宽至少 一文。原来的一架四五尺宽的小桥,早已冲垮,歪歪斜斜浮在下游水面上。 雨丝绵绵密密,把天和地都连成一片;可是面前这一道丈许的河,却隔断 了道路。我在东岸望着西岸,默存住的房间更在这排十几间房间的最西头。 我望着望着,不见一人;忽想到假如给人看见,我岂不成了笑话。没奈何, 我只得踏着泥泞的路,再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打算盘。河愈南去愈窄, 水也愈急。可是如果到砖留坡下跳上小岛,跳过河去,不就到了对岸吗? 那边看去尽是乱石荒墩,并没有道路;可是地该是连着的,没有河流间隔、 但河边泥滑,穿了雨靴不如穿布鞋灵便;小岛的泥土也不知是否坚固。我 回到那里,伸过手杖枝去扎那个小岛,泥土很结实。我把手杖扎得深深地, 攀着杖跳上小岛,又如法跳到对岸。一路坑坑坡坡,一脚泥、一脚水,历 尽千难万阻,居然到了默存宿舍的门口。
第七讲 ,80年代文学思潮

6、1979年10月,第四次文代会召 开。邓小平《祝辞》提出:
“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不是发号施令 ,不是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 的、直接的政治任务,而是根据文学艺术 的特征和发展规律,帮助文艺工作者获得 条件来不断繁荣文学艺术事业,提高文学 艺术水平,创作出无愧于我国伟大人民、 伟大时代的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和表演艺 术成果。”
这场有关于现代派的讨论,看似是 一场对西方现代派的评价问题,但 实际上是牵涉到中国当代文学打破 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和有意突破的 “试水”。当代作家和研究者不再 满足于原有的创作模式和基调,显 示出对创作个性的追求和对创作自 由的向往。
三、“清除精神污染” 1983年下半年至1984年年初,文 艺界展开了一场“清除精神污染” 斗争活动。
3、关于现代派文学的基本特征也是 文学界关心的。徐敬亚《崛起的诗 群》作了较为全面而准确的概括: 注意表现人的自我心理意识; 追求形式上的流动美和抽象美; 反对传统概念中的理性和逻辑; 主张表现和挖掘艺术家的直觉和 潜意识。
4、讨论的背景:西方的影响。 从整个文化思潮背景来看,80 年代中国文坛受西方哲学、美学 影响最大、最广、最深的是西方 现代主义,尼采、弗洛伊德和萨 特是对80年代中国文学影响最大 的西方思想家。
其二,创造主体性从心理结构角度说, 是作家超越生存需要、安全需要、消极 性归属需要和尊重需求而升华到自我实 现需求的精神世界。 从创作实践上说,创造主体性包括超越 性、超前性和超我性,这就是主体对世 俗观念、时空界限及“封闭自我”的超 越,这种超越导致作家精神主体进入充 分自由的状态。
其三,接受主体性的实现包括两种基 本路径:一是通过接受主体的自我实 现机制,使欣赏者超越现实关系和现 实意识,以获得心灵的解放,从而实 现人的自由自觉本质;二是通过接受 主体创造机制,即通过欣赏者的审美 心理结构,激发欣赏者审美再创造的 能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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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文学构思和学术问题1979年通常被认为是一个颇富历史意味的转折年代。
刚刚结束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宣布:“全国范围的大规模的揭批林彪、‘四人帮’的群众运动已经基本上胜利完成,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应该从1979年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毋庸置疑,伴随此一历史转变应该出现的是各行各业“团结一致向前看”的大好局面,然而,对于文艺界而言,“文革”后一度产生的文坛共识却开始消散甚至瓦解。
之前潜藏和累积的各种异见犹如冰山一角逐渐暴露并且日益激化,主要的争议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如何评价“十七年”、“文革”,二是如何看待“近三年”的文艺创作和理论批评。
更进一步说,这其实涉及到如何理解“十七年”和“文革”以及“近三年”整个中国的社会主义实践和历史经验,而这恰恰又是当时社会各个层面都在探讨和思考的焦点。
对于这些问题的认识和处理无疑又为“文革”后正在兴起和展开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的编写工作提供了相应的思想框架和认识装置。
一文坛共识的破裂分歧较为明显的公开是在3月召开的“文学理论批评工作座谈会”上。
据时任《文艺报》编辑部副主任的刘锡诚回忆:“文学理论批评工作座谈会”是《文艺报》主持召开的。
会议的议题之一,是总结三十年来文艺工作的经验教训。
作为组织者,冯牧和孔罗荪两位主编,在会议的后期,邀请“文革”前担任文艺界领导工作、“文革”中受到严重迫害、“文革”后仍在文艺界担任着重要领导职务的陈荒煤、林默涵、周扬三位老领导到会讲话。
他们每人讲了半天。
21日是陈荒煤讲,22日是林默涵讲,23日是周扬讲。
他们讲话之后,代表们进行座谈会讨论。
陈荒煤和周扬的讲话,都没有引起什么大的争论。
在23日上午的讨论中,代表们对林默涵同志的讲话,主要是对十七年文艺工作的成绩和问题,发表了一些不同意见。
我认为,也可以理解为是对林默涵同志观点的批评与商讨。
……默涵的讲话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关于总结三十年的经验问题。
有争议的就是这一部分。
他的讲话说:“(在十七年的文艺工作中)我们肯定有‘左’的错误,但是这里面也有复杂的情况。
我们一方面犯‘左’的错误,一方面又感到有‘左’的问题,多次提出克服‘左’的错误。
”“认为‘四人帮’的极左路线就是从十七年的‘左倾’文艺路线发展起来的,这个问题值得商榷。
我感到现在还很难论定,因为这和政治路线是分不开的。
”①林默涵对历史的把握之所以遭到质疑必须还原到当时的语境中去理解。
十一届三中全会代表的路线已经“明确抛弃‘左’倾主义及其变种”,②由于“重新解释党的历史和学说是导向三中全会的一个中心论题”,③因而,“十七年”和“文革”存在的主要问题其实已经基本被定位为一个“左”的问题,相应地,文艺领域亦呈现出同样的状况。
林默涵模糊的表态给代表们造成的印象却是“十七年文艺工作的错误主要是右”,同时,代表们还尖锐地指出:“否认或者回避我们十七年文艺工作中的‘左’的缺点、错误和林彪、‘四人帮’‘左’倾机会主义路线之间有着某种联系,是不可能很好总结30年来的历史经验教训的。
”④林默涵与代表们的冲突可以简单归结为如何解释“十七年”文艺的性质,即“十七年”文艺究竟是“左”还是“右”的问题。
而此前在相当一个时期内对于“十七年”文艺的主要焦点集中于对“文艺黑线专政”论以及“文艺黑线”论的讨论上。
1966年转发全国的《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集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称:文艺界在建国以来,“被一条与毛主席思想相对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专了我们的政,这条黑线就是资产阶级的文艺思想、现代修正主义的文艺思想和所谓三十年代文艺的结合。
‘写真实’论、‘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论、‘现实主义的深化’论、反‘题材决定’论、‘中间人物’论、反‘火药味’论、‘时代精神汇合’论。
等等,就是他们的代表性论点,而这些论点,大抵都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早已批判过的。
电影界还有人提出所谓的‘离经叛道’论,就是离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之经,叛人民革命战争之道。
”“由于《纪要》是以中共中央的文件下发的,事实上就成为‘文化大革命’爆发后文艺工作的纲领性文件。
随着‘文艺黑线专政’论的出台,许多优秀的文艺作品,不是遭到错误批判就是被打入冷宫,广大文艺工作者也由此遭到打击迫害,本应百花齐放的文艺界一片凋零”,①因此,“文革”结束之后,文艺界重建合法性的首要突破口就是必须展开对“文艺黑线专政”论的批判,文艺界几乎所有的人都加入到了这场批判之中。
1977年11月20日,《人民日报》编辑部邀请文艺界人士举行座谈会,坚决推倒“文艺黑线专政”论。
参加座谈会的首都文艺界人士有:茅盾、刘白羽、贺敬之、谢冰心、吕骥、蔡若虹、李季、冯牧、李春光等。
到会人员中,除了李春光是当年的造反派外,其他人,全部是“文革”前文艺界的老同志和名流。
到会者指出:所谓“文艺黑线专政”论,是“四人帮”强加在文艺工作者和广大人民身上的精神枷锁和政治镣铐。
它全盘否定毛主席革命路线在文艺战线上的主导地位,篡改文艺路线斗争史,否定“十七年”革命文艺的成就,摧残“文化大革命”前所有优秀的文艺作品。
“文艺黑线专政”论是林彪、“四人帮”反对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推行其反革命修正主义文艺路线的重要理论支柱。
只有砸碎“文艺黑线专政”论这个沉重的精神枷锁,肃清它的流毒,才能真正贯彻“双百”方针,繁荣社会主义文艺事业。
②《人民日报》的这次举措迅速促成了整个文艺界对“文艺黑线专政”批判的积极推进。
同年12月,《人民文学》发起了“向‘文艺黑线专政’论开火”的在京文学工作者座谈会。
“关于‘十七年’文艺的评价,是与会人士发言中谈论最多的问题之一”,③就此问题发言的包括李曙光、冯牧、李準、吴组缃、韦君宜、秦牧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尚未恢复职务的周扬和林默涵等“十七年”文艺的主要领导也在会上发表了相关讲话。
其中,周扬的看法是:建国以后,毛主席对文艺非常重视,亲自领导了、过问了文艺工作和文艺斗争。
毛主席对“十七年”的文艺的评价,主要是肯定的。
周(恩来)总理对执行毛主席的文艺方针、路线,花了很多的心血,给予很大的关怀。
这种情况,怎么能说是‘黑线专政’呢?而且“十七年”中有很多好作品,即使江青夸耀的八个样板戏,也是属于“十七年”的,怎么能否定呢?“四人帮”和胡风、右派、苏修等敌人是一致的,否定“十七年”。
他们把“十七年”说成“黑线专政”,目的是反对毛主席、周总理,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们的靶子。
“十七年”有没有缺点、错误?有,有刘少奇路线的干扰破坏,也有我们路线性的错误。
错误由我主要负责,他们打击我是为了反(周)总理。
三年困难时期,我授意写了《为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服务》的社论,说文艺服务的对象除工农兵外,还有知识分子,这就错了。
第一次文代会上,为工农兵服务的口号提得很高,第二次文代会就不那么高了。
第三次文代会由于反修,又提得高些。
说明为工农兵服务的思想,在我们头脑中扎根不深,脱离群众,同工农兵结合得不够好。
其次,在知识分子改造的问题上,在对待遗产的问题上,也有错误。
毛主席作了两个批示之后,我们真心诚意想解决这些问题,谁不想把工作做好?我们进行了整风,“四人帮”却说是“假整风”。
你可以说整风还不彻底,为什么要说成是假的呢?1956年底到1966年初,我向中央写了个报告检查自己的问题,送到政治局通过,准备公开发表,但被“四人帮”压下了。
他们总不会准人家革命,不许检讨,而是要打倒!④如果将周扬此番言论与林默涵在此前后的观点相对照,可以发现,无论是在对“四人帮”的定性、“十七年”文艺的主要问题还是毛泽东的“两个批示”,二人的结论都是基本一致的,而且也代表了当时文艺界大多数人的共识,①一切都在谨慎的措辞中将反思局限于揭批“四人帮”、否定“文革”的范围之内,这无疑是受制于”凡是派”当权的政治状况。
然而,随着“在1977年7月的十届三中全会到1978年12月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间这段较短的时期内,权力关系发生了变化”,②1978年5月11日在《光明日报》刊出了由南京大学哲学系教师胡福明初稿,王强华、马沛文、孙长江等人修订的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有力地否定了“两个凡是”的路线,引发了全国范围的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
随着讨论的不断推进,文艺界在维持着表面共识的局面下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分化。
对“文艺黑线专政”论的批判继续深入到了“文艺黑线”论。
为配合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1978年11月20日至25日,《文艺报》、《人民文学》、《诗刊》三个刊物召开了编委联席会议。
会议主持人,时任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的张光年提出:“在深入批判‘文艺黑线专政’论的同时,必须把构成这个谬论的前提———‘文艺黑线’论彻底批倒,连根拔除,不能有任何迟疑”,③赢得了与会者的共鸣与响应。
从发言记录来看,批判“文艺黑线”本身并没有引来异议,但是稍加留意即可看出在这次会议中林默涵的发言就已经与其它与会者的发言产生了裂隙,关键词落在“文艺黑线”的重要组成部分“黑八论”上,林默涵认为:“四人帮”用来指责我们的“黑八论”,是他们“文艺黑线”的重要内容。
所谓“黑八论”,是“四人帮”拼凑起来的,大部分是我们批判过的,而且是把内容加以歪曲了。
“写真实”论。
写真实,我们是没有意见的。
我们所批评的,是认为只有写黑暗面才是真实。
这一点,请看周扬同志的《文艺战线上的一场大辩论》的第三部分。
可是“四人帮”和我们不同,他们是一概不要真实。
“现实主义广阔道路”论(秦兆阳),我写了文章。
我不同意说现实主义是不一样的。
现实主义是不变的。
“四人帮”发展到不要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深化”论是冯雪峰提出的。
与胡风的理论有共同性。
现实主义要深化,就只有写黑暗面。
二次作协理事扩大会的报告,就没有让雪峰做,而是茅盾做的。
“中间人物”论,是中宣部文艺处批评的。
认为只有写中间人物才有教育意义。
我们认为这个论调是不对的,还是应该提倡写英雄人物。
我们并不是不要写中间人物,但说文学的主要任务是写中间人物,是不对的。
我觉得批评还是对的。
但“四人帮”接过去,根本不能写中间人物。
“反火药味论”,也是我们批评过的。
只是内部讲的。
当时讲的是出口的影片,不要净搞那些战争片。
“真人真事”论,搞得荒唐不堪。
这是起码的常识。
我们认为,真人真事不是不能写,写真人真事的作品也有很多好的。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就是写真人真事的作品,写得就很好。
这要看作者掌握的材料。
“四人帮”批“真人真事”论,把大量的群众创作给毁了。
工农兵作者还不能脱出真人真事,不许写真人真事,就是不要群众创作。
“无差别境界”论,是周谷城提出的哲学方面的问题。
《文艺报》也批评过。
这些论调都是我们批评过的,“四人帮”却反过来,加在我们头上,说是我们提倡的。
④陈荒煤、韦君宜、冯牧都迅速地对林默涵的解释作出了回应,陈荒煤是从《文艺报》的功能谈起的:“《文艺报》过去针对文艺界,发表过不少文章和意见,部分是错误的,大部分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