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时代

!张宪
从海德格尔的“纳粹事件”说开去
中国的知识分子要从海德格尔的“纳粹事件”中
真正获得运思的精妙所在，毫不迟疑地超越他的哲
学思维，而对人的“在世”进行严肃的思考。

海德格尔似乎注定是与中国人有缘的。

不用说他的“#$%&’(”)亲在*“在世中”要比胡塞尔的“+$%,&’(& -./”)纯粹自我*令国人感到亲切中听，就凭他晚年对老子《道德经》的钟情，就足以使我们对这位德意志的哲学家肃然起敬、倍添好感。

不用多问，海德格尔研究在中国已经成为“海学”——
—一种现代西方哲学研究领域中的“显学”。

可是，海氏以其晦涩艰辛的哲学给我们带来“运思”的欢愉——
—充满老庄“诡!”哲学中气的国人能够坦然笑对一切哲学难题——
—时，他与德国纳粹的那段亲和历史却让人大感困惑不解。

海氏本人至晚年始终三缄其口，使我们对他的深层动机依旧一团疑雾。

揭开这个难解的动机似乎比讲清海氏那部晦涩拗口的《存在与时间》还要棘手得多。

海氏是位划时代的大哲学家，哲人每天的饮食起居本来与常人并无二致。

可是，一些日常的细末琐事一经与哲人相连，本身就撩人好奇，更何况是发生在哲人身上的一件与臭名昭著的战争狂人希特勒挂上钩的政治大事。

我们真的很难在理智上把吟咏出“凡属贫者，安其贫于至乐”和“运思的人越稀少，写诗的人越寂寞”的那个恬静深邃的哲学家海德格尔，与疯狂侵略别国、妄图称霸世界的纳粹法西斯头子希特勒联系在一起。

然而——
—很不幸——
—这样一件政治上的臭事，确实发生在我们所仰崇的这位德意志大哲学家身上。

难怪当代法国的哲学家勒维纳斯曾愤怒地说：“海德格尔就是难以让人宽恕的。

”
正是他海德格尔，在0!11年希特勒对全国大学生发表广播演说以后，立即对弗赖堡大学的大学生说：“其他民族现在可以听听元首讲的话而自行决定他们要走什么路。

我们却是下了坚定决心，要走在历史面前，这是责任心迫使我们去走的艰巨的道路”。

在另一个场合，他又说：“这个斗争将依靠希特勒总理使其变为现实的新帝国的力量来进行战斗。

”他还说“德国民族的未来”都“系于元首一身”，并且号召大学学生会要对“我们民族的救星”进行“效忠宣传”。

对于海德格尔的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为他作辩护的人说：0*海德格尔完全不需要依靠纳粹党来提高自己的身价，所以不能把他政治上的这些表现判为趋炎附势；2*海氏哲学世界观早在希特勒上台前已经形成，也没有因为他上台而发生改变；1*哲学家的政治污点无损其在哲学上的伟大贡献，政治是政治，哲学是哲学。

海德格尔的哲学运思与其政治表态确实没有什么内在的逻辑联系吗3我这里有疑。

疑惑一：同样是令德意志人引以为豪的大哲学家，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一代成员如霍克海默)4/,56&’7&, 0"!890!:1*、阿多尔诺);+/,(/0!<190!=!*和马尔库塞)>$,?@%&0"!"90!:!*等人，当时为什么就没有向纳粹政权献媚3他们不仅没有向“元首”表示效忠，而且还程度不同地参与了反对法西斯主义思潮的斗争。

例如，在希特勒上台后，霍克海默马上移居美国，在纽约重新建立了社会研究所，并与阿多尔诺、马尔库塞等人积极分析、探讨法西斯极权主义所特有的思想根源。

阿多尔诺在希特勒上台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德国，甚至想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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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翻法西斯政权的斗争。

由此看来，说海德格尔迫于情势而向纳粹政权表示忠心，这难以服人；说他没有看清纳粹的反动本质，同样难以服人。

疑惑二：事过境迁之后，海德格尔为什么没有很好地从哲学上来清理自己与纳粹的思想联系"他的存在哲学是否与他的政治思考有什么微妙的联系"近年来，欧洲一些知识分子根据史料并结合对海德格尔早期哲学思想的研究，中肯地指出，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所探询的那种存在本体论，其实就是他政治表态的思想基础。

所以，说海德格尔没有因希特勒的下台而改变自己的哲学世界观，这也是符合事实的。

他不是不能做这件事，而是不愿意去做。

实际上，法西斯政权崩溃之后，海氏根本就不可能去很好地反省自己的政治过错。

虽然，我们不敢说他的哲学与纳粹的思想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但是，他的那种所谓返回人的本真存在的哲学理论缺乏一种深厚、具体而不抽象的历史感，而且没有在社会批判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人的解放这一存在哲学的应有之义，却是个不得不发人深省的事实。

相反，海氏的在世同胞、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家们却以严谨的分析，无情的批判，深刻地揭露了法西斯的反动本质。

例如，霍克海默与阿多尔诺合写的在当代西方哲学史上同样非常有分量的《启蒙的辩证法》，首先就对当时流行的“理性主义崇拜”进行了全面的批判。

他们认为，现代文明中流行的法西斯主义就是由“启蒙精神”、“利已主义原则”以至整个西方文明所派生的。

理性不仅为#$世纪的野蛮神话提供基础，而且成为人类走向崩溃的根源。

当代工业社会进步的合理化倾向实质上是以理性的名义去消灭理性。

启蒙精神在技术工具方面的发展，是由一个人失去人性的过程所伴随的。

说到底，海德格尔存在哲学所执着的是德意志民族的生存精神，这种民族性的本根思考恰与纳粹思想不谋而合。

由是，海氏在自以为找到了对人存在的本真诠释之后，就没有顺着存在哲学的逻辑路径，进一步去思考人的现实解放的问题。

疑惑三：如果说海德格尔的哲学与他对纳粹的政治态度有联系的话，那么，这又是什么样的一种联系"不错，海德格尔在意图发扬光大胡塞尔的现象学时，确实是看到了后者的困境所在。

所以，他毫不迟疑地把胡塞尔先验现象学往生存本体论的方向上扭。

如果说，胡塞尔只是想以一个对“世界”不感兴趣的旁观者在纯粹意识的领域里来为科学奠基的话，那么，海德格尔则以充满激情的运思，去探询人的“在世”——
—这实际上是全部政治行为%包括对其研究&的出发点——
—的本真性。

可惜，当他讲“亲在本质上就是它的可能性，因而它能够在自己的存在中选择自己，赢得自己；同时也可以丧失自己，或者仅仅表面上赢得自己……”时，他的思想还执着于现象学的“源始处”。

有的学者如匈牙利的哲学家扬・柏托卡%’()*(+,-.(&为海德格尔的哲学作辩护时委婉地说：“海德格尔的亲在及其本真的存在恰恰没有必然的悲剧特征，它们不是在实际的死亡中达到绝对的顶点，而是在对处境的责任及这种责任的履行中达到顶点。

海氏并不是要抛弃社会性和历史，而是要在源始意义上揭露和打开社会性和历史。

”这个“源始意义”可是个要命的东西/凭着它，胡塞尔自称进行了哲学史上的“第四次哥白尼式的革命”；靠了它，海德格尔大概可以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基础本体论的建构工作。

这个“源始意义”既可为希特勒的上台执政作最本真的说明，也可为人要克服种种“在世”的异化、矛盾，走向真正的解放之途在本根处给出本体诠释。

或许，我只能说，任何关于本根说明的哲学，都形而上学地预设了政治上的种种可能性。

哲学只是给这种种可能性作一个“中性化”的本根说明，它不需实际上也不可能为哲学家的政治表态负任何的历史责任。

可以这样看吗"如果这个道理成立的话，那么，何谓知识分子的历史责任就成了一个非常“诡!”的问题。

它不再把认识或知识当作自己的目的，而是把生命本身当作自己的目的。

生命的终极是死亡，但人并不是为了死亡而活着，因为人是一种生命的存在；同样，他也不是为着任何结果而思，因为他是一种“思着的，亦即冥想着的存在。

”然而，在一个本身被扭曲的、异化的生活世界中，我们的思能单纯停留在“去蔽”，而不是升华到人的真正解放旨趣上去吗"哲学仅仅是敞开“在世”的地平线，而不是为创造一个理想的新社会而制造舆论吗"
实际上，对于今天的知识分子精英来说，社会革命已经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这对中国的知识分子来说是福还是祸，眼下还真的很难说。

不少中国的知识分子天真的以为循着大哲学家海德格尔的运思路径，我们就有可能达到对所谓存在的本真理解。

所谓社会批判、社会革命，对于我们今天身处其中的生活世界来说，统统不过是如“海市蜃楼”般的幻相。

或者，它们能带来的，不过是对刚逝去不久的痛苦的辛酸的回忆。

当然，在一个高度科技化、信息化、民主化、全球化的社会如何谈社会和社会革命——
—或者换一个政治含义不那么浓的学术字眼来说——
—主体间沟通的理性互动，这实质上才是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的应有之义，才是对人“在世”——
—解放的本真思考。

但愿中国的知识分子从海德格尔的“纳粹事件”中能真正获得运思的精妙所在，毫不迟疑地超越他的哲学思维——
—这是与形形式式的法西斯极权主义思想划清界限的一个重要保证，而对人的“在世”——
—解放有着目标明确的严肃思考/
张宪：中山大学比较宗教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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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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