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对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的评价

试析爱因斯坦对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手稿的评价

厚宇德1

摘要通过多方面的分析，得出结论，爱因斯坦对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的评价的给出，主要源于两个人各自所处的历史时代的知识差异以及各自所关心问题的错位。

关键词自然辩证法；相对论；量子力学。

1924年爱因斯坦在回答E·伯恩施坦征求他关于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手稿（下简称手稿）的意见时说：“要是这部手稿出自一位并非作为一个历史人物而引人注意的‘作者’，那末我就不建议把它付印，因为无论从当代物理学的观点来看，还是从物理学史方面来看，这部手稿的内容都没有特殊的趣味。”[1]

爱因斯坦是二十世纪一个绝对的世纪伟人，以其卓越的科学贡献，诚挚的人类良知以及高尚的情操品格不仅征服了20世纪的科学界思想界，也充分赢得了诸多中国人尤其一些学者的好感与爱戴。但他却对恩格斯的经典著作之一做如此评价，这无论如何至少给中国学术界出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爱因斯坦因为什么对手稿做出这样令人困惑的“盖棺论定”呢？

文献[1]的编译者认为：“爱因斯坦囿于资产阶级偏见，根本不理解《自然辩证法》这部辉煌文献的深刻内容和伟大意义，结果作出了完全错误的评论。”[1]这样的结论符合事实、客观公允吗？

要回答这些问题，必须从对爱因斯坦的思考角度以及手稿内容本身两个方面的分析开始。

1．爱因斯坦的哲学造诣及影响

爱因斯坦是个极具哲学天份的人。在他仅仅12岁时，通过自己的思索，作为一个犹太家庭的孩子，对世俗宗教的信仰“就突然中断了。”[2]在逐渐成长的过程中，他阅读并与人深入讨论过康德、斯宾诺莎、休谟、马赫、彭加莱等人的诸多哲学论著，从而形成了其可谓博大精深但同时又比较复杂的哲学思想。“爱因斯坦的科学哲学是由温和经验论、基础约定主义、意义整体论、科学理性论、纲领实在论构成的兼容兼蓄的统一综合体。这些不同的乃至异质的哲学思想，既相互限定又彼此砥砺保持着‘必要的张力’，从而显得气象万千。”[3]爱因斯坦“相信有一个离开知觉主体而独立存在的外在世界，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4]他还“相信世界在本质上是有秩序的和可认识的这一信念，是一切科学工作的基础。”[5]他说“物理学真实的东西一定是逻辑上简单的东西，也就是说，它在基础上具有统一性。”[6]在物理学实验新事实不断出现的历史阶段，有一些理论有一些概念显然不满足这一要求，爱

1作者简介:厚宇德,1963年生,汉族，黑龙江明水人,科学技术史博士、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物理学史和物理文化.

因斯坦对此采取的最终行动是对它们进行大胆的革命性改造，比如对待牛顿时空观中空间和时间测量的绝对性等等就是这样。在他的相对论中，不仅时间、空间是相对的，物质的质量也是相对的。他不相信绝对完备的因而静止不变的理论。他说：“人的思维创造出一直在改变的一个宇宙图景。”[7]完全可以相信，一个人，“随着他的知识的日益增长，他的关于实在的图景也会愈来愈简单，并且它所能理解的感官印象的范围也会愈来愈广。”[7]不仅从爱因斯坦的言论中，从他的科学工作中更能看出，在基本层次上，他具备了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并且掌握了辩证的方法。在更高层次上看，西方的所谓现代科学哲学某些流派是直接继承或者引申发展爱因斯坦的思想而建立起来的。如维也纳学派称爱因斯坦为“科学世界观”的创造者[8]。卡尔·波普尔则多次在著述中称他的证伪主义思想直接源于爱因斯坦的启发。“在那些使我感兴趣的理论中，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当然最为重要。”[9]另外，我们有充分理由推测二十世纪中叶诞生于美国的突出整体论的以马斯洛为代表的人本主义心理学思想，受爱因斯坦的影响极大。一是因为当时爱因斯坦生活于美国，他的受世人瞩目的言行思想影响马斯洛等人十分自然；二，直接证据：爱因斯坦是马斯洛在著作中分析的“自我实现者”的重要原型人物。再深入结合爱因斯坦一生中关于教育、社会、科学与宗教等方面的诸多重要思索分析，我们不难看出，爱因斯坦不仅对二十世纪的自然科学诸多领域有决定性的影响和作用，在二十世纪甚至在更久远的历史中，对社会科学的影响也是极为深刻的。

2．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物理学的哲学问题

1900年普朗克提出量子化假说，1905年爱因斯坦完成了狭义相对论和光量子说，1916年前后完成了广义相对论。而爱因斯坦对手稿做出评价的1924年恰好是量子力学理论大厦临近竣工期。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二十世纪物理学的黄金世纪的重要成果、近代物理的两座奇峰一座已昂然耸立，一座其形已成，只差最后的几笔修饰而已。这都是恩格斯所处的所总结的十九世纪物理学发生巨变之后的产物。两个世纪的物理学无论在对人类生活的影响上还是在人们对自然界的认识上，都远远不可同日而语了。任何一个对物理知识或物理学史有足够了解的人都会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说人类在二十世纪的物理学成果远远大于人类二十世纪前有史以来的成果之和，一点也不过分。这百年人类的物理学研究向高速和微观以及宇观拓展。而这些领域都是人类往往不能象过去在经典物理面对的宏观范围那样可直接与之对话的领域。因此相关的哲学问题就更加凸显出来。正如玻恩所说：这一时期，“每一个现代科学家，特别是每一个理论物理学家，都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是同哲学思维错综地交织在一起的，要是对哲学文献没有充分的知识，他的工作就会是无效的。”[10]主要的哲学需要在哪里呢？这一时期的“所有这些开拓者的共同特点就是……认识论的考虑在他们的研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11]这正是本文分析问题的关键所在。

3．简析爱因斯坦对手稿的评价

恩格斯的手稿“是恩格斯为系统阐述自然界的辩证发展规律，批判自然科学领域的各种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错误观点而写的。”[12]事实上，在20世纪爱因斯坦时代自然科学中的唯心主义与形而上学虽不能说已经彻底灭迹，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辨证与形而上学之争早已不是科学界面对的主要问题，绝大多数物理学家都能在科研过程中至少朴实不自觉地坚持唯物史观与辩证方法。如果事实上他们连这两个基本点也反对的话，也就不会取得那么多实实在在的辉煌成果。

恩格斯的手稿主要是“辩证法”，但二十世纪的爱因斯坦们需要的是认识论。这种不同范畴的错位，客观地决定了后者在没有深入研究的情况下，难以超越历史超越现实而对前者产生强烈共鸣是不难理解的。另一方面就物理学而言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爱因斯坦看来，恩格斯在手稿中雄辩地反复论述的物理知识，不恰当地说，好比一个学过了高等代数的人回头再看四则运算，或者学过了微积分的人之再看初等代数。这种知识层次存在巨大反差的议论不能引起爱因斯坦的兴趣也比较自然。而且更加要紧的是由于客观历史条件的限制恩格斯手稿中至少关于物理学知识的一些提法在爱因斯坦时代看来是费解的、反感的甚至错误的。如：“一切运动的基本形式都是接近和分离、收缩和膨胀------一句话，是吸引和排斥这一古老的两极对立……一切运动都存在于吸引和排斥的相互作用中。”[13]而我们知道从牛顿到爱因斯坦，只承认物体因质量而具有万有引力而无万有斥力。况且将一切运动归之于吸引和排斥这样抽象范畴上，已无异于中国人将一切归之于阴阳。在德国人看来，这有强烈的黑格尔气息。而黑格尔主义是德国近代科技界极端厌恶的，爱因斯坦本人也不可能十分例外。再如：“能仅仅是排斥的另一种表现”[13]“力是排斥的对立物吸引的另一种表现”[13]以及“热是排斥的另一种形式”[13]都难于对而是世纪的物理学家有什么新的启发。至于“mv2的总和正确地表现了运动的量，而mv的总和却不正确地表现运动的量”[13]的说法明显是错误的，至少没有全面客观归纳人们当时对动量守恒律的探讨。我们没有理由和证据相信爱因斯坦曾象我们的今天的一些哲学家那样深入系统而仔细地去研究恩格斯的手稿，因此这些看来也许无关大旨的小缺陷，在这种仅仅浏览恩格斯原作的前提下恰恰可能会被爱因斯坦的感觉放大。真若如此，我们说，爱因斯坦本能或主观地实际上在评价中已经体现了对恩格斯充分的尊重。

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如果爱因斯坦是恩格斯的同时代人，仍具有他那高尚正直与深邃且只具有恩格斯那一时代自然科学知识，那么他对手稿一定会做出极高的评价。因为爱因斯坦对他人的优秀工作和美好追求从来不吝惜赞美之辞，他对伽利略、对牛顿、对麦克斯韦、对马赫、对普朗克以及对与其齐名的玻尔等等人的工作以及对马克思、列宁、高尔基等人的高度评价都可以证明这一点。而恩格斯的工作在十九世纪的历史地位和作用与在二十世纪截然不同，在19世纪是绝对处于众人仰视的地位的。另一方面，试设想恩格斯若是生活于二十世纪，并且对二十世纪的科学做出了一如对19世纪科学那样透彻的高屋建瓴的哲学的分析与概括，则同样爱因斯坦也一定会做出截然不同于所给出的“评价”的评价。将爱因斯坦的评价仅仅简单归于“资产阶级的偏见”，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因为同一个爱因斯坦对马克

思、列宁以及高尔基等马克思主义者都曾做出过极高的评价。如曾说：“我尊敬列宁，因为他是一位有完全自我牺牲精神、全心全意为实现社会正义而献身的人。……象他这种类型的人，是人类良心的维护者和再造者。”[14]1918年对列宁就能给出这种高评价的西方人,很难让人相信有浓烈的“资产阶级的偏见”。爱因斯坦对恩格斯这部手稿的评价不高，也仅限于对手稿本身，评价中十分明确他仍然认为恩格斯是位引人注意的重要历史人物。

综上分析，我们认为爱因斯坦之所以对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手稿给出这样的评价，主要原因是历史的“代沟”－－—包括知识上的以及思想上的。因此我们也再一次认识到，对任何历史人物的评价、看法，绝不能脱离开其具体的历史条件，只能在历史过程中确定历史人物的地位和作用。爱因斯坦在这方面显然有所忽略。但同样，我们也不能忽视爱因斯坦所处历史时代物理学及科学思想对他的局限。

参考文献

[1][2][4][5][6]许良英、范岱年编译: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202;2;292;284;380.

[3]李醒民:爱因斯坦的意义整体论.哲学研究1999(2).78.

[7]爱因斯坦、英费尔德著,周肇威译:物理学的进化.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62.5;23.

[8][奥]鲁道夫·哈勒.新实证主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103.

[9][英]卡尔·波普尔著,傅季重、纪树立、周昌忠等译:猜想与反驳－－科学知识的增长.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6.48.

[10]M·玻恩著,李宝恒译:我的一生和我的观点.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26.

[11]L·罗森菲耳德主编,丁·汝德尼耳森编,戈革译:尼耳斯·玻尔集第一卷－－早期著作(1905－1911).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12－13.

[12]刘延勃、张弓长等:《哲学辞典》,吉林人民出版社,1983,270.

[13]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人民出版社,1971,55;59－60;78.

[14]许良英、赵中立、张宣三编译：爱因斯坦文集（第三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9.

Try Analysing Einstein's Appraisal on The Manuscript of Engels'"Dialectics of Nature"

HOU Yude

Abstract Through the analysis in many aspects,draw the conclusion,the providing of Einstein's appraisal on Engels'"dialectics of nature",come from their different base

of knowledge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times and their different focus of the

questions they mainly faced.

Keywords dialectics of nature；theory of Relativity,；quantum mechan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