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假文件中的腐败真相

两份假文件中的腐败真相作者：马火来源：《检察风云》2008年第17期2008年7月15日，经过短暂的一周休庭后，备受民众关注的广西大新县土地腐败案的最后一个案犯——原大新县人大副主任梁大雷因涉嫌滥用职权再次被押上了法院的被告人席。

这名行伍出身、曾在中越自卫反击战中荣立二等功的副处级官员被控在2000年间，受让原大新县政府招待所女工覃爱兰低价“出售”的一块88平方米宅基地后，为伪造的政府文件，致使其非法获得37宗共7.9亩的集体建设用地、牟利62.8万余元。

在此之前的6月4日，此案的中枢人物覃爱兰被法院以行贿罪、非法倒卖土地使用权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

而此案的两个重要中间人物——原大新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黄松文、副主任农志和已先于覃爱兰5个月前被法院以受贿罪判处免予刑事处罚。

至此，这场历时一年、引起大新官场地震的“反腐风暴”已有12名官员被立案查处。

对这宗窝案的危害后果，检方作出了如下评价：“法律法规成空文，农用土地被非法改变为非农建设用地，国家损失88万多元土地出让金。

”而鲜为人知的是，这宗被官方认为“严重损害政府声誉，严重影响城市建设规划，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的窝案的侦破。

却是从一次“翻旧账”开始。

退休女工轻易“征地”20多亩2007年6月，大新检方接到举报称，县城东开发区一集体土地出卖时价格偏低，疑与官员腐败行为有关。

而之前，此事已被县里多个部门调查过，均未发现有官员牵连其中。

“对我们来说，最怕的莫过于这种‘夹生饭一，因为其成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反贪出身的李杏生检察长说。

对线索进行评估后，检方决定进行调查。

通过走访，检方获悉，举报所指的土地属桃城镇伦那街委。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块阔达21.7亩的集体农用土地，2000年竟以每亩3万元的价格私下卖给一个名叫覃爱兰的女人。

“按照《土地法》第44条、46条规定，政府或企业占用或使用农村集体土地进行非农建设，必须首先由政府办理农用地转用和征地审批手续。

农用地转用和征地批准程序完成后，再由市县级政府向用地单位供应建设项目用地。

”大新县检察院反渎局局长何春雷说。

然而，如此复杂的程序，名不见经传的覃爱兰不但从容逾越，还利用“农民申请宅基地”的方式实现了“征地”及卖地的目的。

检方于是断定，出现这一种非正常的现象，其背后肯定有一条长长的利益链。

6月5日，检方决定传讯覃爱兰。

今年53岁的覃爱兰仅有高中文化，26岁时以工人的身份进入大新县政府招待所，后任出纳，2005年10月退休。

据当初审讯覃爱兰的检察官回忆，覃“异常狡猾，面对审讯不是缄口不言，就是一问三不知”。

审讯陷入僵局后，曾被忽略的、编号分别为“新政函(1996)24、25号”的“《关于同意德立煤矿办事处及黄贵文等28户居民要求使用土地建房的批复》及《关于同意桃城镇伦那街韦善清等9户居民要求使用土地建房的批复》”(下称24、25号文件)再次引起检方的注意。

正是这两份文件，覃获得了37宗宅基地的使用手续。

考虑到此番是“翻旧账”，检方决定对文件的起草和审批者实施秘密侦查。

6月8日，检方以查清24、25号文件向县里汇报为由，进入国土部门调阅相关书证。

结果令人吃惊不已，24、25号文件竟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其中，24号文件两个文本的落款时间均不相同，而25号文件的两个版本的序号7的批准用地人姓名不同。

再查，县政府办1998年之前的文件已于1998年6月归档，当中并没有24、25号文件，其所使用的文件稿头亦系1998年才开始使用，而县政府的土地档案中也没有相关的档案!造假的事实昭然若揭。

6月23日，涉案的大新县糖业办主任农志和被检方以涉嫌滥用职权罪予以刑拘。

当日，涉嫌玩忽职守的大新县国土局纠纷调查处理股长黄文江、原局长许发文落网。

此后的25日，大新县民政局主任科员黄松文亦因涉嫌滥用职权被检方刑拘。

政府官员伪造政府文件审讯时，鉴于案犯在案发前已结成同盟，检方决定从24、25号文件的审核者一黄松文入手。

现年51岁的黄松文1978年跨入官场，1984年8月始出任大新县那岭、昌明、新振等乡委副书记，1991年返至官员尊崇的县委组织部，次年升任县直机关工委第一书记，一年后入主县政府办，2002年8月调任县民政局长，2006年6月卸任该局主任科员至案发。

履历之丰，使黄松文有了“傲视”的资本，他将检方的讯问斥之为“笑话”和“无理取闹”，并指名道姓要见李杏生检察长。

要求得到满足后，嘴里便不停“叫冤”，称其“一生忠厚老实，从不受贿一分钱，为什么有些人见我快退休了，就说我坏话，想整死我?”李杏生未予理睬，直接向他出示了24、25号文件：“你见过这两份文件吗?”一直将其落网的原因归结为“工作中有时过于原则易得罪人”的黄松文闻言脸色骤变：“好像……见过。

”“是不是经你审核?”“好像有这么回事。

”“谁拟的稿，什么职务?”“好像是农志和，他当时是县政府办副主任。

怎么，难道这批文是假的不成?”连续的三个“好像”，让李杏生洞察到了黄的心虚：“真的假不了，假的跑不掉。

我问你，县建设局是哪一年成立?”“这……我不太清楚。

”“不清楚?好，我来告诉你，你经手作出的24号文件有两处地方出现明显的纰漏：一是抄送机关中的“建设局”本应为“建设委员会”，1997年以后才更名为“建设局”；二是25号文件附表中的苏XX，其出生于1997年，而批文和制表时间却为1996年。

”黄的额头上即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这……怎么可能呢?”但当听说“覃爱兰已经把事情全都说出来”后，他精神立即崩溃，“扑通”地跪在李杏生的跟前，号啕痛哭。

据其供述，2000年初，覃爱兰找到时任县政府办主任的他，称桃城镇上有集体土地出卖，“如能办妥手续可送你一块土地”。

虽明知这不合法，但对于经济拮据的黄来说，覃的话无疑极具诱惑性。

研究县里的土地批复程序后，觉得有机可乘的黄松文立马下定了“买地建房”的决心，因而覃再次找上门后，他开口便说：“你给我一块地。

”而与之相比，分管土地监察的大新县土地局(后改为国土局)副局长农志和更为赤裸。

获悉覃有地待售后，农不止一次向覃提出：“土地局正、副局长都得地，你要想办法给我搞一块。

”黄、农二人的明确表态，让覃爱兰喜出望外，一口便答应了两人的要求。

尔后不久，覃以有事商量为由将二人召至其办公室。

三人密谋后进行分工，由覃负责跑土地局，黄负责通过政府办文一关。

由于拟定“发文”时间为1996年，黄授意覃一定要搞定当年分管土地的副县长梁大雷。

今年59岁的梁大雷曾在中越自卫反击战中立过二等功，转业后官至大新县副县长，当覃爱兰找上门来，许以“送地”的诱惑后，梁大雷终究抵挡不住，答应与覃同流合污。

很快，覃爱兰便将伪造的24号文件送至黄松文处。

由于“格式不规范”，黄对照当年的范文重拟了一份，并将日期提前至1996年8月3日，然后“审核过关”，呈送梁大雷“签发”。

最后，县政府的印鉴被黄松文“啪”地盖了下去。

“24号文件”出笼后不久，根据“买卖”需要，覃爱兰又将黄、农二人召至办公室。

对照黄松文提供的范本，曾任县政府办副主任的农志和很快便编造出“下发”日期为1996年11月20日的“25号文件”。

见“拟稿人”盗用的是原政府办秘书梁XX的名字，经验老到的黄即建议农进行更改：“1996年你是政府办副主任，用你的名更好一些。

”农接受建议，又重抄了一遍。

经黄松文“核稿”和梁大雷“签发”后，“25号文件”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作为回报，覃爱兰分别以2万元、6200元、3万元的低价“卖给”三人各一块88平方米宽的宅基地。

为规避风险，农志和以其妹农XX、黄松文以其子黄X、梁大雷以其妻许XX的名义进行登记。

黄松文缴械后，检方即掉头攻下覃爱兰，然后势如破竹。

2007年7月18日至19日，涉案的大新县建设局纪委书记黄生明、桃城镇副镇长言珠江、大新县城镇集体工业联社副主任卢志宁因涉嫌受贿先后被检方刑拘。

慑于压力，同年8月17日，涉嫌受贿的大新县建设局施工股长冯胜华向检方投案自首。

8月30日，涉嫌受贿的大新县委对台办退休干部农朝权被检方立案侦查。

10月29日，涉嫌受贿的已退休的大新县城建委主任邓志安被检方取保候审。

一块地皮撂倒12名官员据覃爱兰供述，其染指涉案地块的初衷并非倒卖牟利，而是为其承包的“德立煤矿”设立办事处及堆放煤品。

但与伦那街委私下达成买卖意向后，覃发现，消息灵通的官员已纷涌至城东区购地置业，而自己的目标地块正处于这一范围，如能将地块转变为宅基地出售更为可观。

但她亦清楚，这一“转变”过程并非像想的那么简单。

几经思虑之后，她决定“送地”开路。

置于覃爱兰行贿链之首的是时任桃城镇土地所所长黄生明。

1993年，覃找到黄欲领取20多份宅基地审批表。

需求之多，引起了黄的注意。

尽管明知覃的“办事处”用地的申请方式不合法，但一听说只要审批通过“可以给一块地”，黄即在申请表上添上了其母冯XX之名，让覃拿去给伦那街委盖章，然后跟随覃到现场随意看一下便返回所里制作宗地草图。

2004年4月9日，已调任县建设局纪委书记的黄付给覃2.5万元后，拿到了一块88平方米的宅基地和土地使用证。

而此时对面小区的地价已涨到每平方米1200多元。

摆平黄生明后，覃又找到了桃城镇主管土地的副镇长言珠江。

见“申请表”中没有具体的用地申请人，言不但没加以盘问，反而追问覃还有没有地块。

鱼儿自动上钩，覃当然不能说没有。

抛出“给地”的诱饵后，言随即在申请表上填下其堂兄弟言XX的名字，然后签字“放行”。

2004年，言得知以言XX名义获得的地块已被覃处理后，向覃索取了2万元。

事情进展顺利得连覃爱兰都惊讶。

冷静下来后，覃知道得先拿到“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否则买到的地块不符合规划会很麻烦。

经过一番摸底后，大新县建委规划副股长冯胜华进入了她的眼帘。

1995年3下旬，覃爱兰找到了冯胜华，请求“帮忙”，许诺事成之后以地“酬谢”。

限于权力，冯胜华便指点覃去找时任建委主任的邓志安：“没有他同意是不可能的。

”出乎覃意料的是，她一说出“送地”的好处后，邓当即同意：“那就以我外甥黄XX的名义要吧。

”后因黄XX车祸身亡，覃便按邓的要求将“申请人”更改为其子邓XX，然后以5万元的低价“卖给”邓一块120平方米的宅基地。

而冯胜华获得的好处是，覃给他1.2万元。

1997年，建委更名为建设局，邓志安亦同时离任。

作为继任者，严志田亦继承了前任的受贿方式：以其母谭xx和其外甥女魏xx的名义，收受覃低价“出售”的两宗共150多平方米的宅基地后，为覃违规办理了建设工程许可证和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

如愿取得37宗宅基地的“规划许可证”后，覃爱兰意识到，若想将来转让升值，必须取得土地使用证。

但如何办，覃一窍不通。

1995年某日，覃找到了大新县土地局副局长卢志宁进行“咨询”。

卢告诉她，要自下而上逐级上报。

覃便掉头找到了黄生明、言珠江二人，由于此前已“合作”过，很快便过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