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4 正纬第四

正纬第四 【原文】 夫神道阐幽①神道：自然之道。阐幽：与“微显”相对，即幽阐，深奥的要使它明显。阐，明；幽，深、隐。，天命微显②天命：自然界的法规。微显：微，幽深；显，明现。，马龙③马龙：像马的龙。相传马龙从黄河里负图而出，伏羲照着河图制成了八卦，后来周文王为八卦作爻辞而成《周易》。 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④神龟：传说大禹时洛水中有龟负书进献。见：同“现”。《洪范》：《尚书·洪范》说天赐给大禹洪范九畴。洪范，大法；九畴，各类。耀：发出光彩。。根据自然之道阐明幽深的事理，上天的启示显现于微妙的事物。黄河里龙马出图而产生了《易》，神龟在洛水负书出献。故《系辞》⑤《系辞》：指《周易·系辞上》。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⑥则：动词，效法。之”，斯之谓也。所以《周易·系辞》里说：“黄河出图，洛水出书，圣人效法它写作了经书。”讲的就是这些道理。但世复⑦复：久远。文隐，好生矫ji ǎo 诞d àn ⑧矫诞：假托。矫，诈；诞，荒诞、虚妄。，真虽存矣，伪亦凭焉。但历时久远，文辞隐晦不清，容易产生不实的假托荒诞之事。因此这些东西里面，虽然保存有真实的东西，但假的也据此存留下来。 【原文】 夫六经①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儒家六经。彪bi āo 炳b ǐn ɡ，而纬w ěi 候h òu ②纬候：宣传占卜瑞应的迷信之书。稠ch óu 叠di é；《孝》《论》③《孝》《论》：即《孝经》《论语》。昭晰：清楚明白。晰，应作“皙”。昭晰，而《钩》《谶ch èn 》葳w ēi 蕤ru í④《钩》：《钩命诀》，是关于《孝经》的九种纬书之一，也是代表《孝经》的纬书。《谶》：指有关《论语》的谶书，有《比考谶》等八种。葳蕤：草木茂盛的样子，这里是指谶纬众多纷乱。。儒家六经文采焕发，而纬书却十分烦琐；《孝经》《论语》等昭著明晰，而解说它们的《钩命诀》和《八谶》却十分纷乱。按经验纬，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其犹织综⑤织综（ｚèn ｇ）：织机上经线上下开合的装置，这里指织机。，丝麻不杂，布帛乃成；今经正纬奇，倍摘⑥倍摘：即背迕，抵触。倍，违背。摘，抵触的意思。千里，其伪一矣。根据经书来检验纬书，有四点可证明纬书是伪托：用纬书来配经书，就像织

布帛一样，必须使丝和麻的经线和纬线不相混杂，布或帛才能织成；而现在经书是正常的，但是纬书却十分的诡奇，彼此背迕，相距千里。这是证明纬书是伪托的第一点。经显，圣训⑦圣训：即以世事进行教训。圣，应作“世”。也；纬隐，神教也。经书内容明显，那是因为它用世事来进行训言教育；纬书的内容隐晦，因为它是以神秘的现象来说教。圣训宜广，神教宜约；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人世的训言本宜说得详细，神界的说教本宜说得简约，而现在纬书反多于经书，把神秘的道理说得更加繁多。这是证明纬书是伪托的第二点。有命自天，乃称符谶ch èn ，而八十一篇⑧八十一篇：指河图九篇、洛书六篇、七经纬三十六篇、“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三十篇，共计八十一篇。皆托于孔子；则是尧造绿图⑨绿图：据《尚书中候握河纪》中记载，尧在黄河、洛水边筑坛祭祀时，有龙马衔出赤文绿地的河图献给尧帝。，昌制丹书⑩丹书：据《尚书中候我应》中记载，赤色雀衔着丹书飞到周文王姬昌住所的门户上停下来，将丹书赐给了周文王。，其伪三矣。要由上天而降旨意，才可叫做符谶，可是有人说八十一篇纬书都是孔子所作，而纬书又说唐尧制了绿图，周文王姬昌制了丹书，这是证明纬书是伪托的第三点。商周以前，图策

11图策：即图谶，如河图、洛书等。频见，春秋之末，群经方备；先纬后经，体乖12乖：违背。织综，其伪四矣、在商周以前，纬书就已经频繁出现了，但经书是在春秋末年才完备的。如果是先有纬书后有经书，这就违背了先有经线后有纬线的自然规律。这是证明纬书是伪托的第四点。伪既倍摘，则义异自明，经足训13训：典法，准则。矣，纬何豫14豫：应作“预”，预，参预。焉？伪托的纬书既然和经书相抵触，那它和经书的意义不同就很明显了。圣人著的经书已经足以成为后世的准则了，纬书又去参预干什么呢？ 【原文】

原夫图箓t ú l ù圖讖符命一類的書籍。之见，乃昊h ào 天休命，事以瑞圣，义非配经。河图、洛书的出现，是由于苍天有美好的旨意，这些事完全是为了预兆圣人在世的祥瑞，而并不在于匹配经书。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所以，孔子在世时，黄河不再出现河图，他就有所感叹；如果这些事情是可以随意伪造的，那孔子也就无须劳神去喟然叹息了！昔康王

①康王：周成王的儿子，周康王姬钊。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②世：应作“圣”。符命：古代认为帝王受命登位前出现的某些现象是天降祥瑞，所以叫符命。，历代宝传，仲尼所撰，序录而已。从前周康王曾把河图陈列在东厢，可以知道前世圣王对于上天所降祥瑞，视之如宝而世代相传，孔子编撰，不过是客观地叙述记录下来而已。于是伎伎jì1. 技巧，才能：～痒（人擅长某种技艺，一遇机会，急欲表现，好像皮肤发痒不能自忍，亦作“技痒”）。～俩（liāng ）。2. 古代称以歌舞为业的女子。qí◎〔～～〕奔走的样子，如“鹿斯之奔，惟足～～”。数之士③伎数之士：古称医、卜、占等人为方技或术数之士。伎，同“技”；数，术。伎数：指借节气、天象来讲人事吉凶的人。，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④虫叶成字：《汉书·五行志》记载：汉昭帝时，上林苑中有虫吃柳树叶，形成“公孙病已立”几个字。“公”指汉昭帝；“孙”指汉宣帝，宣帝原名“病已”。，篇条滋蔓，必假孔氏，于是，那些有方技的术土，就用诡诈之术来牵强附会：有的谈说阴阳鬼怪，有的预言灾难变异，什么鸟雀叫声像人说话呀，什么虫子吃树叶成了文字呀，各种各样的纬书到处滋生蔓延，都必定要假托孔子的著作。通儒讨核，谓起哀平⑤谓：疑为“伪”之误。哀：指汉哀帝刘欣。平：指汉平帝刘衍。精通儒学的人讨论考核，认为这些纬书起源于西汉哀帝和平帝时，，东序秘宝，朱紫乱矣。河图、洛书本是古代帝王珍藏的国宝，从此便真伪混淆、邪正相杂了。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到了东汉光武帝之时，由于光武帝本人非常相信谶纬之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⑥比肩：并肩，指趋向谶纬的人很多。追随者也争先恐后，随着这种风气的影响，谶纬之学的学者真是众多，可以说是比肩接踵，，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⑦光武帝曹褒（ｂāo）：东汉人，光武帝令他作礼制，他杂用“五经”和谶书写成了冠婚吉凶制度一百五十篇。撰：应作“选”。因他反对谶纬迷信是“非圣无法”，想要以这个罪名来除掉他。沛献王刘辅杂选一些纬书来解释经书，曹褒依据旧典杂选谶书来制定礼仪制度，，乖道谬典，亦已甚矣。这种离经叛道的作为已经相当严重了。是以桓谭⑧桓谭：东汉学者，是当时谶纬迷信的积极反对者。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浮假，张衡发其僻谬，所以桓谭痛恨谶纬虚伪，尹敏嘲讽谶纬浮妄虚假，张衡揭发谶纬乖僻谬误，荀悦明其诡诞：四贤博练，论之精矣。苟悦指明谶纬诡诈伪托。这四位贤人的学识都非常渊博，他们的论述是精深的。

【原文】 若乃羲农轩皞h ào 1. 白色：“残霞殿雨，～气入窗扉。”2. 古通“昊”，广大：“欲报之德，～天罔极。”3. 姓。之源①羲：伏羲，相传他始画八卦。农：神农，相传他演八卦为三十六卦。轩：轩辕，黄帝名轩辕。源：源头，指以上的传说。，山渎d ú钟律之要②山：谶纬书有《遁甲开山图》。渎（ｄú）：大川，这里泛指水。钟律：音乐，乐律。纬书中对山渎乐律也讲到了。至于纬书中关于伏羲、神农、黄帝、少皞故事的最早的传说，山川和音乐灵应的会合，，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白鱼跳进周武王船中与流火在周武王屋上变为赤乌的符验以及黄银与紫玉等所显现的祥瑞，事丰奇伟，辞富膏ɡāo 腴y ú③膏腴（ｙú）：指文辞丰富。膏，肥，土壤肥沃叫做膏；腴，肥美、肥沃。，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这些记载，内容广泛，奇异瑰伟而又辞采华丽、丰富，它们对经书虽然没有什么益处，而对写作文章却有所帮助。是以后来辞人，采摭zh í英华。后来的作者常常拾取采摘它们中的精华来描写。平子④平子：即张衡。恐其迷学，奏令禁绝；所以张衡因担心纬书使后人学习时迷惑上当，曾上奏请求下令禁绝谶纬之书；仲豫⑤仲豫：即荀悦。惜其杂真，未许煨燔w ēi f án 烧毁。。荀悦为它们中还混杂着有价值的东西而惋惜，不同意把它们全部焚烧了。前代配经，故详论焉。因为前代人的纬书是用来配合经书的，所以有必要详细地加以论述。

【原文】

赞曰：总结：荣河温洛①温洛：纬书《易乾凿度》说，帝王有盏德，洛水先温，六天后再变冷。 ，是孕图纬。光荣的黄河，温暖的洛水，孕育了谶纬出现的是河图洛书。神宝藏用，理隐文贵。神圣的宝物蕴藏着巨大用途，内容深刻而文辞可贵。世历二汉，朱紫腾沸。可是经过了西汉和东汉，谶纬的出现搅乱了经书。芟sh ān 夷y í谲ju é诡ɡu ǐ②芟（ｓｈān ）：割草，除去。夷：平，弄平。，糅其雕蔚③糅（ｒóｕ）：应作“采”。“糅其雕蔚”：即“捃摭英华”的意思。雕蔚，富有文采。。剔出它们欺诈诡异的部分，吸取它们富有文采的精华。

【评析】

“纬”是一种假托经义以宣扬符瑞的迷信预言著作。本篇主要论述了盛行于东汉的纬书和经书无关，儒家

的思想经过汉代的儒生用阴阳五行加以神化后，就威信扫地了，特写此篇，是为了说明纬书是伪造的。

全篇分为四部分：一、古代圣人在取法自然之道的前提下，讲到了河图、洛书。二、列举了四条依据来证明托名孔子的纬书是伪造的。三、讲汉儒托名孔子的纬书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最重要的是搅乱了经书，“乖道谬典”，因此遭到桓谭等人的强烈反对。四、讲纬书虽然无益于经典，但是对文学创作还是有意义和作用的。

《正纬》是《文心雕龙》的第四篇。“纬”是一种假托经义以宣扬符瑞的迷信著作。本篇主要论证兴于西汉末而盛于东汉的纬书与经书无关。儒家思想经汉儒用阴阳五行加以神化之后，到东汉末年便威信扫地了。刘勰为了“征圣”、“宗经”，特写这篇，说明纬书是伪造的。

本篇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说明古代圣人讲河图、洛书是取法自然之道。第二部分列举四条理由证明后世托名孔子的纬书是假的。第三部分讲汉儒伪托孔子编造种种谶纬的恶果是搅乱了经书，“乖道谬典”，因此遭到桓谭等人的驳斥。第四部分讲纬书“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

本篇和文学关系不大，但在学术思想上，刘勰在桓谭等人之后对谶纬的荒谬作一系统的总结，是有一定历史意义的。从这里可以看出，对儒家思想的神化，刘勰是反对的，但凡是儒家经典中讲过的东西，如河图、洛书等唯心主义的传说，他不仅不敢反对，而且相信。这是他盲目征圣、宗经思想带来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