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本“去”鲁迅:去概念化使其回归感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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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课本“去”鲁迅:去概念化使其回归感性生活
据统计,鲁迅作品在中学语文教科书中的篇目数量,少时有六七篇,多时达三十余篇。
而解放前鲁迅作品在国语课本中的数量就已达到二十余篇,现在的大多数时候维持在十五六
篇之间。我们不得不承认,鲁迅作品在中学语文教学中,与其他作家的选文相比在数量上一
直处于相对强化状态。
最近两年,人民教育出版社的中学语文教材,被选鲁迅作品的篇目发生了变化,主要是
减少的问题,一时间成为议论的中心,大多数人对处于强化状态的鲁迅作品数量没有异议。
但是,当减少时,就难免议论纷纷。鲁迅笔下的孔乙己、闰土、阿Q、祥林嫂是中国人认识
历史和自我的不朽形象,人们通过他们深化思想,寻找认识历史与现实的武器,成为人们成
长过程中不可替代的最具潜力的精神资源。本来语文课本中如何选鲁迅的文章,包括篇目的
调整是发展中的语文教学改革的正常现象,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当人们将此理解为鲁迅精
神的去与留问题的时候,问题就不一般了。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里,被神圣化的鲁迅变成了政治教育的工具。在当时很多导读和教辅
材料中,鲁迅的作品被狭隘地理解了,中学语文教师面临着不小的挑战——要上纲上线、刻
意拔高地讲述鲁迅,个别细节被无限生发,变成不可怀疑的政治隐喻,事关历史发展规律和
社会真理。于是,鲁迅变得不可接近、不再亲切,越来越明显地被教条化了。20世纪70年
代末以来,这种倾向得到了纠正和清算,不管是专家学者还是中学语文教师,都在竭力恢复
着“人间鲁迅”的形象,以改变过去对鲁迅抽去文学底色的玄虚理解。
还原鲁迅,也就是去概念化,让鲁迅作品中的人物世界重回感性生活。于是人们找到了
解放前对鲁迅的分析。以20世纪30年代王伯祥编《开明国文读本教学参考书》为例。如对
《孔乙己》这篇小说的解读:“孔乙己是作者想像中假设的人物,并非实有其人。即鲁镇和
咸亨酒店也非确指一个实有的所在,不过概写南方江浙一带酒店的情形而已。”“文中站在
这里的伙计虽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可是真的主人翁实是被述说的孔乙己。„„这样一个平
常的堕落的酒徒,给作者这么一描写,遂使人深深觉到我国社会的冷酷和长衫帮的日即没
落。”这里的“平常的堕落的酒徒”“我国社会的冷酷和长衫帮的日即没落”类乎现在的人
物形象分析和主题思想概括,这比起后来的“封建社会”“封建文化”“科举制度”等政治
观念的概括,显得更为含蓄,表述更为中性。
“人间鲁迅”,让人们更容易从日常生活的解读理解,其批判的锋芒也更广泛和深刻。这
实际上就是对鲁迅现实主义精神的重申。显然这个工作并没有结束,因为它也是艰难的,有
一个过程。
但是,就在这个过程中,鲁迅又出现了被平凡化的倾向。将鲁迅还原成为一个文学家,
应该是一种开始,而不是一种结果。假如果真如此,人们当然要问,为什么要强化鲁迅在中
学语文教学中的地位,为什么鲁迅的地位变化大家要如此敏感?因为只是作为文学家的鲁
迅,人们可以说他没有某某幽默,不如某某流畅,不如某某还有几部长篇小说!
文学家是鲁迅的身份,但他文学活动和成就的意义,早已超出了文学的范围。矛盾正在
这里,作为文学家与思想家之间的过渡,作为单篇文章赏析与整个鲁迅精神之间的关系,处
于某一阶段中的作品与鲁迅自我思想发展的关系,都是比较繁难的问题被提了出来。不要说
对于中学语文教师,就是对于一位鲁迅专家,要想完全处理好二者之间的关系都是不小的挑
战。况且,语文教学往往限定在一定的时段内,繁重的中学教学课余之外难以有其他时间可
以充分补足,比如开展鲁迅的专题讲座等。崇高的鲁迅,是民族魂的鲁迅,他不应该在字斟
句酌、语法推敲、写作模仿(文章做法)中丢失。趋向于素质教育的语文教学在鲁迅这里不应
该是技法教育,而应是历史教育和人生教育。
鲁迅区别于其他作家的显著特征是什么?这些特征还是在文学之内。已经有许多论者指
出,比如他的好朋友许寿裳说,鲁迅思想的一贯线索是战斗的现实主义。鲁迅是时代之子,
奉行遵命文学,忧愤深广,担荷至重。鲁迅在编杂志时对于文胜于情、无病呻吟的文字感到
很无奈,“先前是虚伪的‘花呀’‘爱呀’的诗,现在是‘死呀’‘血呀’的诗。呜呼,头
痛极了。”有人怀恋过去,有人寄希望于未来,而鲁迅却紧紧地抓住了“现在”,不愿意苟
活在人间,对于现在的题目,不愿意“缴了白卷”。当时的中国,是铁屋子般的黑暗和压抑,
而鲁迅信念在中国人必须失掉这地狱。因为社会矛盾的尖锐和鲁迅对于沉重现实的执著,使
他的作品在整体上显出“重压之感”。最早,鲁迅也把皆大欢喜的文学大团圆故事当做是“瞒
和骗”的文学代表。鲁迅与“五四”时期的启蒙学人观点一样,将大团圆文学的流行归结为
中国人善于“瞒和骗”,于是麻木不仁,醉生梦死,幻想精神胜利。如此不自觉的国民即便
有强壮的身体,也只能作陪绑的材料,引颈就戮。现实的不美好,生活的缺陷,和对于未来
的难以展望,一经创作即可通过文学想象得到弥补和抚慰。鲁迅当时也是这样认为,所以他
一生致力打破“瞒和骗”,直面鲜血淋漓的人生,呼唤真正的猛士来创造一个全新的文场;
所以他首先站出来发出时代的文学呐喊和凄厉的枭鸣。其目的在于警醒国人通过国民性改造
改变国运,使华族能立于“人国”——“致人性之全”,进而“起其国人于新生,大其国于
天下”。
正是对自欺欺人的毫不容情,对“瞒和骗”大泽的充分警惕,对“看客民族”和“政治
做戏”的痛心疾首和痛下针砭,才让鲁迅一生抛开情面、说出真相,他没有故作高深神秘,
可是他“但求生气不怕幼稚”。正像他对“五四”时期的战友刘半农的评价,很多人说他“浅”,
而鲁迅说即使“浅”,“却与中国更为有益”。鲁迅,也有某种“浅”——《一件小事》《孔
乙己》《祝福》《故乡》故事短小,语言简单,叙述朴实,但其中有“我”,眼中的真实和
心中的真诚,双重呈现,直逼灵府。
“应当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文学使命在“五四”之后被改变了。文学中的小品不惧
成为匕首和投枪,不必“雍容、漂亮、缜密”,因为它不是供雅人摩挲的小摆设。中国是一
个太老的社会,像黑色的染缸,一经而过,就漆黑一团。既然选择了文学,就需要用文学杀
出一条生存的血路来,还这个民族以生气,所以文学必须是为人生的。“致人性于全”的鲁
迅,其志趣不在美文的制作上,他的全部努力在民族的新生上。他发出“向底下看去”的声
音,不是矫情;对于自己的作品哪怕是被称为器械,只要能引起疗救的注意,鲁迅也感到光
荣。他的文字是从血管里出来的,透射着真诚。鲁迅自称他的创作是写出他的胸臆的乡土文
学,伴随着成长的生命体验。为了真实不惜别人将自己称为蛮人。因为是“有所为的”,所
以不怕“技术上是幼稚的”,也从没有设定终极的目标。鲁迅赞扬苏联小说“铁的人物和血
的战斗,实在够使描写多愁善感的才子和千娇百媚的佳人的所谓‘美文’,在这面前淡到毫
无踪影”。“冷峻是他的性格特征,这是复仇的需要,也是热情凝聚到极点的结果”(王瑶
语)。
鲁迅的文风伟丽雄壮、精悍警拔,他对所谓向往冲淡平和的静穆之美充满了警惕。安弱
守雌的民族文化心理必须抛弃,在风沙扑面、虎狼成群之时只能选择战斗和对革命的帮忙。
对于人生和艺术,他不是局外人,不是看戏者。鲁迅要扮演角色“演戏”,与瞒和骗的世界
和文学战斗。中国的现实是:说谎的得好报,说真相的挨打。所以鲁迅告别了“今天天气哈
哈哈”的态度,他没有当过骑墙派。不仅如此,他还对当时盛行的二重性思想给予批判。鲁
迅反对“在互相抱怨中生活”,这种抱怨来自于社会上无处不在的二重思想,“既许信仰自
由,却又特别尊孔;既说是应该革新,又主张复古”。实际上,鲁迅反对立场模糊、是非不
分的亦此亦彼,这时鲁迅是严峻的。鲁迅要成为的不是文士,而是战士,即“精神界之战士”,
是向“瞒和骗”宣战“发为雄声”的“凶猛的闯将”。他奉行“革新之潮”,“自觉勇猛、
发扬精进”,以“伟大壮丽之笔,独立自由之音”,超脱古范,不怕“刚健抗拒破坏之声”,
希望成为“强弩善战豁达能思之士”,目的在“破中国之萧条”,“援吾人出于荒寒”,“致
吾人于善美刚健者”。反抗的精神,拒绝的勇气,对虚妄和欺骗的不宽恕,“至独立者”正
是出于对民族新生的渴望。
鲁迅异常冷静与深刻的现实主义精神,已经被鲁迅定位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现实主义美学
原则,才是我们时代的所需。在当今越来越物质高扬、精神萎靡的时候,当文学日益成为离
地的虚构和失禁的幻想的时候,当“做戏”的虚无党还在粉墨登场、招摇过市之时,当真与
假、善与恶、美与丑被人为地故意颠倒的时候,美伟强力、向“瞒和骗”宣战的鲁迅,愈显
其无可替代的价值。成功的鲁迅课教学,就是让学生理解鲁迅、热爱鲁迅,认识到历史与现
实接合处的鲁迅依然有其超越文学的价值。
当然,鲁迅本来就不是“人见人爱”的,刻意的丑化也未断绝。历史上,鲁迅数度被宣
布为“不合时宜”,应该倒进历史的垃圾箱,如文化激进主义者宣布鲁迅是“封建余孽”,
文化保守主义者宣布鲁迅是民族虚无主义者。但是,烽烟过去,尘埃落定,人生与文学相统
一的鲁迅的伟岸雕像,巍然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