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到与《慎子》考

民國蔡汝堃於《慎子集說》中則持不同意見，以為湣王敗走時， 「慎子已年老力衰， 烏能將魯而伐齊。或謂此乃一時擬議之辭，然擬議亦需先有可能之條件。再按《鹽鐵論》 及《太平寰宇記》所云，知慎子於稷下散後，實老死於齊，並未去國。故〈告子〉中之 慎滑釐，乃另一魯將，非慎到也。」至其所謂擬議須先有可能之條件，殊不知錢穆之意 乃是齊威王晚年孟子與慎子可能相遇之時，有此擬議，非謂湣王敗走莒時有此擬議也。 今按焦氏之說，頗涉牽強。因孟子與慎到同時，齊魯相近，乃由釐與來通，到與來 為義同，而逕云：慎子名滑釐，其字為到。似覺未安。且《史記》只說慎到， 《漢書． 藝文志》也說名到，若果如焦氏所言，何先秦諸子之論慎到者及《史記》 、 《漢書》二書， 皆但稱其字而不稱其名？慎到乃趙人， 《史記》只記其宣湣時仕齊，未說至魯或適楚。 孟子於宣王時曾至齊，謂二人相遇於齊，猶有可能也。梁玉繩《漢書人表考》說： 「 《戰 國策．楚策》有慎子，為襄王傅；魯亦有慎子，見《孟子》 ；此與莊惠並列，則非此人 也。」梁氏只以為慎到與楚慎子、魯慎子非一人，並未說楚慎子與魯慎子有何關係。 民國蔣伯潛《諸子通考》謂：孟子至魯在平公時，約當周赧王四年。 〈楚策〉所云 之慎子，因楚襄王於周赧王十七年即位，故此慎子當即見於孟子之慎滑釐。蔡汝亦以 年齡為理由，認為楚慎子與魯慎子為一人，頗有可能。按：魯使慎滑釐為將軍伐齊之事， 只《孟子》一書言之，想此乃一時之擬議，因孟子之阻，而未見諸行事，故史書不載。 此魯慎子是否果如〈楚策〉所云，先在齊為楚太子傅，後又隨之入楚，實未能定。 凡此諸說，想係古來姓慎者少，而三「慎子」時代又頗相近，遂生出如許多臆測及 討論之辭，以附會於較有名之慎到也。梁啟超跋《四部叢刊》本《慎子》 ，反對魯慎子、 齊慎子即慎到之說，並據《莊子．天下》認為慎到「其人必為古代一苦行頭陀，安有爾 許喋喋耶？」 （ 《飲冰室文集》四十四下〈書籍跋〉 ）吾人雖未便逕視慎到為苦行頭陀， 但慎到與魯齊二慎子無關，應極顯然。 至於東漢應劭《風俗通．姓氏》說慎到為「韓大夫」 （ 《通志．氏族略》引） ，則不 知何據？民國金德建卻據應劭之說，在其《先秦諸子雜考‧慎到思想轉變和韓釐王的改 革》中認為慎到在五國攻齊，齊湣王敗走的那一年，也就是韓釐王十二年（西元前二八 四年）去齊到韓，並任韓大夫。其理由只是認為《慎子》中有黃老思想和法家思想，而 其轉變關鍵正是韓釐王的改革。該文以論述改革背景為主，至於慎到去齊到韓的原因並 無任何論證，任韓大夫以後事，亦未論及。僅以《風俗通》一語立說，似太薄弱，並不 可從。
二、 《慎子》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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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篇章問題 慎子之有著作，始見於《史記．孟荀列傳》 ： 「慎到著十二論」 。 《漢書．藝文志》法 家類有《慎子》四十二篇。高誘注《呂氏春秋．慎勢》 ：舊本作四十一篇，清畢沅據《漢 書．藝文志》改為四十二篇。劉宋裴駰《史記集解》 ，引晉人徐廣曰： 「今《慎子》 ，劉
向所定，有四十一篇。」應劭《風俗通．姓氏》云： 「慎到，韓大夫，著《慎子》三十 篇。」 （ 《通志．氏族略引》 ）梁諮議參軍庾仲容之《子鈔》則著錄《慎子》一卷。此《慎 子》書在隋唐前之情形。唐馬總《意林》之收錄全遵庾氏，南宋高似孫稱其比《子鈔》 更為「取之嚴，錄之精且約」 （ 《子略．目》 ） 。 按： 《史記》之十二論與班固之四十二篇，內容上有何異同，已不可知，論與篇之 分法亦不能詳。或云：十二論上脫四字，無據。蔡汝堃於所著《慎子集說》中謂： 《慎 子》之最後釐定或整理，出自劉向手， 《史記》乃以己意析為十二論，班志所云則劉向 所定，實詞異而量同也。按： 《史記》言古籍，多非就全書言之，實以當時古籍尚未整 理也。 金德建於所著《古籍通考‧慎子流傳與真偽》中卻以為： 《史記》十二論上不脫四 字，而與應劭所見之三十篇不同，班固所著錄著，即此二者之總和。多出之三十篇， 《史 記》未載，故金氏以為是「偽書或者附屬的外篇的性質無疑」 。今考三十篇之說，僅《風 俗通》言之，其書多亡佚， 《通志》所引者是否可靠亦未敢定。清張澍輯《風俗通．姓 氏》注： 「仲瑗云：三十篇，疑訛。」清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子部三》謂： 「除去 道家之十二論，正合三十篇之數。或漢時有兩本。」但是《通志．藝文略》卻明載漢有 四十二篇。金氏之說，特就數目之巧合立論，殊乏確證。今人張岱年《中國哲學史史料 學》認為十二論是慎子原作，三十篇是後人所加。此一說法亦難查考。至四十一篇與四 十二篇之差，最可能的兩個原因，一是：高誘、徐廣所云，皆是四十二篇之譌；二是： 蔡汝堃所謂： 「因序錄之計入與否，遂生一篇之差。」 《隋書．經籍志》及舊、新兩《唐書》均著錄有《慎子》十卷；馬總《意林》說： 《慎子》有十二卷，楊倞《荀子．修身篇》注說： 「齊宣王時處士慎到……著書四十一 篇。」 《意林》多出的二卷是《慎子》本文抑後人之言，已不可知。南宋鄭樵《通志． 藝文略》著錄《慎子》 ： 「舊有十卷，漢有四十二篇，隋唐分為十卷。」若依楊氏注及鄭 氏說觀之，則唐時之十卷與漢時四十二篇，內容似相同，只是篇卷分合不一。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說： 「 《崇文總目》 （北宋仁宗時編）言三十七篇。」 則後晉劉昫撰《舊唐書》以後，至宋仁宗前，已有亡佚。 《崇文總目》著錄《慎子》一 卷，似不太可能有三十七篇，宋代公私著錄都是亡三十七篇，故周中孚謂： 「 《崇文總目》 原釋為陳氏所引，當有脫字，斷不止云三十七篇也。」 （ 《鄭堂讀書記》卷五十二）所脫 之字可能是「亡」字。即宋仁宗時亡三十七篇，而非存三十七篇亡五篇。鄭樵《通志． 藝文略》說： 「一卷。舊有十卷，……今亡九卷三十七篇。」 《中興館閣書目》 、 《文獻通 考》 、 《宋史》 ，亦皆言一巷，無篇數。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又說： 「今麻沙刻本纔五 篇，固非全書也。」王應麟〈漢志考證〉說： 「案〈漢志〉四十二篇，今三十七篇亡， 惟有〈威德〉 、 〈因循〉 、 〈民雜〉 、 〈德立〉 〈君人〉五篇。」黃震《黃氏日抄》也說： 「始 於〈威德〉 ，終於〈君人〉說，五篇數百字。」是《慎子》書至南宋時，已經只餘五篇 〈註〉 。 金德建以為宋時《慎子》有兩本：一為三十七篇本，即陳振孫所稱《崇文總目》本； 一為五篇本，即陳振孫所見者；後三十七篇本亡，只餘五篇本。張岱年《中國哲學史史
慎到與《慎子》考
徐漢昌
文藻外語學院應用華語文系教授
一、慎到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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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生平事蹟考 慎子生平事蹟，文獻不詳，頗難徵其終始。明人慎懋賞有〈慎子傳〉 ，頗多臆說。 民國羅根澤有〈慎懋賞慎子傳疏證〉 ，論其是非，多所駁議。今僅就載籍所見。綜而論 之，闕則存疑。 慎到事蹟見於《史記》者凡二： 宣王喜文學遊說之士，自如騶衍、淳于髡、田駢、接子、慎到、環淵之徒，七十 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是以齊稷下學士復盛，且數百千人。 （ 〈田 敬仲完世家〉 ） 自騶衍與齊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環淵、接子、田駢、騶奭之徒，各著 書，言治亂之事，以干世主。豈可勝道哉。……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 環淵，楚人；皆學黃老道德之術，因發明序其旨意。故慎到著十二論；環淵著上 下篇，而田駢、接子皆有所論焉。……於是齊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 列大夫，為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尊寵之，覽天下諸侯賓客，言齊能致天下賢 士也。田駢之屬皆已死，齊襄王時，而荀卿最為老師。 （ 〈孟荀列傳〉 ）
慎到的時代， 《漢書．藝文志》說： 「先申韓，申韓稱之。」據《史記．六國年表》 及列傳，申不害於韓昭侯八年為相，當齊威王二十八年，而卒於昭侯二十二年，當齊宣 王六年；為相凡十五年。 《史記．老莊申韓列傳》載申不害乃「故鄭之賤臣」 。按：韓哀 侯二年滅鄭，時齊威王四年，則申不害之生必在此前。慎到於齊宣王時始為稷下學士， 其輩行當在申不害之後，而非其前。荀卿弟子韓非於秦王安五年使秦，死於秦，距湣王 之敗走莒，已五十年，其在慎子後無疑。 《漢書》 〈古今人表〉申子在慎子前、 〈藝文志〉 申子之書亦在慎子之書前。班固先申韓之說，實自相矛盾而又有誤。 民國錢穆於《先秦諸子繫年》所附諸子生卒年世約數中考其生卒，約生於西元前三 五Ｏ年，當周顯王十八年；卒於西元前二七五年，當周赧王四十年；約七十六歲。民國 梁啟超〈先秦學術年表〉以為：慎子死於湣王時，約在西元前二九九年之前。 慎到籍貫，據宋《中興館閣書目》 ，謂慎到乃瀏陽人。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 說： 「瀏陽在今潭州，吳時始置縣，與趙南北了不相涉。蓋據書坊所稱，不知何謂也。」 《四庫全書》本宋黃震《黃氏日抄》說：慎子，例陽人；清周中孚《鄭堂讀書記》說： 越人。諸說均不知何據。東漢高誘稱其為齊人亦不當（ 《淮南子．道應》註） 。 慎到之名，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 「明人刻本又云：到一名廣。案：陸德明《莊 子釋文》 ，田駢下注曰：慎子云名廣。然則駢一名廣，非到一名廣，尤舛誤也。」 《荀子．修身》 ： 「……體倨固而心執詐，術順墨而精雜，橫行天下，雖達四方， 人莫不賤。……」唐楊倞注： 「順墨，當作慎墨。慎謂齊宣王時處士慎到也。」按： 《荀 子》 〈非十二子〉 、 〈天論〉 、 〈解蔽〉三篇都說： 「慎子」 ， 〈成相〉亦有「慎墨季惠百家之 說……」的文字，唯此〈修身〉作「順墨」 。楊倞以為「順墨」當作「慎墨」 ，可能是據 〈成相〉的文字而定。清梁玉繩在《漢書人表考》中卻根據《荀子．修身》 ，而認為慎 子即慎到， 「亦作順」 ，則未免太武斷。
(二) 楚慎子與魯慎子
今本《國策》與《孟子》中均有慎子，前人討論甚多，茲分別述論於後。 《戰國策．楚策二》 ： 楚襄王為太子時，質於齊，懷王薨，太子辭於齊王而歸，齊王隘之，……太子 曰：臣有傅，請追而問傅。傅慎子曰……太子歸，即位為王。……楚王告慎子曰： 齊使來求東地，為之奈何？慎子曰：王明日朝群臣，皆令獻其計。 據《史記．楚世家》 ，懷王二十九年，使太子質於齊以求平，時齊湣王二十四年。懷王 三十年，入秦。質於齊之太子立，是為頃襄王。頃襄王三年，懷王卒於秦。 《國策》之 文， 《史記》無。按： 《史記．田敬仲完世家》湣王三十八年伐宋，四十年，樂毅入臨淄， 時稷下學士已散。故以時代考之，頃襄王為太子質齊時，或有與慎到見面之可能，為其 傅亦可能，但不可能又隨之入楚。 《史記》唐張守節《正義》只說：慎子為戰國時處士； 《戰國策》注亦未言此慎子究係何人。慎到若果在齊，則〈楚策〉所說的慎子極可能為 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