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的危机 季羡林

风东渐 ,又掀起了一股从西方语言译 尤其是文艺界和学术界的普遍关注 , 才招待的情况 。外宾在时 ,我的任务
为汉文的高潮 。此外 ,还有古今少数 一味听之任之 ,文恬武嬉 ,天下太平 。 只不过是揖让进退 ,鞠躬如也 ,奉陪
民族 ,如藏 、蒙 、回鹘等等 ,也都翻译
然而 ,我的心里面却无论如何也 末座 ,一言不发 。外宾一走 ,我们这
的 。反 映 在 语 言 上 , 我 们 发 现 , 以 “吃剩饭出馊主意”这样的俗语可以 字面上“开心”“后悔”已将意思直接
“吃”为动词构成的词组极为丰富 。 说是民间智慧的幽默体现了 。
表达出来了 ,而仍将它们说成“开心
对中国人而言 ,和“吃”联系最紧
像这样 “, 吃～～饭”极具“中国 丸”“后悔药”以便能“吃”,这种语言
了兜着走”等说法 。这些各式的“吃 枪杀) 、“吃生葱”(喻言语生硬 、开口 之广泛性 。而将这种搭配推广到极
～～饭”中 ,除了源自民间习俗的“吃 冲人) “、吃醋”(喻两性间的嫉妒) 等 。 至的 ,是吃“字面上与食物无关”之
豆腐饭”(指有丧事) 是比较真实的 后一类 ,像“吃空心汤圆”(喻空欢喜 物 。
“吃饭”之外 ,其他吃的都是“子虚乌 一场) 、“吃迷魂汤”(喻被迷惑) 、“吃
这当 中 又 可 分 成 两 类 , 一 是 吃
有饭”。不过它们的共同特征是这些 闭门 羹”( 喻 寻 人 不 遇 或 被 拒 之 门 “具体之物”,例如 : 吃耳光 、吃批评 、
“饭”大多和“过日子”有关 ,表示职业 外) “、吃定心丸”(喻放心) 、“吃开心 吃拳头 、吃王法 、吃官司 、吃子弹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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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其方式有的是用比喻 ,例如“吃
生葱”,以生葱味呛人喻说话 冲 人 ;
汉文化背景下的“吃～～”短语 “吃喜鹊蛋”,因喜鹊是吉祥欢乐的象 征而以此词喻人高兴 。有的是从典
故而来 ,例如“吃醋”,传说唐太宗让
大臣房玄龄纳妾 ,房夫人拒不应允 ,
□何
的“吃生意饭”等 ,是干活挣钱 、养家 丸”(喻高兴) 、“吃仙丹”(喻长寿) 、 这些词组很直接地表示某种“遭遇”;
糊口的最鲜明不过的表达 ; 从“吃儿 “吃后悔药”(喻后悔) 等 。
而像“吃红灯”(喻考试不及格) 、“吃
孙饭”(先辈做坏事累及儿孙遭报应)
如果说前面的“吃～～饭”有一 铁砣”(喻下定了决心) “、吃钉子”(喻
下的那些外语中 ,笔译我使用过五六 种 ,其中包括那一种希奇古怪的吐火 罗文 ,从梵文中译成汉文的最多 ,巴 利文 、英文和德文都有 。口语能应用 到一定程度的 ,只有英文和德文 。口 译工作我也曾作为临时客串担任过 , 其中困难 ,我所深知 。端坐罗满山珍 海味的宴会桌前 ,食难下咽 ,如坐针
毡 。大约只有干过这一行的 ,才能知 道其中的滋味 。至于我的口译究竟 贪污了多少 , 那就概难言矣 。在这 里 ,我还必须声明一句 : 我对有一些 外语都是用过十年寒窗的苦功的 ,决 非仓促临阵磨枪的 。
我刺刺不休地说这些话有什么 用呢 ? 我只想说一点 ,就是学习外语
并不容易 。这同今天的翻译危机有 什么瓜葛呢 ? 我个人认为 ,今天翻译 之所以有危机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 , 有一些译者有意或无意地认为学习 外语很容易 。我们必须下定决心 ,力 矫这种弊端 ,然后我们外语界才有希 望。
(北京大学东语系 100871)
有翻译就无法过日子的程度了 。
不懂原书的语言的外国人来说却都 污’了多少呀 ?”翻译也笑着回答说 :
从上面极其简略的叙述中 ,我们 是像天书一般 。谁也没有如来佛那 “不 多 , 不 多 ! 至 多 不 过 百 分 之 二
已经可以断言 ,从古至今 ,从实践到 样大的本领 ,有天眼通 ,有天耳通 ,能 十 。”此时 ,郭沫若也在座 ,他接起话
这样的说法中 ,我们不仅能看出吃饭 种吃饭不易 、生活艰难的沉重感 ,那 事不顺) 、“吃瓜络”(喻被牵连) 、“吃
在中国人观念中之重要 ,更能看出中 么这些“吃～～”可以说显得颇为轻 马屁”(喻爱听奉承话) “、吃墨水”(喻
国人重家族传承 、信因果报应的传 松 、风趣 。这些短语各有其“言外之 有知识) “、吃粉笔末” (喻当老师) 、
编者按 最近 ,季羡林先生应语 文出版社之邀 ,为该社的“百部万字 语文丛书”撰写了一部书稿 ———《汉 语与外语》。为使读者先睹为快 ,这 里特发表其中的一节 。
翻译的危机
语林漫录
一个 人 掌 握 一 种 外 语 , 已 极 不
□季羡林
易 ,遑论多种 ! 但是 ,居今之世 ,国与
国之间必须打交道 ,打交道就必须靠 有的通之不多 ,他们有的不肯核对原 之外 ,有时也会有著名的学者和艺术
危机 。我们翻译的量不是世界第一 ; 人 ,还不得 不 依 靠 翻 译 , 遑 论 他 人 ! 八十 。能有 这 个 成 绩 , 就 应 该 表 扬
我们翻译的面也不是世界第一 ;我们 就全体而论 ,我们中国人 ,尽管谁也 了 。”总理点头称是 。
翻译的及时程度更不是世界第一 。 不敢说我们缺少学习外语的天才 ,可
又有一次 ,还是这样的场合 。周
在这些方面 ,日本都走在我们前面 。 是 ,事实上 ,由于种种原因 ,同东方其 总理对外宾说话时 ,使用“倚老卖老”
我个人没有研究过日本的翻译 ,他们 他一些国家相比 ,我们中国的外语水 这样一句俗话 ,翻译虽然译出来了 ,
的质量怎样 ,我不敢瞎说 。但是 ,我 平还是比较低的 。专以英文水平而 但感到有点困难 。这一点总理也注
平饭等等 。熟语中亦有“吃曹操的 “吃喜鹊蛋”(喻高兴) 、“吃天鹅肉”
上述这些“吃～～”的丰富性 ,已
饭 ,做刘备的事”“吃纣王俸禄 ,不说 (喻不知好歹 、痴心妄想) 、“吃豆腐” 颇能体现出“吃”在中国人观念中的
纣王无道”“吃剩饭出馊主意”“吃不 (喻占女人便宜) 、“吃花生米”(喻被 重要性及由此影响下在语言上应用
饭 、吃开口饭 、吃百家饭 、吃四方饭 、 “真实的具体的食物”, 一类吃的是 “好马不吃回头草”“兔子不吃窝边
吃干饭 、吃白饭 、吃闲饭 、吃白相饭 、 “虚构的食物”。前一类 ,像“吃鸭蛋” 草”等 ,连歇后语中都有“猴吃芥茉
吃大锅饭 、吃豆腐饭 、吃儿孙饭 、吃太 (喻得零分) 、“吃虎胆”(喻胆过大) 、 ———干瞪眼”之类的话 。
密的当然是“饭”,而由简单的一个词 特色”的词 ,大概也只有在汉语中能 上的形象化正是“吃”在中国人心理
“吃饭”,滋生了吃各式各样的“饭”, 找出那么多 。除了吃“饭”,汉语中还 上影响很大的反映 。甚至 ,这“吃”还
例如 : 吃江湖饭 、吃生意饭 、吃衙门 有很多东西可以“吃”。一类吃的是 扩展到以动物之吃某物喻人 ,诸如
了大量的佛典 。到了近代和现当代 , 太平不下去 。我深深知道翻译的重 些刚才是木雕泥塑的人 ,现在也活了
翻译的范围日益扩大 ,翻译的功能日 要性 。从外国原作者来说 ,不管他们 起来 ,必须开口说话了 。有一次 ,周
益显著 。在某一些方面 ,已经到了没 的学问多么大 ,书写得多么精采 ,对 总理含笑问翻译说 :“今天你又‘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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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中国当前的翻译质量却不能不令 论 ,我们普遍性和水平较之印度 ,甚 意到了 。于是在外宾离去后 ,他就同
人忧心忡忡 。我接触的翻译并不是 至亚洲和非洲的一些国家 ,还是有相 大家讨论“倚老卖老”究竟如何译为
太多 ,但是 ,仅就我接触到的那一些 当差距的 。不承认这一点 ,不能算是 英文才算妥贴 。大家七嘴八舌 ,最终
从汉代印度佛教传入中国以后 ,中印 本 ,不用查原文 ,仅从汉文不通之处 , 在这样的场合 ,口头译员是必不可少
高僧以及其他一些中亚民族的高僧 , 就能推知译文是有问题的 。可惜这 的 。有时候 ,在外宾离去后 ,周总理
从事译经工作者 ,代不乏人 。明末欧 种危机现象还并没有能引起社会上 , 往往让中国陪同人员留下 ,谈一谈刚
是 ,连字典也不肯翻 ,抓住一本书 ,就 缺一不 可 。我 举 口 译 作 一 个 例 子 。 不易 。在这两方面 ,我个人都有不少
译起来 。其结果如何 ,不问可知 。出 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前半 ,周恩来总 经验与教训 。我曾学习过不少的外
版社的所谓责任编辑 ,有的通外语 , 理接见外宾 ,形形色色 ,除了政治家 语 ,但是 ,有的已经交还给老师 ,在剩
来说 ,质量或多或少是有问题的 。其 实事求是的态度 。
也没有找到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不失
中原因很多 。有的译者外语水平不
学习外语 ,浅尝辄止 ,似乎并不 原话韵味的译法 。
高 ,又不肯下死工夫去学习 ,急功近 困难 。但要精通 ,却必须付出极大的
这仅仅是两个例子 ,但从中也足
利 ,靠翻字典来翻译 。有的人自以为 劳动 ,还必须有相当高的才能 。二者 以看出口译之困难 。口译难 ,笔译也
理论 ,中国都可以算是世界翻译第一 识尽人世间一切文字和语言 。在世 头说 “: 我在日本住了多年 ,家中说的
大国 。然而 ,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和观 界各国 ,不管你能通多少外语 ,反正 是日本话 。但是 ,如果今天让我担任
察 ,中国现在存在着相当严重的翻译 不能尽通 。像这样能通多种外语的 日语口译 ,我最多也只能翻到百分之
翻译 。这已是常识 ,不必多谈 。
文 。社会上 ,出版界 ,又缺乏有力的 家 。这时候陪同会见的人中往往有
中国是最早的有翻 译 的 国 家 。 审查和监督制度 。我认为 ,这是一种 中国的学者和艺术家 、文学家等参
在先秦典籍中 ,已有翻译的记载 。自 极不负责的态度 。现在有某一些译 加 。我也有幸多次参加这样的会见 。

太宗命人赐房夫人醋一杯 ,佯称为毒 酒 ,同意丈夫纳妾或饮毒酒 ,任选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