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与《封神演义》小说思想比较

《西游记》与《封神演义》小说思想比较【摘要】《西游记》与《封神演义》在小说思想上既有相近之处，也存在着差异，本文通过比较二者反映的小说思想，对其艺术性、思想性进行分析评价，为明代神魔小说文学研究提供参考。

【关键词】《西游记》；《封神演义》；小说思想《西游记》与《封神演义》是我国古代神魔小说的巅峰之作，尤其是《西游记》一书，它代表了明代神魔小说的最高成就。

两部小说对传统题材都有明显的因袭和继承，但作者在前人的框架和故事基础之上，又融入了自己对社会、人生和历史的思想观照，超越了旧有作品的传统局限，显示出强大的艺术生命力。

本文对两部小说反映的思想做一些比较，分析其在思想性、艺术性上各自的异同，为研究明代神魔小说的文学价值提供一定帮助。

《西游记》的成熟定型，学界一般认为发生于明代中叶，现存最早的刻本是明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金陵唐氏世德堂二十卷刊刻本《新刻出像官版大字西游记》，该本未署作者名字，仅题“华阳洞天主人校”，首有陈元之序。

《封神演义》大约成书于隆庆至万历年间（公元1567-1620年）①，现存最早刊本是日本内阁文库藏明代万历年间刊行的金阊舒载阳刻本，题为《新刻钟伯敬先生批评封神演义》，二十卷一百回，首有邗江李云翔为霖甫序，卷二题有“钟山逸叟许仲琳编辑”字样，其余各卷均无题署。

两部书的创作时间应远早于现知的刊刻时间，根据相关研究，二者可以视为“创作于嘉靖间的同期作品”②，均处于明代社会中后期，联系当时神魔小说创作进入高峰期的繁荣局面来看，同为众多神魔小说中的巅峰之作，而且同期产生的二者，具有相当的可比性。

《西游记》与《封神演义》在小说思想上有一些相同或相近的旨趣，可从以下几方面体现出来：1.三教合一的宗教意识唐僧西天取经，是遵从唐太宗之意，奉旨西行，属于肩负王命的外交活动，唐僧在西域各国出入边境，均需要和当地国王亲自见面，倒换通关文牒，文牒既是唐僧继续西行的通行证，又是唐王朝与西域诸国友好往来的书面凭据，最终，唐僧取得真经东归，交付王命，体现了恪守君臣伦理、不负王命的儒教思想。

至于佛教和道教思想，书中也屡见不鲜。

以“心猿”一词为例，该词出于佛典，以猿猴比喻放纵不羁的心灵，小说的回目、诗赞乃至文本叙述中反复提及“心”或“心猿”，如“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以及“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二心搅闹大乾坤”等等。

孙悟空桀骜不驯的张扬性格，在佛教寓意中，象征着未入佛门、未经修炼的世人心性，代表心灵的放纵与自由，西行途中历经八十一种磨难，降妖除魔，是进行心性修炼和意志磨练的过程，即从放心而后收心，最终取得真经，大功告成，象征着实现一种圆满的人生境界。

书中还使用道教金丹术语“金公”、“木母”、“黄婆”分别指代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孙悟空刚勇好强、猪八戒易受外界引诱、沙僧勤恳踏实的性格特征，正好与五行中“金”、“木”、“土”的元素性质相匹配，小说中孙悟空对猪八戒的多番戏弄，就与三个人物的道教性质譬喻紧密吻合，符合“金”克”木”的五行相克之理，使小说文本颇具道教思想的象征意味。

儒释道三教思想在《西游记》中互相交融、互相渗透，“心”的修炼，既是禅宗的目标，也是全真的要求，还是阳明心学的核心，读者既可将其视为阐述儒家诚意正心的书籍，也可将其视为谈论佛法心性或研究金丹道术的作品，作者对于三教合一的态度，或许可以这样理解：正如孙悟空所说“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

”（《西游记》第四十七回）《封神演义》杂写神佛儒道，既写清高出尘的道教神仙，也写来自异域的西方圣人（佛祖、菩萨），还写儒教标榜的忠臣孝子、贤君良将，其观念是倡导三教混同，如小说中提到“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总一般”（《封神演义》第七十三回）、“金丹舍利同仁义，三教元来是一家”（《封神演义》第六十三回）等主张，都是宣扬三教同源、三教合一的思想。

但本书的三教合一思想，最终要同归于道教：即三教同源于道，道统儒释。

书中人物云中子就曾说过“但谈三教，惟道独尊”，书中如来佛祖被称为接引道人，佛教的观音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则称为慈航道人、普贤真人和文殊广法天尊，西方教主准提道人曾说“西方虽是极乐，其道何日得行于东南；不若借东南大教，兼行吾道”，可见作者认为，佛教在中土的流传仍需依靠道教的弘扬才能实现；至于其他在战争中阵亡的忠臣孝子、文官武将的亡灵，最终也是登上道教元始天尊所设的封神台，受封成神。

与《西游记》能进行多重内涵阐释不同，《封神演义》偏重由道教统一三教的思想倾向是十分肯定的。

2.追求自由、勇于反抗的叛逆精神《西游记》的主人公孙悟空，有着明确的自我意识和自由观念，他逼迫阎王交出生死簿，将自己的名字一笔勾销，显示出向往绝对自由的强烈情绪，直到成佛之日，他对束缚其自由的金箍仍颇为不满“师父，此时我已成佛，与你一般，莫成还戴金箍儿，你还念甚么紧箍咒儿掯勒我？趁早儿念个松箍咒儿，脱下来，打得粉碎，切莫叫那甚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

”（《西游记》第一百回）孙悟空的斗争精神和叛逆性格也十分强烈，他自封齐天大圣，公然与天庭诸神对抗，高喊“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等惊世骇俗的口号，打得天庭摇摇欲坠，日月无光；在以后的取经途中，面对各路妖怪的挑衅阻挠，孙悟空仍然斗志昂扬，运用各种手段与其周旋，即使失败了也从不放弃，救出师父后还火烧妖洞，杀光小妖，除恶务尽，猪八戒对孙悟空这种十分突出的反抗意识，甚至显得有些以战斗自娱的斗争心理，作了风趣的嘲弄“听见说拿妖怪，就是他外公也不这般亲热，预先就唱个喏！”（《西游记》第六十七回）《封神演义》围绕历史上商周战争展开，小说基本观念明确，肯定武王伐纣是反抗暴政的正义之举，具有“吊民伐罪”、“灭独夫”的合理性，是顺应天意民心的正义之战，体现出鲜明的反抗意识。

纣王一出场就以荒淫可耻、残暴无道的昏君形象示人，令读者十分厌恶，武成王黄飞虎在妻子和妹妹都被纣王逼死的情况下，毅然叛商归周，并在出逃前，与纣王真刀明枪地大战一场方肯罢休，打破了“臣事君以忠”的传统观念，作者对这种“君不正，臣投外国”的叛逆行为给予了充分肯定。

哪吒的叛逆形象更是深入人心，在东海龙王上门威逼之下，哪吒当场剖腹自尽，析骨还父，析肉还母，一人承担责任，不连累双亲；面对生父李靖无情地打破塑像、使自己魂魄无所归依的苦苦相逼，他在得到莲花化身后，主动拿起武器，极具反抗意识地找李靖寻仇，公然直呼父名，不顾兄长的劝阻，与生父兵戎相见，打得李靖狼狈鼠窜，走投无路。

哪吒反抗父权的叛逆行为，是对封建礼教的大胆超越，冲破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子不亡是为不孝”封建伦理约束，是《封神演义》所体现的反抗精神、叛逆意识最集中的缩影，哪吒也是书中塑造最为成功的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社会反抗封建专制压迫的解放思潮。

《西游记》与《封神演义》的小说思想也有不同之处，通过以下对比分析可以体现出来：1.世俗性思想与神性世界的区别《西游记》一书具有明显的世俗化倾向，考虑到神魔小说的主要读者群体是市民大众，作者创作加工时相应地表现出一些世俗化的内容和情趣。

鲁迅先生如此评价《西游记》的世俗性“讽刺揶揄则取当时世态，加以铺张描写”，“使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而玩世不恭之意寓焉”③。

书中不乏此类描写，如第五十二回孙悟空请天神为其助战，但诸神的兵器都被青牛精的金刚琢套去，哪吒让孙悟空把兵器偷回来，孙悟空说“这小郎不知世事，那见做贼的好白日里下手？似这等掏摸的，必须夜来夜去，不知不觉，才是买卖哩”这番回答令人忍俊不禁，堂堂齐天大圣竞对世俗社会不堪启齿的偷窃行径，似乎颇有心得；再如第五十回猪八戒偷了三件纳锦背心，唐僧要他还回去时，猪八戒文绉绉地答道“四顾无人，虽鸡犬亦不知之，但只我们知道，谁人告我？有何证件？就如拾得一般，哪里论什么公取窃取也？”，猪八戒这番之乎者也的“偷窃有理”论，十足令读者捧腹；又如师徒四人最终到达天竺大雷音寺，却遭遇阿难、伽叶索要“人事”的刁难，如来佛祖作了一番免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的言论，更让人哭笑不得，原来索要好处是佛门的惯例，隐含对庄严神佛的讽刺。

《西游记》揭露出世俗社会的黑暗现象，借助神怪的形式，曲折地反映现实，并对丑恶的世态人情进行无情的嘲讽。

书中的国王大多是无道昏君，往往人妖不分，朝政荒废，例如乌鸡国、车迟国和比丘国的国师都是妖道化身，国王对他们吃小孩心肝、把持朝政的恶行毫不干涉，惟命是听，显然是影射明代皇帝沉迷道教；书中对车迟国捉拿和尚服苦役，“四下里快手又多，缉事的又广，凭你怎么也是难脱”（《西游记》第四十四回）的描述，也是当时社会厂卫横行、特务密布，老百姓生活噤若寒蝉，谈虎色变的真实写照；再如孙悟空在比丘国剖心，滚出的一堆心却都是些“红心、白心、黄心、悭贪心、利名心、嫉妒心、计较心、好胜心、望高心、侮慢心、杀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西游记》第七十九回）这花样繁多的心，是作者对世俗社会各种恶劣品质的辛辣挖苦。

胡适先生认为《西游记》反映的是一种“玩世主义”，对其“不用深求”④，但玩世主义的态度是消极的，主张轻蔑世事、游戏人生，而《西游记》对社会黑暗现象的揭露，实际上包含着作者对现实人生的积极关怀，作者巧妙利用虚构的国度，对明代社会腐败的政治和昏庸无能的皇帝进行了尖锐大胆的批判，具有较为深刻的社会意义。

相比起来，《封神演义》描绘的世界就显得怪异神奇，变幻莫测，充满神性。

《封神演义》仅借历史演义之名，行神魔描写之实，浓墨重彩地描写神魔人物在战争中的角力斗法，鲁迅先生对《封神演义》的评价极为准确，他认为该书“似志在于演史，而侈谈神怪，什九虚造，实不过假商周之争，自写幻想”⑤。

这些神魔人物特征鲜明：肋生风雷双翅的雷震子，手持火尖枪、脚踏风火轮、三头八臂的哪吒，善于变化、会八九元功护体、长三只眼的杨戬，地行千里的土行孙，发出五色神光捉人的孔宣，用鼻哼声击人的郑伦等等，他们形貌特异，具有各种神秘本领。

作者对斗法场面毫不吝惜笔墨：有判人生死的阴阳镜，有攻击力极强的番天印，有混元金斗罩取诸仙的九曲黄河阵，有杀气腾腾、诡谲阴森的“十绝阵”，还有汇集截教、阐教所有仙圣门徒以及两位西方教主的“万仙阵”大战，作者对双方摆阵、破阵的描写甚为详细，用心显著，斗争过程往往跌宕起伏、扑朔迷离、声势浩大，读来令人眼花缭乱、惊心动魄。

《封神演义》精心营造了一个纷繁复杂的神魔世界，神魔人物的法术法宝几乎是每次战斗的决定性因素，破关攻城的结果与双方斗法的成败完全一致。

这种由人物神性级别高低决定战争胜负的描写，虽然能让读者获得由丰富想象力带来的审美愉悦，但却过分脱离实际，纯粹是虚妄的主观艺术想象：一场战争的结果肯定不是几个仙人斗法较技，就能决定的；而且双方摆阵、破阵的写作框架不免流于程式，连篇累牍的雷同叙述模式，让人读来有厌倦之感，因此《封神演义》对于神性世界太过虚幻、严重偏离现实人生的描写，其艺术性、思想性都较《西游记》的成就要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