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既简单又危险的比喻

一个既简单又危险的比喻
——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有感
有一天，托马斯站在布拉格的公寓里，看到了在波希米亚的一个小镇上的招待员特蕾莎。

那一刻，他对着窗户给自己打了一个既简单又危险的比喻，“她就像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

”这个简单的比喻一瞬间就让特蕾莎对他产生了后半生的爱情。

从此，这个危险的比喻既缠绕着他，又折磨着他，让他围绕着特蕾莎一只沉重的箱子，在轻与重之间徘徊。

所以，很多时候托马斯无法去选择一个比喻的轻，与他无法去选择一只箱子的重一样，使他无所适从。

他试图在轻与重之间选择一条更适合于他自己的轻，于是，他便选择了萨比娜。

他在选择了萨比娜的同时，还选择萨比娜以外的女人。

他在选择了萨比娜和萨比娜以外的女人的时候，他忘记了自己曾经对着特蕾莎打过的那个比喻，他甚至忘记了特蕾莎放在他们床边的那只装着特蕾莎整整一生的沉重的箱子。

他什么都可以忘记，什么都可以不顾，但是不能忘记的是和萨比娜一样的女人的身体，是和萨比娜以外的女人的“性友谊”。

他在女人的身体和“性友谊”中获得了生命过程中的轻，以及轻中的许多细节。

许多的细节恰好可以弥补他对女人的恐惧，他可以通过女人的身体发现隐藏在女人身体中的秘密，他就会“体验到一阵灿烂的快意，仿佛征服了世界的一角，仿佛用想像的解剖刀，从宇宙无尽的天幕上切下细薄的一条。

”“所以，促使托马斯追逐女性的不是感官享乐（感官享乐是额外所得的一笔奖赏），而是征服世界的这一欲念（用解剖刀划开世界这横陈的躯体）。

”箱子中的萨比娜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在托马斯用解剖刀划开世界这横陈的躯体的时候，托马斯给她带来的生命过程中难以想象的生命之重。

“我想在我的画室里和你做爱，就像在剧院的舞台上，周围尽是观众，他们无权靠近我们，但他们的目光却无法离开我们……”特蕾莎在装着自己一生的箱子旁边，打开了萨比娜寄给托马斯的私人信件。

于是，在托马斯与萨比娜做爱的时候，舞台下只有特蕾莎一个孤零零的观众。

特蕾莎从小就是一个孤零零的观众，她看着母亲在许多人面前很响很响的放屁，她看见继父趴在浴室的门缝上偷窥她的裸体，她的母亲不但没有阻止她的继父的偷窥，反而训斥了特蕾莎美妙的裸体的过错。

她曾对着母亲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她对自己说：离开母亲在人群中很响很响的屁，离开继父偷窥的眼睛。

从那一刻开始，她给自己准备了一只很大很大的箱子，准备把自己生命过程中的所有细节都收集起来，然后来到布拉格，来到托马斯身边。

现在，她站在托马斯与萨比娜的舞台之下，浑身发抖，发抖使她做了一连串的梦。

一连串的梦境使她无法摆脱托马斯与萨比娜做爱的场景，她使劲的把一根针刺进了自己的指甲缝里，“真是钻心痛”，她说。

无论她怎样说，托马斯只是抓住她的指头吻一下而已，他不可能在特蕾莎的梦中放弃自己和萨比娜的舞台。

特蕾莎经常在梦中看见一只猫跳上了他自己的脸颊，“爪子伸到她的皮肤里”，从涂了树脂的篮子里漂来的特蕾莎，感到了来自托马斯身
边漂亮女人的威胁和恐惧，她不得不在每晚睡觉的时候，用手紧紧攥住托马斯的胳膊或者手，或者脚踝，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的恐惧和不安。

因为对于她沉重的箱子来说，托马斯是唯一的目击者和见证人，特蕾莎相信，只有托马斯才可以帮助她减轻箱子的重量，才可以使她看到乡村牧歌式的田园生活，她才可以依靠着托马斯的肩膀，与托马斯一起幸福的回忆，才可以使她彻底忘记母亲留在波希米亚小镇上的那个很响很响的屁，彻底躲开继父趴在浴室门上偷窥她裸体的眼睛。

但是，托马斯在细心的特蕾莎身边看轻了自己的那个比喻，他不知道特蕾莎沉重的箱子里还有他和萨比娜做爱后留下的两只袜子，一只是他离开特蕾莎穿着的无色的袜子，一只是他离开萨比娜时被自己卷到脚踝处的新潮的白色长筒袜。

特蕾莎看到这两只袜子，她就想尿尿，许多属于托马斯的女人的死尸围在特蕾莎的身边，说想尿尿是正常的，想尿尿说明你已经死亡，或者接近死亡。

是的，特蕾莎在接近死亡。

拿着手术刀的托马斯断然不会想到横陈在他身边的特蕾莎想尿尿，做为外科医生的他无法用自己手中的手术刀，解剖开特蕾莎在睡梦中想尿尿的病症根源。

同样的，他无法解开留在特蕾莎身体里谜一样的梦境。

特蕾莎在做梦的时候分明看见了托马斯用枪指着她，然后扣动了扳机。

许多次梦醒之后，特蕾莎希望自己能够扔掉从波希米亚带来的那只沉重的箱子，她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如同船员们冲出底舱，奔上甲板，向着天空挥臂高歌。

”那时候她就会看到乡村里那些猪呀，狗呀在绿色的田野上奔跑，然后她会跟在一群牛的后面，挥舞着牧鞭招呼着它们吃草。

特蕾莎此时不知道布拉格与她在布拉格看到的乡村有多远，她只知道托马斯与她身边的女人离得很近。

有一次，她与托马斯在没有激情的性爱中，“她在他身边低语‘我会替你给她们脱去衣服，帮你给她们洗澡，再把她们带到你身边……’”，然后又从她们的身边带回属于自己的托马斯，让她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能够攥着他的手或者脚入睡。

特蕾莎没有看见她说的“她们”，但是特蕾莎闻道了“她们”其中的一个的体味，那是特蕾莎熟悉的女人的体味。

她闻到了托马斯头发里“散发出另一个女人下体的体味”，特蕾莎在自己的箱子里大叫“我受不了了”。

特蕾莎感到了眩晕。

特蕾莎感到自己的灵魂与肉体渐渐分离，她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就像多年前她在波希米亚的一个村子里，对着母亲的镜子看到的灵魂一样，纯洁，透明而又脱离媚俗。

现在，她的灵魂正在离开她的肉体向她的头顶上的天空弥漫，而她的肉体就像没有冲出甲板的船员一样，充满媚俗和欲望。

她的灵魂想带着她的肉体一起离开地面，离开工程师的家，离开“位于布拉格郊区工人居住区的一栋楼房”。

但是，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她不有自主的按响了“位于布拉格郊区工人居住区的一栋楼房”的二楼第二个门的门铃，然后她的灵魂远离了她，然后特蕾莎的肉体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工程师，压上了赤裸的特别的自己。

特蕾莎想在这个不属于托马斯与萨比娜的舞台上，体验一次萨比娜的快乐，但是，她很快就知道，这给她沉重的箱子里又加了一个砝码。

此后，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个箱子一样沉重无比。

很快她的灵魂看到了她肉体上的淡褐色圆形胎记，看到了陌生人对它的亵渎。

那一刻，特蕾莎喊道“不！这不是我的意愿”，她转过头去“朝向树干，嚎啕大哭”。

这叫声就像她按照托马斯吩咐的那样走上“一座树木葱茏的山丘”，当持枪者举起枪，瞄准她的时候，她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不！这不是我的意愿”的声音一样，歇斯底里和绝望。

多年前，当我在走近米兰·昆德拉的时候，我就听见了特蕾莎绝望的叫声，现在，她绝望的叫声还像多年前一样尖利刺耳，让我来不及捂住自己的耳朵，就受到了冲击。

多年后，当特蕾莎来到一个偏僻的乡村，她的尖叫才变得模糊，以至于只有托马斯一个人才能听到。

托马斯盯着院子对面的墙问自己，“和特蕾莎在一起好呢，还是一个人好呢？”我无
法回答他，米兰·昆德拉也无法回答他。

如果人生能够轮回，“和特蕾莎在一起好呢，还是一个人好呢”将不再成为托马斯心中的疑团。

我想，如果人生有轮回，那么，生命的过程也就无所谓轻，无所谓重了。

托马斯也就不会在布拉格的公寓面向波希米亚的方向，给自己打一个既简单又危险的比喻了，他也就不会手拿着他的手术刀，去解剖横陈在他面前的世界的躯体，女人的躯体。

特蕾莎也就不会拖着她生命的箱子，在梦境中谜一样的去穿行了。

因为，许多的错误，我们可以在下一个轮回中去纠正。

因为，这世界是多么的美好！
注：文中的引句均出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