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画

边走边画单国栋引子2016年，单国栋艺术馆在北京宋庄落成，占地一千平方米，这一年，我开了三个画展，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成功者的形象，但我问自己：我成功了吗？成功是一种状态，不是结果。

回想当年一无所有来到北京……[换引子]第四章漂在北京的日子一个人若能自信地向他梦想的方向行进，努力经营他所想望的生活，他是可以获得通常意想不到的成功的。

——亨利·戴维·梭罗1、当美术老师的一年九十年代，大学生的身份还带着社会光环，毕业之后会得到国家分配的工作岗位。

1992年，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渭源县的中学做一名美术老师。

渭源一中共有2000多个学生和100多名老师，美术属于副科，课业不多，也没有考试压力，是很清闲的职位。

刚刚毕业分配的新老师，学校都给安排单身宿舍。

十几平米的空间，既用来办公，也用于住宿。

这个面积不大的单身宿舍，在刚刚毕业分配的年轻教师眼中向征着一种公职身份。

我的宿舍位于学校最南侧一个废弃厕所旁边。

里面一张床，一张桌子，灰秃秃的墙面，不大的门和窗，模糊的玻璃漏进光线，宿舍条件简陋。

我放下自己的行李，注视着这处安身之所，心想：从今以后，我就是这里的美术老师了。

一股年轻人初入社会的激情，心中想着一定把工作干好，好好教学生们画画，让他们都能喜欢画画。

父母对我的工作分配很满意，他们觉得，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是为家庭争光，有了国家分配的工作岗位也是人生最大的保障。

在登上讲台之前，我特意到裁缝铺做了一身崭新的服装，还剪掉了留了两年的披肩长发。

然而工作中我发现，美术启蒙教育在中学里完全是可有可无的，课程教授也只是陪衬性的。

经常会发生，我已经备好上课的东西，到了教室之后发现自己的课被其他主科老师占据了。

通常，上一节课快下课时，老师如果感觉自己的内容没讲完，就会直接占用下节的美术课。

当我兴冲冲地来到教室外，准备与学生们共同欣赏知名画作、教授美术知识时，看到这种情况后不得不放弃。

私下里，很多学生不喜欢上美术课。

因为美术课需要学生们买绘画铅笔，买图画纸以及绘画颜料。

绘画铅笔比普通铅笔贵的多，要2毛钱一根，更别说其他颜料。

我要求学生带绘画工具，他们往往都带不齐。

更为艰难的是，教师微薄的薪水不能支持我的美术创作。

油画创作要买画布，要买颜料。

那时油画布是120块钱一米，要到专业商店去买，而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160元，除去每月的吃喝，连画一幅油画都不够。

我没办法，只能自力更生，用旧麻袋片制作画布，但是这种画布太粗糙，画画时极其费颜料，而颜料也不便宜。

我后来就不再画油画，改画了水粉、水彩了。

2、毅然下了绝心我的性格热情、爽朗，在学校里很快便与老师们混熟了。

没课的时候，老师们都喜欢到我的宿舍来聊天，聊一些学生成绩、个人生活以及工作方法等等。

甘肃的冬天又冷又漫长，我的宿舍里，燃烧旺盛的火炉早已将屋内的空气烘暖了，白铁皮的烟囱被烧红，炉子上的一壶热水“咕嘟咕嘟”冒着腾腾的热气。

“单老师这里就是暖和。

”在学校，来我这里喝茶、聊天的同事总是络绎不绝。

我不但准备热水和茶，还准备了香烟、冰糖，让大家在我这里聊的开心、尽兴。

在学校工作的那两年，我那间小小的宿舍成了学校里最热闹的地方。

经常去买烟、买茶、买冰糖，与几家商店的老板都熟悉了。

去商店买东西，店家都愿意赊账，他们知道我们是学校的老师，有固定工资收入，不怕我们赖账。

1993年，一个月的工资是160块钱，每个月的月底，老师们到学校的财务部门去领。

我发了工资要先把商店里的赊账还掉，还掉欠账之后当月的工资就所剩无几了。

日复一日，虽然每个月学校都发工资，我不但没攒下一分钱，每个月最多时还欠下200多块钱，到离开家乡时，就已经欠了700多块钱。

在一个西部地区的县城中学，美术老师在学校整个教育体系中的作用微乎其微。

而做一名合格的教师，不仅需要教导自己的学生，也要和领导、同事搞好关系。

我是美术教师，平时空闲时间很多，也没有升学率等压力，完全可以拿出大量时间作画。

但是，办公室里每天都有同事来聊天，我每次都是热情招待他们，便没有太多时间画画了。

冬天，学校主要是靠炭取暖。

那年分炭，我看到校长让拉炭车的司机把车停放在自家门前，他给自家分的炭要比给其他教师多许多，每次他还给开车的司机准备一条香烟。

无意中我几次看到校长多给自家拉炭，我就想，即便自己在学校工作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成为校长，就当一名普通的美术教师是我追求的人生吗？这些问题都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

另一方面，初恋的女朋友经常来探望我，让我从情感和物质两方面感觉到自己的窘迫。

每次回县城老家，她就到学校来，还给我买些水果或者一些必要的生活物品。

她的妈妈因为担心她和我单独相处会有问题，总跟随她一起来学校，这让我更觉难堪。

你现在工作好吗？她问我。

很好啊！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学生还是非常稀缺的人才，我所在的学校是地区的十大重点学校之一，美术教学是我完全能够胜任、毫无难度的岗位。

按常理，这样的生活的确是很好的，但我总觉得，自己像是缺少了什么。

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小时候学画画，我就能够赚到足够的零花钱，甚至能为父母分忧；现在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却没办法赚取足够的收入，每个月还欠下一二百块钱的帐，这样下去怎么行？我要想办法，改变自己。

这天以后，我经常到学校教导处的办公室借报纸看，准备在报纸上寻找信息，发掘机会。

偶然的一次，在报纸上看见一条广告信息：北京的某文化公司招聘画师，招聘条件是具备美术专业基础，能够娴熟作画，工资待遇是每月1000元以上。

这条信息立刻就让我看到了赚钱的机会。

工资1000元以上，是我在学校工作大半年的收入，我当即将上面的地址、电话等信息摘录下来。

寒假到了，我和爱人一起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选择去北京发展其实并不是偶然的，我上大学时就跟随学校组织的艺术考察去了一趟北京，打开了自己的眼界。

北京有美术馆、画廊，到处可以看到油画和其他的艺术作品；还有很多的艺术品展览，以及平时看不到的进口油画册。

那时就觉得，以后有机会一定再到北京来。

3、揣了1000块钱闯北京那家招聘画师的单位就在外文印刷厂内，一家韩国人开办的美国企业。

面试是陆陆续续的，我去面试那天还有好几个人。

主考官是那家单位的一个负责人，他讲了一下所在单位的情况。

这是一家以包装、出售各类型商品画为主要业务的公司，他们将画家的作品卖给艺术品商店、画廊、酒店、商场等有需求的单位，从中赚取差价。

我们这些画家会和公司签订协议，公司主要以回收画作的形式让画家们得到报酬。

一些初入行、虽然具有较好水平的作画能力，但自己没有销路，也没有形成个体知名度的青年画家，签约这样的艺术品中介机构，是一种既能磨练作画技艺、又能保障自己物质生活的生存方式。

据说，大部分面试人员要考一个星期的时间，而我在面试当天就被录取了。

我用一下午的时间，画出了考官要求的20×12厘米的画作，没有任何准备，现场直接画。

之后，我被公司录取了。

北京工作一个月后，春节到了。

我不敢回家，便和妻子回到了她的娘家。

那时，得知我去了北京，父亲暴跳如雷，声称一定要打断我的腿，让我踏不出家门。

因为和父母始终商量不通，我只能采取先斩后奏的办法，和妻子两个人偷偷离开，又偷偷回来。

父亲被我气的不轻。

在邮局里兢兢业业工作了一辈子，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放弃国家分配的工作去打工谋生。

在九十年代初期，这样的选择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一件大事。

妻子和我一起离开老家的时候，因为怕钱不够，我和同学借了200元钱。

离开家乡的时候，身上总共揣着1000元钱，这是我最初闯荡北京的全部身家。

妻子是个平凡的女人，离开家乡时，我对她说：“我不知道在北京能不能混出名堂，你还跟我一起走吗？”妻子语气坚决：“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的话让我感动，也让我有了更强的责任感。

26岁，在经历了几次感情波折后，我对于婚姻、爱情的态度已经非常理性，爱情的浪漫不能代替生活的真实，婚姻和爱情是不同的。

婚姻里的两个人每天平淡地相处、沟通，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不仅有爱，还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付出，才能携手到老。

这一年，面对着几个不同条件的婚姻对象时，我最后选择了妻子。

我想，条件好的女孩子不可能放弃家乡稳定的工作，跟随我到北京闯荡；只有她愿意，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和我在一起。

1993年12月31日，我们来到了向往的北京，在自己的出租屋内落脚。

当天晚上，我和妻子在北京街边的小饭馆里吃了晚饭。

一斤饺子、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瓶啤酒，花了十几块钱。

北京燕京啤酒，那时一瓶卖九毛钱，比我们甘肃的黄河啤酒便宜得多。

那家饭馆不大，里面只有几张桌子。

旁边的桌子共有五个人，五个人要了一桌子菜，包括啤酒、饮料。

从他们的聊天和言谈话语中，我知道了这几个人的身份，其中一个是房主，另外四个人是装修的民工。

房主家的房子正在装修。

眼看就到元旦了，房主正请几位装修工人吃饭，为他们过节。

那天，隔壁那桌饭菜花了150多块钱。

我当时觉得，北京的人都很有钱，他们对普通农民工都很尊重很客气，在这里赚钱应该很容易的。

在北京工作一个多月后，学校为停薪留职的员工补发了几个月的工资，这些补发的工资让我还掉了在学校商店的700多元钱的欠债。

4、接待老家同学在北京海淀区的老虎庙附近有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平房，房租是180块钱，屋内一张床占据了房间的一大半，距离床边一米多的墙角处有一个电视柜，上面放着一台电视机，是花150块钱买的二手电视，经常看着看着就不出图像了，需要用手使劲拍两下。

做饭是在出租屋的门外面，用的是蜂窝煤的炉子。

那种炉子一般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煤球，如果不小心把火弄灭了，做饭时就要重新点火生炉子，比较麻烦。

1994年的上半年我们一直住在那里，和房东的关系相处的非常好。

工作后不久，正值那家公司发工资。

我工作不满一个月，没不能领工资。

然而那天我看到，一些比我早去的画师领到的工资是厚厚的一摞五十元面值的人民币，鼓鼓的一沓钱几乎撑破了信封。

我无法判断那是多少钱，但这个发工资的场景深深震撼到我。

我那时是实习期，一个月只拿实习工资600元，其中200元要用来租房。

想到自己，几乎是每个月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领工资，而领到手的工资就是那十几张十元面额人民币。

结果，没等在手里捂热乎，就忍痛还了人家的债。

现在则不同了，我第一个月只是实习画师，600元的底薪对我而言，已经是相当优厚的待遇了。

那些签约的高水平画师，据说每个月最多能拿到3000多块钱的收入。

看到北京这里钱是好赚的，我下决心，再苦再累也要留下来，我相信自己也能赚到更多的钱。

当年8月份妻子回老家待产，为了节省房租，我退掉了之前的那间房，租住在了外文印刷厂家属楼旁的一间小房子里。

那间房子原本是冬天用来储存煤炭的，后来空置下来，我就租住在此处，房租一个月是100块钱。

因为太矮，每次进出房门，不到165CM的我都要低头弯腰才进得去。

房间里面的床是用木板和砖头搭的，在硬木箱上面铺上那种很厚的画报纸，将画报背面用图钉钉在木箱上，就做成了一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