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主语和话题

一、英汉语言中主位、主语和话题的相互关系及结构:

韩礼德的语篇分析理论认为,主位是信息启始点,是小句的开始点(Halliday, 1994:38)。同时,小句中的主位仅是小句的第一个构成成分,一般只含有已知信息;余下的便是述位,它往往是新信息,是交际的重心所在。为了让读者更容易跟上文章的叙述线索,引导他们阅读接下去的内容,作者根据需要选择适当内容作为每个小句的主位(Thompson, 2000:118)。

Halliday (1985)还提出小句主位的概念,把主从小句复合体中的起始小句看作主位。由于主述位分类组合的形式复杂多样,不是一篇文章的论述范围所能涵盖的,因此本文原则上只讨论最常见的无标记性主位(unmarked)状态下的小句(尽量不涉及多重主位状态)。另外,作者认为英汉语言都可以套用语篇分析理论中的小句概念讨论,但由于汉语语言结构松散及标点符号用法较英语更灵活多变而带来的英汉语言小句及其复合体的具体对应问题,亦不属于本文的讨论范围。

英语是一种注重主语(Subject-prominent)的语言,它的基本形式构架是主谓语一致。在通常情况下,除标记性主位以外,在韩礼德的语篇分析模型中,主述位和主谓结构具有极高的相关性;同时,主位和述位间的区别在很大程度上与传统语法中主语和谓语间的区别相同(Baker, 1992:123)。可见,英语的主位大部分情况下和主语重合。但作为信息启始点,主位并不一定涉及话题。例如,在大量的英语祈使句、一般疑问句、存在句、主从小句复合体、主位化评论句(Thematised Comment)或带标记性主位(Marked Theme)小句中,主位多数用于指明时间地点,表达说话者的态度或起起承转合等衔接性作用,它与主语重合,但并不涉及所要表达的真正对象——话题。

例如,在It is true that it took five years to do so中,“it is true”为主位,但它只表达了作者的评价和看法,并没有涵盖话题。而汉语是话题突出(Topic-prominent)的语言,它的主语和谓语不一定具有英语中那种严格的形式关系。在汉语中不具备明确形式结构特征,只以意合形式组合在一起,以话题为中心辅以评论的小句大量存在。

李运兴(2001:200)认为,汉语句子从本质上讲是一种以“话题+评论”(Topic-comment)为铺排格局的语义结构……汉语的主位基本上就是话题,可以说汉语的重意的句法结构从本质上更趋同于“主位+述位”这一信息结构。如上面所提到的英文小句,一般可译为“要做到这样得花五年,这倒不假”。划线部分为话题,余下部分则为评论。可见,汉语中既有与英语相近的“主语+谓语”(如:让父母安享晚年是我们应尽的职责。)结构,也有不同于英语的“话题+评论”(如:让父母安享晚年,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框架。

这种“话题+评论”构架从形式上类似于英语中的前置性主位小句(Preposed Theme),或在某些情况下与宾语前置性主位(Fronted Object)小句相仿。但是显然它们的标记强度(Markedness)大不一样。同时应该看到,即使汉语小句以主语/谓语的结构出现,很多时候也会是主位、主语和话题三者重合,而在话题+评论结构的小句中,通常会出现两个主语,但这时同样也可以认为主位、前一个主语和话题三者重合,这一特点也与英语语言不尽相同。正如贝克所提出的,对于译者来说,除了要知晓某一特定主述位结构在源语和目的语中不同的标记强度外,更重要的是知道如何利用目的语中的现有结构资源恰如其分地对源语语序进行转换,使其具有和在源语中类似的表达效果和功能(1992:139)。因此,换句话说,在英汉翻译中,要处理好两种语言间的主位、述位转换问题,就是要处理好英汉语言中的“主语+谓语”和“话题+评论”的适当转换问题。贝克就上述问题在其《换言之——一部翻译教材》一书中对几个汉英翻译实例进行了初步分析,而在实际英汉翻译操作中,在主述位结构转换这一方面是否也有规律可循呢? 译例分析:

(1)... The principle of reliance and unquestioning faith,which is its foundation, is more a native element in this race than any other... (H.P. Stone:Uncle Tom's Cabin)

A.信赖的真谛,和赖以为基础的盲目信仰,在这个种族里,和其他种族比较起来,更是本地原有

土生的成分……(张培基译)

B.它的基础是推心置腹的信仰和依赖这一基本道理。非洲人的这一天性,其他民族是望尘莫及的……(黄继忠译)

原文中,“The principle of reliance and unquestioning faith”是主位与主语重合。张译在这里过于拘泥于原文“主语+谓语”的小句结构,译文意思晦涩难懂,行文不畅。而黄译采用“意译”处理法,巧妙地将原文进行断句,并在第二句采用汉语中的“话题+评论”结构,以“非洲人的这一天性”放在主位部分,作为话题,既突出了这一着眼点,忠实地反映了原文的意思,又使文字通顺流畅,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语气连贯自然,一气呵成。

(2)...,—this long and wasting heart-martyrdom, this slow, daily bleeding away of the inward life, drop by drop,hour after hour,—this is the true searching test of what there may be in man or woman.

A.……,—这长期损耗在心上的痛苦牺牲,这缓慢的,一天天血在流去的内心生活,一滴复一滴,一小时又一小时,—这是对于男男女女的彻底考验,看他们到底是何等样人。(张译)

B.……,这种精神上的长期损耗和折磨,这种内在生命一点一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一天一天的消蚀,这才是对人的本质最彻底的考验呢。(黄译)

在这一句的翻译中,两位译者都采用了“话题+评论”的结构建构小句。但张译过于直译,将原文的标点符号也保留了下来,特别在最后部分与汉语的表达方式相悖,令人费解。而

黄译则跳出了原文的框架,发挥出译语的特点,简洁通顺,大大提高了译文的可接受性。(3)... The poor mulatto woman, whose simple faith had been crushed and overwhelmed, by the avalanche of cruelty and wrong which had fallen upon her,...

A.那苦命的混血女人,在山崩地裂般的残酷迫害下,她淳朴的信仰几乎被彻底摧毁。……(张译)

B.这个可怜的混血儿妇人,残暴和冤屈像山石崩裂那样落到她的身上,她的淳朴的信仰几乎已被毁掉,已被压倒,

……(黄译)

在这里,两位译者都对原文的“主语+谓语”结构进行了适当的转换,符合目的语的表达习惯,在用词造句上各具千秋。

正如上文所说,汉语中除了以“话题+评述”为结构的小句外,以“主语+谓语”形式出现的小句也相当普遍。因此,在英译汉时,译者有时候可以两者任选其一,同样可以达到文从字顺的良好效果。

(4)... She was not an existence, an experience, a passion, a structure of sensations, to anybody but herself.(Thomas Hardy: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A.……除了她自己以外,别人没有把她的生存,她的感情,她的遭遇,她的感觉,放在心上的。(张谷若译)

B.……她的存在,她的经历,她的激情,她的感觉,这一切,除了她自己,不属于任何人。(吴笛译) 这里两位译者都运用了主位、主语和话题转化的技巧。但张译基本保持了原文的主/谓框架,而吴译则采用了话题/评述框架,两者的表达都很流畅自然,只是由于信息安排的位置不一而表达出不同译者对原文侧重点的不同理解。

(5)... That phrase the world had remembered.(James

Joyce:Ulysses)

A.……这话人们记住了。(金译)

B.……世人记住了此语。(萧乾、文洁若译)

这一译例可以说从反面印证了翻译必须在一般规律和导向的指引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特别是在文学作品中,以传达原文意境为宗旨的道理。原文在这里使用了宾语前置(Fronted Object)

的句式,也就是语篇分析中的“特殊成分前置作主位”(Preposed Theme),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句式,较接近汉语中的“话题+评论”结构,但由于它使用不多,话题/评论结构在英语中远远不如在汉语中普遍。如果说该结构在汉语中是一种常见规范用法的话,在英语中只能算是一种例外,具有高度标记性(Baker, 1992:143)。因此,这种结构一旦出现,会使英语读者产生新鲜感,从而留下深刻的印象。相反,如果如金译中同样采取话题/评论结构,由于汉语读者对此结构

司空见惯,反而难以造成应有的特殊效果。而萧译虽然转用了同样常见的主/谓结构,但由于译者采用了提高词语品位的做法,“世人”较之于“人们”,“此语”较之于“这话”,显然更能给读者带来名言警句般精辟的感觉,产生更贴近于原文的表达效果。

二、英汉小句主位的衔接作用及其影响

语篇分析理论认为,小句主位一个相当重要的作用是起承转合、衔接上下文。说话者通过对主位成分的选择引导读者追随其叙述的思路和视点。正如Thompson(2000)所说的:主位的主要功能之一是指示语篇在该处的叙述保持平行或延续。这种功能在选择主语作为无标记性主位时表现得尤为明显:语篇通过让后续小句使用与前句一致的主位实现叙述平行,或使用前句述位中的成分实现叙述延续和推进……总的来说,主位的选择有助于引导听者或读者。英语语言较注重主语或讨论对象的一致性,或相互照应,或层层推进,一般在同一段落或句群的几个小句中不会频繁来回往复地变换视点。当有其他动作的施动者伴随出现时,常用分词、介词、不定式、动名词或介词等短语(或从句),以及小句中的独立结构等形式来处理(如:Followed by his students, he walked into the classroom.),避免单独成句,影响主位、主语的前后一致或层进,同时也成为英语中长句较多的原因之一。

然而,汉语小句中的主位衔接功能则不如英语明显。

主题常常只是为小句设立一种叙述的框架(Chafe, 1976:51)(见Baker, 1992: 142)。汉语意合铺排的结构形式使篇章段落中小句的话题、主语和视点常常可以不断往复转换,形散而意合。这种英汉小句结构上线性和发散性间的差异和主位衔接功能的强弱,同样要求我们在英汉翻译中作出相应的转化。

译例分析:

(6)...A peasant and his family were working in a little field beneath the singing larks. The father, the mother, and four children were there. They were putting fresh earth around sprouting potato stalks. ...(Liam O' Flaherty:The Letter)

……有个农民一家人正在一小块地里干活。云雀在头顶上歌唱。地里有父亲,母亲和四个孩子。一家人在往绽出新芽的土豆秧周围培上新土。(马义禄译)

原文的三个小句主位均与主语重合,所指向的都是“a peasant and his family”,属于平行型的主位模式。即以第一句的主位为出发点,以后各句均以此句的主位为主位,分别引出不同的述位,从不同角度对同一个主位加以揭示、阐发(黄国文,1988:81)。在译文中,作者将原文的第一句话拆分成两句,并将介词短语“beneath the singing larks”独立成句,以云雀为主语。译文的四句话同样是主语/谓语结构,主位与主语重合。但是读者可以从“农民一家人”、“云雀”、“地里”和“一家人”看出叙述的视角有所变化,小句主位的指向也并不一致。然而这样的处理恰恰符合了汉语横向铺叙、归纳总结的“流水型”句式结构,避免了将汉语套在英语句式中翻译的生硬僵化。

(7)... It' s the—the—gentlemen, if you' ll only pull ahead, and let me heave you the head-line, you won' t have to come a-near the raft - please do.... (Mark Twain:The Adventure of Huckberry Finn) A.……那种病是—是—诸位先生,只要你们把船划过去,等我把筏子头上的绳子交给你们。你们根本不必到木筏跟前去—千万帮个忙吧。……(张万里译)

B.……他得的是—是—先生,你们只要往前划,我把缆绳扔给你们,你们用不着靠近木排—我求求你们。……(成时译)

原文基本上以“gentlemen”也就是“you”作为主位衔接小句。张译虽然比较忠实地译出了原文的意思,但他基本上遵循了原文的句式和以“你们”为中心的视点,小句长且拗口。而成译却能跳出原文小句的条框,灵活地转换视点和角度。通过“他”、“先生”、“你们”、“我”、“你们”和“我”这样的主位不停转换,加上符合汉语习惯的短句使用,向读者呈现出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孩形象,真实地反映出了原文的神韵。

三、结束语

综上所述,汉语中既有和英语使用习惯相仿的“主语+谓语”结构,也有“主题+评论”结构。这两种结构都大量存在,相比而言话题/评论结构更为常见。英语中同样存在这两种结构,但其话题/评论结构则属极为罕有的类型,具有高度标记性。这种结构上的差异和不平衡就给译者带来相当大的挑战。另外,翻译的过程不仅仅是语言层面上的转换,同时也涉及不同文化与思维方式的转换问题。同理,我们从英汉语言中的主语、主位和话题之间的联系和转换的必要性中也可以看出两种语言所承载的文化及语言人群在思维模式上的差异。有学者认为,中国传统概念思维的特点,包括意会性和模糊性,即概念缺乏逻辑意义上的确定性和规定性(李宗桂,1988:295),语言与文化存在着辨证关系。西方民族的线性分析型逻辑思维和东方民族的“流水式”综合型思维方式就使译者在处理两种语言时必须照顾到译文读者的思维模式,对原文进行相应的调整。正如包惠南(2001:36)指出的,汉语这种流水式的,用节节短句逐点交代,把问题层层展开的表达方式,使得表达相同内容的汉语小句在数量上比英语要多。因此在翻译时,英语的一个长句往往需转译为汉语的几个短句。

可见,这种相应小句结构不对等以及英汉语言所暗含的思维方式的异同,决定了译者在进行语际翻译中必须依据具体需要以及原文表达的语言力度和特定语篇功能进行适当的结构调整,使译文符合目的语语言习惯,提高其可接受性。同时应该指出的是,本文只对主语、主位和主题这三者在英汉翻译中的最通常情况下的关系和转换,就有限的几个译例进行尝试性的讨论,未免挂一漏万。对以英语语言为基础生发出来的韩礼德语篇分析理论,特别是关于主述位的论述和研究,我们还必须进行大量的有系统的针对性研究,才能对其在汉语及英汉语际翻译中适用性有更清晰的认识和理解。将语篇分析理论中关于主位和述位的论述引入到英汉翻

译研究中,通过原文和译文间,或同一作品的不同译本间的比较,就可以发现,英语和汉语的主位、主语和话题间的关系和常用结构并非完全一致,要恰如其分地传达原文的内容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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