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研究方法
对艺术史研究方法的认识

对艺术史研究方法的认识薛龙春【内容摘要】作为历史学中的专门史,中国艺术史的研究方法尚处于探索的阶段。
传统艺术史研究多采用文献学范畴的考证、校勘、排比等方法;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艺术史研究采用背景研究方法;受到西方艺术史研究方法的影响,形式分析方法、图像学研究方法亦被运用。
本文根据自身的学术背景与研究经历,对于以上所述艺术史各种研究方法的适用性与局限性提出自己的思考。
【关键词】艺术史研究方法文献学背景研究形式分析图像学艺术史,顾名思义,是指艺术的历史,或者说历史中的艺术。
举凡历史上出现的艺术家、艺术作品、艺术作品的生产与消费、艺术环境、艺术现象、艺术流派、艺术观念等等,都在其研究范围之中。
作为艺术理论下属的二级学科,它的价值不仅在于重构艺术的历史发展,对艺术品所蕴含的意义(意图)进行揭示,并对之作出文化解释;还在于它是艺术理论得以筑基的重要础石。
无论我们对于艺术史作何种理解,它都不能超越门类艺术而存在。
失去对门类艺术发展的深入研究,我们所“制造”的艺术史,只能是一堆无本之木。
然而艺术史又不是将一个时期的各种门类艺术杂杂在一起,或者以某种所谓的时代精神或社会思潮,将各种门类艺术统摄其下。
这样的艺术史难免是一个拼盘,对于学术的深入展开不会有任何贡献本本文不拟纠缠于艺术史研究对象的讨论,而企图从自己的学术背景出发,对艺术史研究各种方法的适用性问题提出自己的思考。
本文认为,任何被大家使用的方法,都有其合理性,不能用过时与时髦来对之加以区别。
但是,每一种方法无疑又有其适用的范围,既说到适用,则必有它的局限性。
传统的艺术史研究比较关注艺术家的生平、艺术品的鉴定与编年、书论画论等等相关问题,所采用的方法主要是文献学范畴的考证、校勘、排比等等。
这一研究方法的指向是还原历史,虽然借助历史的碎片来还原历史永120远无法实现t旦是无限逼近真实永远应该是治史者的悬鹄。
博物馆学中的书画鉴定方了望气之外化本采用这一方法,如对某艺术家传世作品进行编年排比,从中剔除明显游离于此链条的作品。
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分析

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分析【摘要】本文对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进行了深入分析。
首先概述了贡布里希的研究方法及其历史背景,然后详细讨论了他在文献研究和案例研究方面的方法,并指出了他在这些方面的成果和贡献。
结论部分总结了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在学术领域中的重要意义,同时探讨了他的研究方法对后世的影响和启示。
通过对贡布里希的研究方法进行全面分析,可以更好地了解艺术史研究的方法论,为后续研究提供借鉴和启示。
【关键词】关键词:贡布里希、艺术史、研究方法、概述、历史背景、文献研究、案例研究、成果、贡献、意义、影响、启示1. 引言1.1 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分析约束,格式要求等等。
以下是引言部分的内容:贡布里希(Gombrich)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史学家之一,他对艺术史的研究方法和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本文将对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进行分析,探讨他在文献研究和案例研究方面的方法论,以及他在艺术史研究中取得的成果与贡献。
通过对贡布里希研究方法的概述和历史背景的解读,我们可以更全面地了解他对艺术史研究的重要性和影响。
本文还将讨论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对当代艺术史研究的意义,并总结他的方法对研究者的启示和借鉴价值。
通过对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进行全面深入的分析,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艺术史研究的方法论和思维方式,从而推动艺术史研究的发展和进步。
2. 正文2.1 贡布里希的研究方法概述贡布里希是20世纪著名的艺术史学家,他的研究方法在当今艺术史研究领域具有重要意义。
贡布里希的研究方法概述包括以下几个方面:贡布里希倡导对艺术作品进行深入的分析与解读。
他强调要通过仔细观察作品的形式、结构、主题等方面来揭示作品背后的意义和内涵,从而深入理解艺术家的创作意图和时代精神。
贡布里希主张将艺术作品置于其历史背景中进行研究。
他认为艺术作品是历史的产物,反映了当时社会、文化和政治环境,因此必须结合当时的社会历史情境来解读作品,揭示其中蕴含的历史文化意义。
历史艺术的研究方法有哪些

历史艺术的研究方法有哪些?
历史艺术的研究方法多样,主要根据研究对象和目的,可以采用以下几种方法:
文献资料法:这是一种通过收集、整理和分析相关文献资料来开展研究的方法。
研究者可以查阅历史文献、艺术理论、艺术评论等资料,了解历史艺术作品的创作背景、艺术家的生平经历、作品的社会反响等信息,从而深入理解作品的历史意义和价值。
视觉分析法:这是一种通过观察、分析和比较艺术作品的视觉特征和表现形式来开展研究的方法。
研究者可以对艺术作品的构图、色彩、线条、形态、风格等方面进行详细观察和分析,探讨作品的艺术语言和表现手法,从而揭示作品的历史背景和艺术内涵。
比较研究法:这是一种通过比较不同艺术作品之间的异同,从而分析作品的风格特点、艺术趋势和历史影响的方法。
研究者可以选择同一时期或同一主题的多个艺术作品进行比较研究,发现作品之间的联系和差异,探讨艺术发展的规律和历史变迁的特点。
社会历史学方法:这是一种将艺术作品置于社会历史背景中进行研究的方法。
研究者可以分析艺术作品所处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历史背景,探讨作品与社会历史的相互关系,从而理解
作品的时代特征和社会意义。
实地考察法:这是一种通过实地考察和调查艺术作品的保存状态、展览形式和观众反响来开展研究的方法。
研究者可以亲自前往艺术作品所在地或展览场所,对作品进行实地观察和调查,了解作品的展示情况和社会影响,从而为研究提供实证数据和案例分析。
综上所述,历史艺术的研究方法可以采用文献资料法、视觉分析法、比较研究法、社会历史学方法和实地考察法等多种方法,以期从不同角度和层面深入探讨艺术作品的历史背景、艺术特征和社会意义。
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分析

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分析1. 引言1.1 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分析贡布里希是20世纪著名的艺术史学家,他对艺术史研究方法的贡献被广泛认可。
通过对其生平和影响、文献和档案研究方法、实地考察和实证研究方法、以及理论探讨和方法论建构的分析,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贡布里希的研究方法和思想。
在当代艺术史研究中,贡布里希的研究方法对于我们理解艺术作品的历史背景和文化涵义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通过对贡布里希研究方法的展望,我们可以看到其对艺术史研究的持续影响和发展趋势,同时也可以思考如何借鉴和发扬贡布里希的研究方法,为艺术史研究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论基础。
贡布里希的艺术史研究方法是当代艺术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我们探索艺术历史的深度和广度具有重要的实际意义。
2. 正文2.1 贡布里希的生平和影响贡布里希(Gombrich)是20世纪最著名的艺术史家之一,他的生平和影响对艺术史研究有着深远的影响。
出生于奥地利的维也纳,贡布里希在维也纳大学学习艺术史和心理学,后来移居英国并成为伦敦大学学院艺术史系的教授。
贡布里希对艺术史研究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他对艺术史的理论研究和方法论探讨方面。
他提出了“视觉传统”的概念,强调了艺术家如何通过视觉表现来传递文化和历史信息。
他还强调了古典艺术的重要性,认为艺术史的研究应该注重传统和继承的重要性。
贡布里希的著作《艺术和错觉》和《艺术的故事》等对后世的艺术史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他的研究方法引入了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的理论,使得艺术史研究更加多元化和深入。
贡布里希的生平和研究成就对艺术史研究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为后人提供了丰富的思路和方法。
2.2 贡布里希对艺术史研究方法的贡献贡布里希还倡导了“比较研究”的方法。
他认为通过比较不同地区、不同时期的艺术作品,可以揭示出它们之间的共同点和差异性,从而帮助研究者更全面地理解艺术史的发展规律。
这种比较研究方法不仅拓宽了研究视野,还促进了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和融合。
艺术史研究中的跨学科方法

艺术史研究中的跨学科方法艺术史研究不再是一个孤立的领域,而是越来越多地与其他学科交叉,形成了跨学科的研究方法。
这种方法可以帮助我们更全面地理解艺术作品和艺术家,以及他们对于历史、社会、文化和政治等各个方面的影响。
本文将从不同的角度探讨艺术史研究中的跨学科方法。
第一章:艺术与人文学科的交叉人文学科是跨学科研究艺术史的一条主要途径。
艺术作品反映了人们的价值观和文化,包括宗教信仰、政治背景、社会习俗等。
因此,历史学、文学、哲学、宗教、人类学等学科都与艺术研究有密切的关系。
以中世纪艺术为例,教堂壁画、雕塑、手抄本等作品往往与宗教信仰紧密相关。
研究这些作品不仅需要了解艺术史,还需要了解宗教信仰、神学思想等。
同时,这些作品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社会结构、文化习俗等,历史学、人类学等学科的研究可以帮助我们更全面地理解它们。
另一个交叉点是文学和艺术。
很多艺术作品都受到文学作品的启发,例如莎士比亚的戏剧和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都表现了相似的主题和情感。
同时,艺术史研究也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文学作品,例如艺术作品给出的视觉形象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文学作品中的描述。
第二章:艺术与科学的交叉科学在艺术史研究中也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例如,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我们能够在微观和宏观的层面上观察艺术作品,并深入了解它们的制作工艺和材料。
X射线和红外线成像技术等新兴技术可以帮助我们找到隐藏在画布下的底层图案或者颜色。
同时,计算机技术也为艺术史研究带来了很多新的研究方法和工具,例如数字重建和虚拟现实等。
科学方法的应用也为一些争议性问题提供了解决方法。
例如,对于一些作品的真伪性争议,化学分析可以帮助我们判断画布或者颜料的年代和材质。
同时,考古和地理学方面的知识可以为我们解释某些关键作品的产生和流传路径。
第三章:艺术与社会学的交叉艺术作品也反映了社会和历史的情况,因此社会学在跨学科研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艺术作品的审美标准和风格发展与当时的社会背景紧密相关,例如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作品反映了西欧的政治和文化变革等。
艺术史的方法论与研究路径

艺术史的方法论与研究路径艺术史作为一门学科,旨在研究和解读艺术作品的历史背景、艺术家的创作动机以及艺术作品对社会和文化的影响。
艺术史的研究方法和路径多种多样,本文将探讨其中几种重要的方法和路径。
一、艺术史的文献研究艺术史的文献研究是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研究方法之一。
通过查阅和分析艺术家的手稿、信件、日记、画册等原始文献,可以了解到艺术家的创作思想、技巧和生活背景。
例如,通过研究梵高的信件,我们可以了解到他对色彩的独特理解和他与高更的友谊对他的创作产生的影响。
二、艺术史的形式分析形式分析是艺术史研究中的重要方法之一。
通过对艺术作品的形式、结构、线条、色彩等进行分析,可以揭示出艺术家的创作风格和意图。
例如,对毕加索的立体主义作品进行形式分析,可以发现他对物体的多角度表现和颜色的碎片化运用,从而了解到他对传统绘画的颠覆和对现代艺术的开创。
三、艺术史的社会历史研究艺术作品是社会历史的产物,因此社会历史研究在艺术史中占据重要地位。
通过研究艺术作品所处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可以揭示出艺术作品所反映的社会现象和文化意义。
例如,通过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作品,我们可以了解到当时人们对人体解剖学的兴趣和对古希腊罗马文化的追求。
四、艺术史的比较研究比较研究是一种常见的艺术史研究方法。
通过比较不同地区、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艺术作品,可以发现它们之间的共同点和差异,进而深入理解艺术作品的内涵和影响。
例如,通过比较中国宋代的山水画和日本室町时期的禅宗画,我们可以发现两者在表现手法和意境上的相似之处,从而了解到两种文化的交流和影响。
五、艺术史的心理学研究心理学研究在艺术史中的应用越来越广泛。
通过研究艺术家的心理状态、情感体验和创作过程,可以深入理解艺术作品的内在意义和艺术家的创作动机。
例如,通过心理学研究,我们可以了解到梵高在创作《星夜》时的孤独感和对自然的敬畏之情。
综上所述,艺术史的研究方法和路径多种多样,每种方法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艺术史研究方法

艺术史研究方法之一:文献编纂与作品本体研究文献学家为了回答艺术品的真伪、作者、原作材料、主题、赞助环境及赞助人身份以及其它相关问题,对有关文献作介绍和评估。
在文献收集过程中,常涉及大规模的翻译工作。
1、搜集文字材料例:1、《中世纪与近代艺术历史与艺术技法文献》,包括为艺术是的系统性文献,其中的文献材料有原始论文、有关艺术品的编年史、日记和诗歌。
2、《乌尔班八世治下的艺术工程》,材料来自罗马档案、梵蒂冈教会档案,记录当时官方的艺术委托和项目。
3、《17世纪贝尔巴里尼艺术资料及其清单》,发表家族财产清单,标明了艺术作品的题材、材料、归属、尺寸、状况情况、价格情况、法律事务档案、公正合同、教令、遗嘱、官方报表。
2、搜集描述性图片资料,摄录能永久记录的现场和有价值和纪念性艺术作品例:常有学术性专题图片编纂、专门记录某件或数件作品的图片出版物;彩饰手稿全摹本;另有插图目录、图像辞典、展览图录等学术工具书。
3、对艺术品进行物理性观察研究,通过其材料技法确定作品的作者、时间、地点,甚至研究其风格。
在建筑史的研究中有重要意义。
例:1、法国舒瓦齐根据严格的分类描述来推断各文明典型建筑,将其按建筑材料、建筑方式、结构设计、建筑类型做不同编排。
2、普林斯顿大学的马克用工程学方法研究哥特时期的建筑物,在学者们讨论哥特式扶壁系统和拱顶肋结构架的实用功能、审美功能时,用物理模型、数学建模方式对建筑结构的几何形态和材料表现及反应进行研究。
4、鉴定:辨明作品来源,调查其在何地、何时、由何人制作,处理它的出处、年代、归属、真伪问题。
在鉴定中,要求有客观的证据,在没有文字证据的情况下,则求助于图像学,仍无结论则求助于科学研究其物理特性。
艺术史研究方法之二:艺术的心理学研究包括对传记文本、图像象征性问题和作者创作心理分析等方面的研究。
1、整理艺术家及其助手的传记资料、文章、文献材料,为研究艺术家的创作心理、作品制作过程、视知觉心理学研究提供基本信息和启发。
艺术史研究的三重维度——风格、时间和空间

艺术史研究的三重维度——风格、时间和空间摘要:艺术史研究的方法之一即是通过阐释艺术风格的变化理清艺术发展的脉络,而艺术风格的变化会受到时间和空间因素的影响,因此风格、时间和空间三个维度的有机结合能够让阐释更加全面。
同时,风格、时间和空间因素的有机结合也有助于艺术史的研究透过现象看本质,进而找到艺术发展的规律。
关键词:艺术史研究;风格;时间;空间艺术史的研究是通过阐释艺术发展的脉络来揭示艺术发展的规律,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如何阐释艺术发展的脉络。
从瓦萨利的《大艺术家传记》开始,艺术史的研究者们采用了各种阐释方式,有学者对其进行了总结:线性演化论,如李格尔的艺术演化论;螺旋式进化论,如黑格尔的艺术史三段论;形式变化论,如沃尔夫林的风格进化论,等等[1]。
然而,这些理论仍然存在着局限和不足:问题的存在并不影响先贤大师们的理论对艺术史研究的贡献,无论风格、时间还是空间,都是艺术史研究的重要维度。
对艺术发展的阐释似需要综合考虑风格、时间和空间,将三者有机结合。
一、中国文人画文人画是中国传统绘画的重要风格流派,作者多为文人、士大夫。
从时间上的纵向发展来看,文人画的时间跨度较长,以“文人画”称谓的提出者董其昌来看,“文人画”起自唐代的王维。
这种风格在历代的发展中存在变化,如有的研究者认为中国传统文人画的发展过程中有过两次转折:“一次是赵孟頫以唐代的‘笔迹工致,意韵幽微”的绘画风格来阻止南宋已开始趋于粗率放纵的水墨写意画的势头。
第二次为董其昌反对重笔法而忽视墨法的思想转变,反对画家在用笔上太硬太强的习气,从而更注重讲究墨的用法[3]。
不同时期政治、文化等因素也对文人画的风格产生了影响。
以元代为例,元代汉人社会地位低下,统治者曾一度中断科举考试,文人无用武之地,疏于人事,因此他们的画更加寄情于山水,同时也多了些无可奈何的萧条淡泊之意。
随着元统治者吸收亡宋遗民参加政权和文化建设,南北艺术交流逐渐增多,也出现了赵孟頫提倡的绘画风格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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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艺术史研究亟待回归中国历史本身近两年来,美学界和艺术界最能引起广泛共鸣的事件,莫过于对中华美学和艺术精神的讨论。
就这场讨论可以预见的后续影响看,它的重要性不亚于20世纪80年代的“美学热”,预示着一个美和艺术转型时代的到来。
比较言之,20世纪80年代的“美学热”以引进西学为主调,具有使世界进入中国的性质;今天的讨论则重在确立民族美学和艺术精神的主体地位,具有使中国进入世界的性质。
换句话说,一个在文化上日益自信的中国,意识到了它有责任以民族性的美和艺术自我教育,并为世界文明作出贡献。
但是,就目前的进展看,这场讨论仍然处于表象层面,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仍在套用西方既成的概念体系自我讲述,缺乏对中国美学和艺术特性的深度认知。
单就中国美学和艺术的关系而言,艺术构成了其中最精华的部分,艺术史研究的深度决定着对中华美学精神的认知深度。
在这种背景下,让中国艺术史研究真正回归中国历史本身,就成为将这场讨论引向深入的关键。
现代以来,对中国艺术史研究影响既深且巨的概念,莫过于“美的艺术”。
这一概念起于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者,此后则成为对艺术的唯一限定。
人们认为,各种艺术只有通过美才能联系为一个整体,也只有通过美才能发挥作用。
但事实上,美和艺术的这种互文性,既无法充分解释西方艺术史,对中国艺术史更缺乏说服力。
比如中国殷商时期的青铜纹饰,它是艺术的,却未必是审美的。
今人虽然捏造出一个“狞厉之美”的概念,但它仍然无法给人带来真正的审美感受。
同时,尽管艺术以审美为目标,但美从来不是唯一的目标。
在美之上往往有更高的哲学、伦理追求。
像中国先秦时期的礼器,往往在具有审美特性的造型中包含着对天地宇宙的看法,即制器尚象;同时充当了某种伦理、神学目的的视觉相等物,即器以藏礼。
后世中国的山水画,更是在根本上蔑视审美化的形色表现,而是将哲学性的显道或写意作为艺术的根本任务。
据此可以看到,在美与艺术之间,虽然审美价值具有主导性,但它也像一件紧身衣遏制了艺术意义的多元生发。
除了美对艺术的强制,中国艺术现行的分类方式也存在问题。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艺术界接受了西方启蒙时期的艺术分类法,即将艺术分为绘画、雕塑、建筑、音乐、舞蹈五种。
但是在中国社会早期,只有诗、乐、舞才是真正的艺术,除此之外均属于工匠之作。
至汉末魏晋,绘画因文人的介入而获得艺术身份,但雕塑、建筑的匠人性质则直到明清也没有改变。
也就是说,中国古代其实存在着两种艺术:一种是士的艺术,一种是百工的艺术,两者是分裂的。
对前者艺术身份的认定古今保持了一致,后者作为艺术则来自现代西方艺术观念对中国历史的重构。
在这种中西方艺术认知的错位中,书法成为一个异类。
它一方面被中国文人视为艺术的最高级形态,另一方面却在西式的艺术谱系中找不到位置。
这是它长期在中国现代艺术教育体系中处于边缘位置的原因。
由此不难看出,诗、乐、舞、书、画是中国古代艺术固有的分类体系,建筑、雕塑、绘画、音乐、舞蹈的五分法则是西方现代艺术观念强加给中国历史的产物。
也许后一种分类更科学、更具现代性,但如果据此认定它反映了中国艺术史的实然状况,则明显是一种误判。
第三个需要反思的问题是艺术与自由的关系。
在现代中国对西方美学和艺术理论的接受中,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具有核心价值。
自由被视为人的本质、美的本质,进而被视为艺术的本质。
但是,以此为尺度介入中国艺术史研究,问题却相当严重。
比如按照现代美学和艺术史家的一般判断,春秋战国、魏晋、明朝中晚期被视为中国文学艺术发展的三大高峰。
相反,中国历史上政治稳定、社会繁荣的时代,其艺术创造的价值则往往被低估,如两汉和盛唐。
按照这种国家稳定与艺术进步全面背反的逻辑,好像社会越动荡,艺术家越自由,其艺术成就愈最大化。
于此,社会动荡反而成了美和艺术勃兴的必要条件,其荒谬性是不言而喻的。
同时,在同一个时代内部,那些凸显自由精神的艺术,其价值往往被夸大;反映官方艺术趣味的艺术,其成就则要么被艺术史家视而不见,要么被置于艺术史的边缘。
像在中国宋代,有官方背景的院体画代表了那一时代最杰出的艺术成就,但艺术史家却更愿意将关注的重心集中于这一时期带有墨戏性质的文人画。
之所以出现这种艺术价值评估的古今错位,原因无非在于现代以自由为核心价值的艺术史观,赋予了艺术家与主流政治尖锐对峙的性质。
反叛而不是介入、疏离而不是参与,被视为艺术家最具正当性的社会面孔。
就中国艺术史的实际状况看,没有人能否认自由精神是中国艺术的主导精神,但如果将其强化到唯一性的程度,则必然带来艺术史写作的偏执。
在中国历史上,很少有西方式的职业艺术家或自由艺术家,他们大多是政府官员兼习艺术,或者以艺术家身份获得朝廷资助,与主流政治合作的侧面大于对立的侧面。
这些人大多在入世与出世之间保持了平衡。
就此而言,如果单单将中国艺术史写成对自由观念的诠释史,显然就忽略了中国艺术价值选择的多元性。
最后一点是艺术与国家政治的关联问题。
中国数千年的封建政治起于西周时期周公的制礼作乐,自此中国的政治被称为礼乐政治,其文明被称为礼乐文明。
有论者认为,文化与政治的结合是中华文明最突出的特点,其根据就是中国传统政治对礼乐等人文要素的全面吸纳。
进而言之,礼乐是文化或文明问题,但艺术却构成了这种文化或文明的核心。
像礼乐的“乐”,包括诗、乐、舞,本身就是艺术。
礼乐的“礼”,在个体层面追求行为的雅化,在群体层面推崇礼仪的庄严,在器用方面强调礼器对天地秩序和人间伦理的暗示,分别具有行为艺术、典礼艺术和礼仪美术的性质。
也就是说,中国传统政治的人文性,最根本地落实为它深邃的艺术性,审美和艺术精神构成了中国传统的立国精神。
同样,中国社会自西周以来,诗教、礼教、乐教构成了几千年国家教育的基石,它既是艺术教育,也是国家教育。
这种艺术价值与国家政治目标有机统一的现象说明,艺术在中国传统中,一方面通过艺术精神的弥漫、渗透赋予现实政治一种诗意特质,另一方面也以艺术昭示的理想为人民提供精神引领。
面对这种状况,如果艺术史家非要从中切分出一部纯粹的中国艺术史,就不但违背历史真实,而且也是对艺术价值的极大削弱。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在中国传统中,艺术无论其存在形态、分类方式,还是对其本质属性的定位、价值的认定,均与现代西方存在着巨大的相异性。
这意味着,按照西方概念体系撰写的种种中国艺术史,与其说属于中国历史本身,还不如说是通过切割与截取的手段将中国艺术史变作证明西方艺术观念普适性的案例。
就此而言,让中国艺术史研究重新回归中国历史本身,就不仅仅是学术上的求真问题,而且是确立中国艺术的本体地位、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和艺术精神的重要前提。
中国艺术史中个案研究的问题与方法郎绍君林风眠是兼融中西的画家,他作为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20世纪前期最富影响的美术教育家、现代中国绘画的探索者,都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论文《创造新的艺术结构》,从“重技而不轻道”“平面世界的秩序”“彩色的诗”“心灵的造型表现”等四个方面分析了他在形式语言方面的创造。
这四个方面,都是从对作品的分析中总结出来的,涉及了中西艺术形式的诸多问题。
《慰藉人生的苦难》一文以“沉郁的浪漫”“呼唤人道”“诗意的孤寂”“吟咏与呐喊”概括了他四个时期不尽相同的精神追求,这些精神可以概括为从“救世倾向”到“避世倾向”再到“救世倾向”,文章进一步探讨了这些转变产生的个人与社会根源。
《林风眠》一书对林氏的生平、思想和艺术发展作了较为系统的考察,在对大量未署款作品进行断代考释与时序排列的基础上,论述了其艺术探索的艰苦历程特别是心路历程。
[i]个案主要指对单个艺术家、作品和相关问题的研究课题,它以个别为对象,从个别透视普遍。
做个案便于深入,有益于克服“大而空”。
但个案不是罗列琐碎的材料,它必须提出并贯穿与材料血肉相联的问题,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真问题而非假问题。
在历史研究中,强调实证是“我注六经”的方法,强调主观解释是“六经注我”的方法。
不同的方法形成了史学研究的两种类型。
前一种类型多科学理念,后一种类型多想象力。
现代中国的艺术史学虽也能看到这两种类型与方法的影响,却都没有形成有力的派别,没有出现经典性的著作。
俞剑华、郑午昌等的著作近于“我注六经”的类型,但仅限于美术史文献的梳理与归纳,还谈不到对材料的精密考释,缺乏问题意识,鲜有创造性的综合论述。
50-70年代的美术史著述大多蔑视甚至抛弃史实,任意曲解古人以为当下服务,是“六经注我”的极端类型,而支配“注我”的还不是想象力,而是各种决定论和目的论。
新时期实行文化开放,西方思潮涌入,艺术史研究迅速多样化。
把艺术史放在一个目的论框架、视艺术规律如生物演化规律者有之,重视直觉、经验、心理、情感,强调从艺术客体转移到认知主体者有之,把西方理论语言学、解构主义、图像学、风格学移植套用到中国艺术史研究者有之。
但学风浮躁,浅尝辄止,生搬硬套,抄袭杂拼沦为风气,这一多样化趋势还未曾给艺术史研究带来根本的变化。
对于救治当代学界的浮泛学风,章太炎提出的“审名实、重佐证、戒妄牵、守凡例、断情感、汰华词”无疑是一剂良药,当然,完全作到“守凡例、断情感”不大可能,研究者个人的体认与理解很难没有情感的因素。
材料是给定的,对它们的理解、组织、叙述和阐释一定含主观性和时代特色,人对历史的认知带有某种无须验证的哲学与道德的假设性,而这是需要想象力的,艺术史研究尤其如此。
历史研究只能解读文本,艺术史则不同,它有艺术品留下来,艺术史家面对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艺术生命体,可以直觉与体验,而这种直觉与体验总会因人而异,并难免带有一定的情感色彩。
从这个意义说,艺术品与自然科学产品不同,艺术史研究与自然科学研究不同。
做个案研究,需要设身处地想象艺术家的生存环境与创作状态,需要冷静的思考也需要“同情的理解”,少不了理性的剖析也少不了“以灵致灵”的感受,而不应该是解析数学般的“科学理性”或者没有抑制的滥情。
把思辨的历史哲学与分析的历史哲学、历史规律的探讨与历史解释的研究、逻辑抽象与经验分析综合为一,也应成为艺术史方法论的追求。
历史不可避免地残缺不全,我们用以回答历史问题的材料必然有漏洞和局限,如果说“历史是一种探索”,这种探索就要求不断的、尽可能多的掌握材料。
但材料本身并不是历史。
对某一历史课题的研究须能小中见大,提出并回答某种有意义的问题,这就要求有宏观的视野,思考的能力,恰当的研究方法。
为此,需要读书借鉴,学习经典,培养通识,求取“致广大尽精微”的本领。
我在作具体课题时,常感到知识、理论与方法的贫弱。
应急之时,只能临阵磨枪,边学边用。
但我坚持这样的原则:明白则用,不明白不用,合用则用,不合用则不用,用得自然则用,不自然则不用。
方法重要,但方法发端于问题,问题不同则方法有别,从根本上说,问题本身比方法更重要。
学习前人方法不可或缺,但不能生吞活剥,削足适履,为方法而方法,因方法伤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