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逝》

从报纸上看到你走了，我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里的东西慢慢滑落，我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想起几年前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只是有了几篇不成文的东西，我是通过朋友的途径联系到你，而后我们常常用文字交流。

你常说我前途无量，说我将是文学界的一颗新星，让我坚持。

那段时间我一直走在这条路上，很虔诚，很耐心，也很自信。

我从北到南的时候给你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刚出站台就看到了你，其实我看到的是一个有着我名字的木牌，高高地树在人群上方，那么的显眼，一个老人佝偻着身躯，却异常稳健地站在来往的人群中。

那时我真的很感动。

我们相差的太大，年龄你是我的几倍，文笔我比你稚嫩无数，名气是天壤之别，而你却努力地站在来往拥挤的人群中，高高地举着木牌。

我走到你面前，你愣了，你在见我的一刹那便说出我祖父的名字。

我很诧异，此前我们曾未谋面，也从未谈及到彼此的家庭，而你却在见我的第一眼便道出了我祖父的名字。

后来你给我说，你看到了我的眼神，看到了我的颧骨，看到了我的额头，最重要的是你看到了我骨子里头的那股气。

你说起了我的祖父，其实我对他很陌生，他在世时我仅仅见过他四次，四次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月。

你说我的祖父是个很出色的军人、革命家，你的这一句话让我想起了我的家史，想起了抗日、解放时期祖父与曾祖父的矛盾；想起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父亲与祖父的对立。

提到父亲，你说父亲很可怜，自小便缺少父爱，自那时我便慢慢理解父亲对我的教育方式。

你说你与我的祖父仅有几面之缘，你是在报纸上看到他乘鹤西去，看到这个消息后你给我的另一个奶奶打了个电话，却在那时深刻体会到自己语言的匮乏。

你说最后一次见到祖父是在全国人大七次会议的时候，你们促膝长谈，祖父烟抽的特别凶，整整一晚上没有间断过。

他谈及了他的家庭，他的对于他的长子也就是我父亲的歉疚，他没有哭，他是军人。

那次相见我们谈了许多，你对我的文字很看好，说我小小年纪便能写出这样深的东西让你很意外，说只要我坚持肯定会在文学界引起一番轰动，你还说，要是我的祖父没有选择军人这一职业他将是个出色的文人，会比你更有名气。

你说我父亲起到了一个传输作用，他把祖父的血液与智慧交给了我，所以我不能辜负这些。

其实我对祖父的印象仅仅是他的慈祥，他的内疚眼神，他的刚毅，他的不舍情怀，他的睿智，他的饱经沧桑。

而我呢？我在那次短暂的与你相见之后呢？为了所谓的爱情，我抛弃了我的笔，抛弃了我骨头里的那些祖辈残留的东西，抛弃了你对我的希望。

后来我便不再与你联系，而沉湎于风花雪月。

渐渐地我们走远了，几年之后，我来到南方的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的一张报纸上看到你走了的消息，那时我很痛苦很自责。

高考后我进了一个理科院校，然后就是疯狂地荒废时日，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说过我的反骨太高，很叛逆，让我做事三思而行，自己的风格要把握住，方向要把握住，人生的取舍也要把握住。

可我在那几年呢？我真的无颜回忆你的对我的种种情怀。

我在今年初再次提笔，它陌生了，晦涩了，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两个月过后我完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取名为《霓裳已随黄昏去》，它用一种悲伤的格调给人以深思，但是读它的人能否真的去思考那些蕴涵于此的东西呢？无从而知。

我记得你看我写的东西时给我说过，我不应该那么飘、那么悲观地飘、那么悲观而又极端浪漫地飘，但你也说过我的那些风格是我应保留的，终生保留的，它是我通向成功的必需品。

很矛盾可我却能领会！
那本小说你是看不到了，它用的依旧是你所知的笔名。

那时你问我为什么取名“不落”。

我笑了，我说我要飘，一直飘，直到生命的终结。

你微皱眉头直直地盯着我。

突然你问：你的祖父没有留给你任何物质上的东西，没给你铺上一条通往高阶层的道路你会不会怨恨他。

我说不会，我得到了最好的东西，人不能贪欲过剩，否则会陷入一个怪圈。

你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其实高考的时候我报的是军校，我想象祖父一样笔直地站立，果断地指挥，无所畏惧地纵横沙场。

事与愿违，在省会复检身体的时候我被刷了下来，那时候有人提出给某军区前任司令员打个电话，他是我祖父的一个老部下，解放战争时祖父曾救过他一命。

父亲没有同意，他指出了他体内、我体内流的那些血。

我的小说一直低调地在一些读者中流传着，前部分一直平淡无奇靠的是文字的吸引，后部分跌宕起伏一波紧随一波，它的反响很好，不时有人给我打电话问及我的年龄我的阅历，他们不敢想象那些东西出自如此年轻的我的笔下。

记得你以前给我说过，我的文字不能靠上你的名，你让我独立，其实我曾没有想过依靠，它不是流着这样血液的我的作为。

只是我没有在你生前将它付诸桑梓，捧到你面前让你象昔日一样给我点平，这一点我很伤心。

你也很伤心，你最后的文字中说到我背叛了我的家族、背叛了我的血统、背叛我骨头里的那些东西。

你犀利的指责并没有唤醒我的回归，因此你很失望，很伤心。

你说我很象我的曾祖父，那个被众人称为“杰三”的怪才，满腹经纶配上一手好字，可终生只在烟、酒、赌场中混天了日。

就像他成为黄埔军校第一批学生，而在半年后因受不了那里的条条规规打道回府过起他那烟雾缭绕觥筹交错的日子，你说历史与政治我们暂不去思考，单单就他的人生取向令你很不理解，祖父始终背叛，父亲只是在客观地回味祖辈的人生，而我想，他所追求的或许是人生的另一种境界，而或他把人生与仕途看淡。

那时你说出了我思想的消极，认为我不该如此无欲无为，我没有，这仅仅是我对他的理解。

我时常听到那些老人谈论我的家史，他们用一种向往而或别样的眼神看我。

当我第二次提笔的时候，父亲给我一个任务，就是让我在文字成熟的时候，把那些为而不为人知的一面写出来，我在努力，我不会再次停笔，不会再次抛弃我的文字，我知道自身的担子、自己的血液、自己骨头里的遗传物。

当我看到你去世的消息时你已经离我、离你的亲人、离这个世界远去了。

我想把我的这些落后于几年前的文字摆在你的面前让你点平，哪怕是痛声责骂，可我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悲伤、我痛苦、我自责。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继续着我的文字，在《马修之死》里我开始慢慢加深我的思考，我在生与死的问题上剖析人的来龙去脉。

就像你以前给我说过，我的思想让你很是差异，我的年龄与这些深层次的东西不相匹配，可那些确确实实是我所思我所写。

记得当初你问我这一生追求的是什么，我说是一种孤独的凄美。

你说我的思想很让你恐惧，“恐惧”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我很惊奇却不难理解。

你说将来我的文字也会让很多人恐惧，可我觉得我对它的驾驭能力越来越差，我不停地在重复着那些昔日引以为豪的词、句，而不再有什么创新，时常我会不寒而栗，尽管如此我还会走下去，坚强地走下去。

你曾经问我一个问题：如何才能把诗写好，当然你所说的是新诗，我说从古诗词着手，写好了它才能在新诗这一领域自由发挥。

你依旧是差异，但是你却用肯定与赞赏的眼光看着我。

你给我说，我的那些过于裸露的个性、过于别样话的风格、过于叛逆的思维会把我推向高峰，但是也有可能把我沉入深渊。

我不知道属于我的结果会是怎样，可我会沿着这条路走，我会保留那些我认为在这条路上我所必备的一些个性、风格与思维。

记得你在一篇文字中问我是如何理解“道德”，我说我的对于道德的理解就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你依旧说我叛逆，却又说我对于它的理解极端地透彻，还是矛盾，我还是心领神会。

那年我高二，正是风华正茂、放荡不羁，常常遨游于文字海洋的时候。

可那时你没有说我象我的曾祖父，那时你并不知道我的血液与骨子里头的东西。

那时你问我如何理解曹雪芹，我说他是一个从悬崖上跌落的文人，所以他更能体会跌落的过程。

你在信中笑了，那种笑是对我的支持和鼓励。

我对你的离去很是悲伤，它会让我时时想起你对我的失望。

我在世界的这端仔细思索，
仔细研磨，仔细把握，你在那端是否可以感受，是否会露出责骂的怒容而或赞赏的笑？我想这一生我都会在内疚中度过，毕竟我辜负了好多东西。

而今我在弥补，拼命地弥补，现在是，将来也是……
寥寥数语怎能抒去我起伏心境？愿你在世界的另一端微笑如旧！附诗一首以轻我内心之疚。

《断章》
你走的脚步是如此的沧桑
岁月刻画了那经久不衰的年轮
你在花丛中紧锁双眉
思维的空间从有限变为无穷
其实那刻不应有哭声
悲伤的人无法体会幽寂的意境
在异之国度你笔耕不辍
谱写的华章横空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