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诗学建构到哲学追问Ⅰ

2．中世纪、文艺复兴狂欢节的特殊意义 ⑴ 基督教的道德统治与封建制度的确立 基督教道德与希腊思想、罗马法律一起被 认为是西方文化的三大内核。 早期基督教道德是对罗马文化中过度放纵 倾向的纠偏，是上帝带给罗马社会奢侈淫 靡风气的一剂猛药。

正由于罗马人的过度奢靡导致整个帝国的 道德崩溃，形成了后期罗马社会显而易见 的道德缺位，基督教在罗马的迅速传播才 成为可能。 在帝国崩溃之后的封建化过程中，西方世 界逐渐建立起以等级为特征的宗教神权统 治体系和世俗封建统治体系，形成了教会 官方为上层，平民大众为下层的欧洲中世 纪封建社会世界图景。



⑵ 狄奥尼索斯：西方狂欢节的精神渊源 狄奥尼索斯精神最早体现于古希腊的酒神 祭仪式及其由此衍生而来的各种狂欢活动。 酒神是葡萄酒与狂欢之神，也是古希腊的 艺术之神。代表着一种因为酿酒、欢乐、 庆丰收而产生的神圣的狂欢状态，是古希 腊狂欢文化的真正起源，是西方文明史中 理性、道德和法律之外的狂欢文化的主要 渊源。

就法国人文主义而言，龙沙为首的”七星诗社” 的贵族诗人们主要从古典文化中吸取营养，而 拉伯雷则主要借助民间狂欢文化这一现实的武 器。 民间狂欢文化的交替与更新精神与文艺复兴的 时代精神显示了充分的吻合。拉伯雷这位人文 主义者敏锐地把握到了民间狂欢文化的解构、 颠覆意义，送别过往迎接新生的”狂欢节世界 感受”精神，并通过他浸透了民间狂欢文化精 神的创作表达了这种时代精神。

“在狂欢节上，人们不是袖手旁观，而是 生活在其中，而且是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其 中，因为从其观念上说，它是全民性的。 在狂欢节进行当中，除了狂欢节的生活外， 谁也没有另一种生活。人们无从躲避它， 因为狂欢节没有空间限制。……狂欢节具 有宇宙的性质，这是整个世界的一种特殊 状态，这是人人参与的世界的再生与更 新。”
“所以这些以诙谐因素组成的仪式——演出形式， 与严肃的官方的（教会和封建国家的）祭祀形 式和庆典有着非常明显的，可以说是原则上的 区别。它们显示的完全是另一种，强调非官方、 非教会、非国家的看待世界、人与人关系的观 点；它们似乎在整个官方世界的彼岸建立了第 二个世界和第二种生活，这是所有中世纪的人 都在或大或小的程度上参与，都在一定的时间 内生活过的世界。这是一种特殊的双重世界关 系，看不这种双重世界关系，就不可能正确理 解中世纪的文化意识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


Ⅲ．狂欢是民间世界观与人生观的彰显
在巴赫金看来，中世纪的官方世界与非官 方世界从意识形态到行为方式，从价值观 念到言语特征，都表现出对比鲜明的两种 趋势。 如果说教会官方的世界趋向天国，民间的 大众狂欢的世界则趋向大地。
官方基督教世界观的最高理想就是升入天 堂成就天国梦。而民间的狂欢世界观则指 向下部，转向有着丰富新生事物的下部。 因此体现民间世界观的狂欢和各种民间节 日活动都表现出强烈的趋向宇宙下部、人 体下部的态势。 在拉伯雷小说所表现的狂欢的、民间文化 的意识中，这一点尤其明显。



⑶ 狂欢的特殊意义
Ⅰ．狂欢是对中世纪封建等级制度的颠覆。
节庆性成为民众进入全民共享、自由、平等和 富足的乌托邦王国生活的第二种生活形式。 节日生活改变了人们观察与思考的视角与方法， 使人们摆脱了日常生活中的身份，人们不再是 平时生活中特定的僧侣、学者、农民、乞丐， 而是狂欢中的自由平等的个体，从而进入了另 一种生存状态，体验着另一种生活。


Ⅳ．狂欢精神是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者用以 反抗中世纪教会封建意识形态，欢呼新文 化新思想诞生新时代来临的有力武器。
狂欢是等级制度的颠覆器，是宗教意识形 态和教条律令的解构炉，又是民间世界观 和人生观的宣示平台，自由平等的孵化机。

当历史进入文艺复兴时代，人文主义者们 在寻找对抗中世纪神学的武器时，他们面 临两种选择：即历史的选择和现实的选择。 历史的选择就是古代文化，也就是希腊拉 丁古典文化传统中的人文精神；现实的选 择就是当下的民间狂欢文化。

⑵ 禁欲主义与等级制度对人的奴役 随着基督教成为西方世界的主流意识形态， 随着教权一度压倒俗权，基督教在西方不 但取得了精神统治，也取得了整个社会生 活中的统治地位。 基督教的异化与基督教道德的异化。

基督教道德逐渐演变为一种禁欲主义的人 生观（但丁《神曲》有经典表述），成为压抑人 性的枷锁，而等级制度则成为人格自由的 桎梏。 道德的过度彰显和等级的过分森严，其结 果是人的自由的失落，尤其是在精神层面 上形成了对人性的戕害。

日神的光辉使万物呈现出美的外观，制造 一种幻觉，酒神象征着情绪的放纵，代表 人生真实的痛苦与狂喜交织的颠狂状态。 日神精神就是沉湎于外观的幻觉，反对追 究本体，酒神精神却要破除外观的幻觉， 与本体沟通融合。

两种精神的差异在于，前者用美丽的面纱 遮盖人生的悲剧面目，后者揭开面纱，直 视人生悲剧。 前者追求人生的欢乐，后者直面人生的痛 苦。前者迷恋瞬时，后者向往永恒。 日神精神：人生是梦幻。酒神精神：人生 是悲剧。


③ 西方文艺史源流的嬗变轨迹
当我们以阿波罗精神与狄奥尼索斯精神来审视西方文学、艺术史时， 可以看到数千年的西方文艺发展演变不过是这两大精神交织沉浮的过 程。 古希腊罗马——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平衡发展 中世纪——阿波罗的世俗理性让位于宗教的道德理性，激情被压抑 文艺复兴——平衡得以恢复，但在人性对神性的反抗中激情被放大 17-18世纪——古典主义与启蒙主义张扬理性，现代理性崇拜开始 19世纪初——浪漫主义是对古典主义理性的反拨，是激情的张扬 19世纪中——现实主义的真实再现体现的是冷静思考、细致分析与批 判的理性精神 20世纪——自尼采伊始，对狄奥尼索斯精神的弘扬成为时代潮流。而 当代艺术的狄奥尼索斯精神则越来越强调其非理性的潜意识部分，努 力揭示人性中不为人知的幽暗角落。

悲剧是日神的舞台梦境与酒神的合唱抒情 有机结合的艺术，而这其中，酒神更是悲 剧的根据和基础。 尼采就这样以日神和酒神说明了西方艺术 的起源和发展，及人生的意义。


‚……我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两位希腊艺术 神灵，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我看出他们是其内 在本质和最高目的皆不相同的两个艺术境界之生 动活泼的代表。我把梦神阿波罗看作‚个性原则 ‛所化身的天才，只有依赖这原则才能真正获得 假象的救济，但是在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神秘的欢 呼之下这种个性化的魔力就破灭了，于是那条通 向‘万有之母’，通向万物核心的道路便敞开。 ‛

3.拉伯雷、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与民间狂 欢文化 (1)拉伯雷创作与古希腊罗马的诙谐传统 巴赫金在拉伯雷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研究 中都将其创作的文化传统追溯到希腊罗马。 他分析拉伯雷时代古希腊罗马的诙谐传统 对其影响最直接的渊源：

一是希波克拉底关于诙谐具有疗效的学说 及其诙谐哲学。 二是亚里斯多德生物学关于“在一切生物 中只有人类才会笑”（生物篇第三卷第十 章）的思想。 三是古罗马卢奇安（即琉善）《梅尼普， 或在冥间的旅行》、《冥间的对话》等作 品中关于梅尼普在阴间欢笑的现象。
这种全民性、节庆性、乌托邦性的，迥别 于基督教官方的另一个世界，是中世纪人 们的第二种生存状况。 它代表着丰富的民间大众文化，在官方高 级的意识形态和典雅精致的上层社会生活 之外绵绵不绝，表现出强劲的生命活力。 它颠覆着陈腐僵死的官方生活、官方礼仪 和官方文化的各个方面。



Ⅱ．狂欢是对中世纪教条律令的解构。
② 西方文艺的动力与源泉 这两大精神追求造就了西方文艺的繁荣。 阿波罗：理性、理想、现实主义。万物在 光明中显现美的外观，由此产生了造型艺 术。这种艺术将掩饰人生的悲苦状态，使 其美的外观示人，使人能活得下去，希腊 神话、雕刻即是。

狄奥尼索斯：激情、幻想、浪漫主义。象 征情欲的放纵，是一种痛苦与狂欢交织着 的癫狂状态。由此产生音乐艺术。 酒神冲动则直接体现人生的悲苦真实，并 揭示出日神艺术的根基，使个体在痛苦与 消亡中回归世界的本体。

古希腊人的快乐追求在罗马人那里演变为 全面的放纵，罗马的狂欢节包括酒神节、 维纳斯节日和牧神节等。 这些节日起源于性崇拜，但以后则演变为 一种社会淫乱活动。 古罗马人既放纵性欲，也放纵其他方面的 一切欲望。历史学家认为罗马的灭亡主要 是由于它的淫乱，不无道理。

日神的光辉使万物呈现出美来自外观，制造 一种幻觉，酒神象征着情绪的放纵，它的 一种状态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颠狂状 态。

“从中世纪官方宗教仪式和世界观中被排 挤出去的诙谐，在每个节日的屋檐下都筑 起非官方的、但几乎是合法的巢。因此， 每个节日在其官方的——宗教的和国家的 一面存在的同时，还具有第二个，民间狂 欢节的、广场的一面，诙谐和物质——肉 体下部是它的组成因素。节日的这个方面 按自己的方式形成，具有自己的题材、自 己的形象观念、自己特殊的仪式。”
在中世纪，严肃性是一种官方音调，官方 的严肃性中充斥着暴力、恐吓、威胁、禁 令等等成分，它要求人民大众战战兢兢绝 对服从。 而在节日里，这种严肃性则为广场狂欢的 诙谐所颠覆，节日的诙谐就这样将狂欢的 大众带入了全新的自由平等王国。

诙谐，是中世纪民间文化的一把解构的利 器，它以民众的欢快笑声和自由平等体验 对官方文化的严肃、刻板和冷漠的秩序进 行了毁灭性的颠覆，同时在这颠覆中确立 起非官方的新型的生活方式。

前者抽象、神秘，后者生动可感。 巴赫金强调，下部乃是宇宙生命力的源泉，是 一切新生事物的诞生之地。 “物质——肉体下部是有生产效能的下部。下 部生育着，并以此保证着人类相对的、历史的 生生不息。一切腐朽的事物空泛的幻觉都在它 那里死亡，而实实在在的未来的东西又在它那 里诞生。” 因此民间狂欢的精神才如此强烈趋向下部，与 教会官方的世界翻了个儿。


（2）拉伯雷创作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民间 诙谐文化传统

基督教在欧洲取得精神统治地位之后，希 腊罗马的诙谐传统受到排挤，但并没有消 亡，而是在民间表现出旺盛的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