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敌意》——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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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敌意与新鲜的荆棘——2012年《诗刊》年度诗选读记

古老的敌意与新鲜的荆棘——2012年《诗刊》年度诗选读记
过程是如此艰难。这 是一 首回到 “ 现场 ” 叩 问历史 的诗 。
是要筛落掉那些成吨成吨的文字的粉尘和伪饰的垃圾。
尽 管多 多的《 依 旧是 》 、 柏华 的《 望气 的人 》 和朵 渔 的《 昏晨 星》 都是多年前 的“ 旧作” , 但 是今 日重读仍 然因 为具有精神 的方 向感和某种 “ 敌 意” 而带 有历久弥新 的
看起来无 比真 实和接近现 实的诗歌相遇 , 但是他们几乎
同时走在一条荒废 的老路 上。 我们 的当下有那么多 的艰
是一 些重要长诗未能选人 ) ,这让我们得 以在尽可 能的 空 间去考察 当下诗歌 的枝干 和根 系。 繁而 不荣是否代表 了人们对 当下诗歌 的普遍 印象? 在 中国当代 诗歌经受了
漏乃如高山流水 / 打着柄杭州的油伞出去吧 / / 雨水湿 了一片柏油路 / 巷中楼上有人拉南胡 / 是一曲似不关
心 的幽怨 / 孟姜女寻夫到长城 。” 诗人可 能不会想到 多 的乡愁 , 也改变 了文化 意义上的地理景 观 。历史注定是 被讲述 的 , 而如 果能够 为历史增加 一微米 的高度 , 那 么
面对时代 的变化和 自我减损 。 然而 诗人却 恰恰就 是那个 在午夜和凌晨 的转折点上 , 翻开时 间指针背后 表盘 的那 个修检 员 ,就是那个 精神 的游荡 者和 不安灵魂 的寻 溯
者。 由此 , 在时代匆促转换人们都不去看前方 的时候 , 诗
心” 以及特朗斯特罗姆 的“ 黑暗怎样焊住灵魂 的 的诗人可怕地忽略 , 与此还 有那些更为斑
驳不自知的灵魂渊薮。 希望我们的诗人能够在“ 敌意” 中 发现那些“ 新鲜的荆棘” 。 我们的诗歌都成了自我的关注 者, 个人的日常情感和生死冷暖体验从来没有在诗歌中
变得 如此高调和普遍 。与此同时 , 在一个丧失了 “ 远方 ” 的时代 , 我们 的诗人是否都疲软地低下头来? 此时, 在渐 渐寒冷 的光线 中 , 一只蚂 蚁正爬 过我们的脚面 。它正 昂 扬而吃力地在 夕阳下衔 着一枚季 节里腐烂的果实 。 我们 应该 向这 只蚂蚁学 习! 我们不要抱怨高耸 的城市里我们

北岛经典的六首短诗

北岛经典的六首短诗

北岛经典的六首短诗一、《真的》浓雾涂白了每一颗树干,马棚披散的长发中,野蜂飞舞。

绿色的洪水只是那被堤岸阻隔的黎明。

在这个早晨,我忘记了我们的年龄。

冰在龟裂,石子在水面留下了我们的指纹。

真的,这就是春天呵,狂跳的心搅乱水中的浮云。

春天是没有国籍的,白云是世界的公民。

和人类言归于好吧,我的歌声。

好阻挡自由的风从星星的弹空里将流出血红的黎明二、《你好,百花山》琴声飘忽不定,捧在手中的雪花微微震颤。

当阵阵迷雾退去,显出旋律般起伏的山峦。

我收集过四季的遗产山谷里,没有人烟。

采摘下的野花继续生长,开放,那是死亡的时间。

沿着原始森林的小路,绿色的阳光在缝隙里流窜。

一只红褐色的苍鹰,用鸟语翻译这山中恐怖的谣传。

我猛地喊了一声:“你好,百---花---山---““你好,孩---子---“回音来自遥远的瀑涧那是风中之风,使万物应和,骚动不安。

我喃喃低语,手中的雪花飘进深渊。

三、《彗星》回来,或永远走开别这样站在门口如同一尊石像用不期待回答的目光讨论我们之间的一切其实难以想象的并不是黑暗,而是早晨灯光将怎样延续下去或许有彗星出现拖曳着废墟中的瓦砾和失败者的名字让它们闪光、燃烧、化为灰烬回来,我们重建家园或永远走开,象彗星那样灿烂而冷若冰霜摈弃黑暗,又沉溺于黑暗之中穿过连接两个夜晚的白色走廊在回声四起的山谷里你独自歌唱四、《乡村之夜》夕阳和远山交叠成一弯新月在榆树林中穿行鸟巢空空小路绕过水塘追着一只毛色肮脏的狗撞在村头的土墙上吊桶在井里轻轻摇荡钟和场院上的石碾一样沉静零落的麦秸骚动着马厩里的咀嚼声充满了威胁一个长长的人影从门前的石阶上滑过灶台里的火光映红女人的手臂和缺口的瓦盆五、《传说的继续》古老的陶罐上早有关于我们的传说可你还不停地问这是否值得当然,火会在风中熄灭山峰也会在黎明倒塌融进殡葬夜色的河爱的苦果将在成熟时坠落此时此地只要有落日为我们加冕随之而来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那漫长的夜辗转而沉默的时刻六、《爱情故事》毕竟,只有一个世界为我们准备了成熟的夏天我们却按成年人的规则继续着孩子的游戏不在乎倒在路旁的人也不在乎搁浅的船然而,造福于恋人的阳光也在劳动者的脊背上铺下漆黑而疲倦的夜晚即使在约会的小路上也会有仇人的目光相遇时降落的冰霜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有你和我,还有很多人。

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_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_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来源:来源:南方日报作者:作者:北岛发布时间:2012-2-20点击次数:286 字体【大中小】所谓“古老的敌意”,从字面上来看,“古老的”指的是原初的,带有某种宿命色彩,可追溯到文字与书写的源头;“敌意”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指的是某种内在的紧张与悖论。

我们不妨设想,如果里尔克安居乐业,甚至是房地产商,挥金如土,他能写出像《秋日》和《杜伊诺哀歌》这样的传世之作吗?大约一个世纪前,奥地利象征主义诗人里尔克在《安魂曲》中写下这样的诗句:“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20世纪开始的岁月,在汉堡和不来梅之间的小镇沃尔普斯韦德(Worpswede)聚集着不少艺术家和作家,包括里尔克。

他们一起听音乐会、参观博物馆,在狂欢之夜乘马车郊游。

其中有两位年轻漂亮的女画家就像姐妹俩,金发的叫波拉,黑发的叫克拉拉。

里尔克更喜欢金发的波拉,但不愿意破坏这对理想的双重影像。

在观望中,一场混乱的追逐组合,待尘埃落定,波拉跟别人订了婚。

里尔克选择了黑发的克拉拉,与她结婚生女。

七年后,波拉因难产死去,里尔克写下这首《安魂曲》献给她。

这段插曲,或许有助于我们了解里尔克的诗歌写作与个人生活的关系。

纵观里尔克的一生,可谓动荡不安,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四年间,他就在欧洲近五十个地方居住或逗留。

里尔克在《秋日》一诗中写道:“谁此刻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这正是他漂泊生涯的写照。

里尔克的这两句诗“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对我来说有如持久的钟声,绵延不绝,意味深长,尤其在当今乱世,或许可引发更深一层的思考——对于以写作为毕生事业的人来说,我们今天应该如何生活、如何写作、如何理解并处理生活与写作的关系。

所谓“古老的敌意”,从字面上来看,“古老的”指的是原初的,带有某种宿命色彩,可追溯到文字与书写的源头;“敌意”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指的是某种内在的紧张与悖论。

莱昂纳德科恩诗歌11首北岛译

莱昂纳德科恩诗歌11首北岛译

莱昂纳德科恩诗歌11首北岛译莱昂纳德·科恩诗歌11首北岛译渴望之书莱昂纳德·科恩北岛译渴望之书The Book of Longing 我进不了深山那系统不灵我依赖药片还得感谢上天我沿那路程从混乱到艺术欲望为马抑郁为车我像天鹅航行我像石头下沉而时光远去不理我的笑柄我的纸太白我的墨太淡白昼不肯写下夜用铅笔涂鸦我的动物嚎叫我的天使不安却不许我有丝毫悔怨而有人将会强我所难我的心属于她处之淡然她将踏上小路知我所言我的意志切成两半在自由之间转瞬片刻我们生命会相撞那无尽的停摆那敞开的门而她将为你这样的人诞生敢为人先继续向前我知道她正到来我知道她将顾盼就是那渴望就是这书更好Better比黑暗更好是假黑暗哄骗你与某人的古董的表亲亲热比银行更好是假银行你把所有暴利兑换成法币比咖啡更好是蓝咖啡你喝它在临终沐浴要么等着你的鞋被脱去比诗更好是我的诗它涉及一切美好与尊严,而又非矣比野性更好是秘密野性如我在停车场的黑暗中与新蛇一起比艺术更好是讨厌的艺术它证明比经文更好衡量你进步的微小尺度比黑暗更好是无暗更黑更广更深远森然冻结充满洞穴和失明的隧道那里出现招手的已故亲人和其它宗教器皿比爱更好是禅爱更细腻超色情小小静修者巨大生殖器却比思想更轻安置于迷雾眼睑里顽强活着从此后做饭种花生儿育女比我母亲更好是你母亲她依然健在而我的已不在世我在说什么!原谅我,母亲比我更好是你比我更善良是你更甜更灵更快你你你比我更美比我更壮比我更孤僻我要越来越好了解你——秃山,1996 我的所有消息All My News 我本不会出人头地在当今这市镇而将来有人会找有用的改变思路从屠杀以和平之名到光荣的复杂,从而影响政治以更深入的审核。

人们不会再怕在这条道成交。

2 俯视仰望,用爱的非人眼睛相对的感情(破碎的心治愈的病),而带来每个转机领导下跪才学会。

那厌恶沉重思想的人会珍视并折好小床。

3 别解读我的哭喊——那是道非名。

不要解构我无药的高潮我清醒但喜欢飞翔。

诗人北岛的诗作中的抗争与对社会的思考

诗人北岛的诗作中的抗争与对社会的思考

诗人北岛的抗争与对社会的思考简介北岛(原名贾平凹),中国当代著名诗人和作家,以其深刻的思考、抒发内心情感和对社会现实的敏锐触动而闻名。

他的诗作揭示了对政治压制、历史变迁、生命意义等话题的关切,并通过自己独特的艺术形式表达了对社会的抗争和思考。

抵抗权威压制北岛常常在他的诗作中探讨个体在权威压制下如何保持独立思考和抵抗。

他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各种政治运动给普通人带来的困扰和苦难,同时也借助个体经验展现了自由意志和反抗精神。

例如,在《河流》一诗中,北岛以河水象征着力量,暴露了权力对文明个体造成的摧毁。

社会现实与价值观思考北岛对社会现实问题进行了凝练而深入的思考,并呈现出强烈的关切。

他关注人类在现代化进程中所面临的冷漠、空虚和精神困境。

他的作品中反映出一种对自然、爱情、生命和道德的追求,以及对物质主义、功利主义和现代技术进步带来的问题的思考。

自我与社会的关系北岛特别关注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冲突和矛盾。

他在诗作中表达了对世俗生活造成压迫和消失个体自由空间的忧虑。

比如在《蚀》一诗中,北岛以食欲蚀蚀心灵为隐喻,呈现了当代物质文化与灵性追求之间的抗衡。

永恒与传承北岛在其诗歌中探讨了时间、死亡和灵魂等永恒主题,并通过这些主题表达了生命存在意义和对传统文化价值的思考。

他认为传统文化具有抚慰人心灵、传递智慧和重建道德秩序等重要功能。

结论诗人北岛独特而深入地抒发了个体在权威压制下的抗争与思考,对社会现实问题进行了敏锐触动。

他的诗作中反映出对政治、历史和生命等议题的关切,以及对自由意志和精神追求的呼唤。

北岛通过艺术形式展现了抵抗权威压制、思考社会现实、探寻自我与社会关系和思考传统文化等核心主题,为中国当代文学作出了重要贡献。

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 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 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来源:来源:南方日报作者:作者:北岛发布时间:2012-2-20点击次数:286 字体【大中小】所谓“古老的敌意”,从字面上来看,“古老的”指的是原初的,带有某种宿命色彩,可追溯到文字与书写的源头;“敌意”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指的是某种内在的紧张与悖论。

我们不妨设想,如果里尔克安居乐业,甚至是房地产商,挥金如土,他能写出像《秋日》和《杜伊诺哀歌》这样的传世之作吗?大约一个世纪前,奥地利象征主义诗人里尔克在《安魂曲》中写下这样的诗句:“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20世纪开始的岁月,在汉堡和不来梅之间的小镇沃尔普斯韦德(Worpswede)聚集着不少艺术家和作家,包括里尔克。

他们一起听音乐会、参观博物馆,在狂欢之夜乘马车郊游。

其中有两位年轻漂亮的女画家就像姐妹俩,金发的叫波拉,黑发的叫克拉拉。

里尔克更喜欢金发的波拉,但不愿意破坏这对理想的双重影像。

在观望中,一场混乱的追逐组合,待尘埃落定,波拉跟别人订了婚。

里尔克选择了黑发的克拉拉,与她结婚生女。

七年后,波拉因难产死去,里尔克写下这首《安魂曲》献给她。

这段插曲,或许有助于我们了解里尔克的诗歌写作与个人生活的关系。

纵观里尔克的一生,可谓动荡不安,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四年间,他就在欧洲近五十个地方居住或逗留。

里尔克在《秋日》一诗中写道:“谁此刻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这正是他漂泊生涯的写照。

里尔克的这两句诗“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对我来说有如持久的钟声,绵延不绝,意味深长,尤其在当今乱世,或许可引发更深一层的思考——对于以写作为毕生事业的人来说,我们今天应该如何生活、如何写作、如何理解并处理生活与写作的关系。

所谓“古老的敌意”,从字面上来看,“古老的”指的是原初的,带有某种宿命色彩,可追溯到文字与书写的源头;“敌意”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指的是某种内在的紧张与悖论。

北岛演讲古老的敌意整理稿

北岛演讲古老的敌意整理稿

北岛:古老的敌意香港电台普通话主持人陈笺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诗人北岛北岛:大家好,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古老的敌意》这是来自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安魂曲》的诗句,我下面引用他的诗句“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着某种古老的敌意。

”在20世纪初的那几年汉堡和不莱梅之间有一个充满艺术情调的小镇叫Worpswede,当时在那里聚集着很多青年艺术家和作家,包括里尔克。

他们一起听音乐会、参观博物馆,在狂欢之夜坐上马车去郊游,那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还远在地平线以外,而且当时欧洲文明的价值并没有完全崩溃。

这时候两位年轻漂亮的女画家出现在他们的人群当中,而且引起了骚动。

她们就像两姐妹一样,金发的叫波拉,黑发的叫克拉拉。

里尔克在日记中写到“我推开窗,她俩成了奇迹,向窗外的月光探出头去,一身银光、月光冰凉地抚摸她们笑得发烫的脸颊”。

对于诗人来说,困难的是如何保持对生活的距离。

里尔克其实更喜欢金发的波拉,但是他不愿破坏这对理想的双重影像。

结果在观望中,一场混乱的排列组合尘埃落定,波拉跟别人订了婚,里尔克选择了黑发的克拉拉,并和她结婚生女。

七年后,波拉因难产死去,里尔克写下了这首《安魂曲》献给她。

我讲这段插曲主要是让大家了解里尔克的诗与生活的互文关系。

里尔克度过的是漂泊的生活,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头几年,他在欧洲五十多个地区逗留。

正如他在《秋日》这首诗中写到“谁此刻没有房子/就不用建造/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这正是里尔克漂泊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想通过这首诗说明,也正是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着某种古老的敌意,引入更深一步的思考。

那就是对于以写作为毕生事业的人来讲,我们如何生活、如何写作、如何理解和处理生活与写作的关系。

所谓古老的敌意,从字面上看,古老即指原初的、带有传统意味的、甚至可以追溯到文字与写作的源头。

敌意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其实指的是某种内在的紧张关系和悖论。

我们很难想象,如果里尔克安居乐业、拥有三五套房子,甚至是达房地产商挥金如土,他能写出像《秋日》或《杜伊诺哀歌》这样的传世之作吗?如果卡夫卡从未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中而少年得志、婚姻幸福、一本本出书、整天忙着数版税,他能写出《城堡》和《审判》这样改变世界小说景观的作品吗?如果保罗.策兰(德国最有名的诗人)父母没有死在纳粹集中营,他没有饱经流亡之苦,他会最终在塞纳河投河并留下《死亡赋格》等杰作而成为众多学者至今研究的对象吗?要说谁不想过好日子又写出伟大的作品呢?而这古老的敌意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两者似乎不可兼得。

古老的敌意

古老的敌意

古老的敌意北岛:古老的敌意 2012年02月16日11:14 南方日报●北岛所谓“古老的敌意”,从字面上来看,“古老的”指的是原初的,带有某种宿命色彩,可追溯到文字与书写的源头;“敌意”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指的是某种内在的紧张与悖论。

我们不妨设想,如果里尔克安居乐业,甚至是房地产商,挥金如土,他能写出像《秋日》和《杜伊诺哀歌》这样的传世之作吗?大约一个世纪前,奥地利象征主义诗人里尔克在《安魂曲》中写下这样的诗句:“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20世纪开始的岁月,在汉堡和不来梅之间的小镇沃尔普斯韦德(Worpswede)聚集着不少艺术家和作家,包括里尔克。

他们一起听音乐会、参观博物馆,在狂欢之夜乘马车郊游。

其中有两位年轻漂亮的女画家就像姐妹俩,金发的叫波拉,黑发的叫克拉拉。

里尔克更喜欢金发的波拉,但不愿意破坏这对理想的双重影像。

在观望中,一场混乱的追逐组合,待尘埃落定,波拉跟别人订了婚。

里尔克选择了黑发的克拉拉,与她结婚生女。

七年后,波拉因难产死去,里尔克写下这首《安魂曲》献给她。

这段插曲,或许有助于我们了解里尔克的诗歌写作与个人生活的关系。

纵观里尔克的一生,可谓动荡不安,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四年间,他就在欧洲近五十个地方居住或逗留。

里尔克在《秋日》一诗中写道:“谁此刻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这正是他漂泊生涯的写照。

里尔克的这两句诗“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对我来说有如持久的钟声,绵延不绝,意味深长,尤其在当今乱世,或许可引发更深一层的思考——对于以写作为毕生事业的人来说,我们今天应该如何生活、如何写作、如何理解并处理生活与写作的关系。

所谓“古老的敌意”,从字面上来看,“古老的”指的是原初的,带有某种宿命色彩,可追溯到文字与书写的源头;“敌意”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指的是某种内在的紧张与悖论。

我们不妨设想,如果里尔克安居乐业,甚至是房地产商,挥金如土,他能写出像《秋日》和《杜伊诺哀歌》这样的传世之作吗?如果卡夫卡从未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中,少年得志,婚姻幸福,一本本出书,整天忙着算版税,他能写出《城堡》和《审判》这样改变世界小说景观的作品吗?如果保尔·策兰的父母没有死于纳粹集中营,他没有饱经流亡之苦,会留下《死亡赋格》、《卡罗那》等伟大的诗篇吗?要说谁不想既过好日子,又写出伟大的作品呢?而这“古老的敌意”就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两者似乎不能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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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敌意》——北岛
大约一个世纪前,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安魂曲》中写下这样的诗句:“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二十世纪开始的岁月,在汉堡和不来梅之间的小镇沃尔普斯韦德(Worpswede)聚集着不少艺术家和作家,包括里尔克。

他们一起听音乐会、参观博物馆,在狂欢之夜乘马车郊游。

其中有两位年轻漂亮的女画家就像姐妹俩,金发的叫波拉,黑发的叫克拉拉。

里尔克更喜欢金发的波拉,但不愿意破坏这对理想的双重影像。

在观望中,一场混乱的追逐组合,待尘埃落定,波拉跟别人订了婚。

里尔克选择了黑发的克拉拉,与她结婚生女。

七年后,波拉因难产死去,里尔克写下这首《安魂曲》献给她。

这段插曲,或许有助于我们了解里尔克的诗歌写作与个人生活的关系。

纵观里尔克
的一生,可谓动荡不安,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四年间,他就在欧洲近五十个地方居住或逗留。

里尔克在《秋日》一诗中写道:“谁此刻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这正是他漂泊生涯的写照。

里尔克的这两句诗“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对我来说有如持久的钟声,绵延不绝,意味深长,尤其在当今乱世,或许可引发更深一层的思考——对于以写作为毕生事业的人来说,我们今天应该如何生活、如何写作、如何理解并处理生活与写作的关系。

所谓“古老的敌意”,从字面上来看,“古老的”指的是原初的,带有某种宿命色彩,可追溯到文字与书写的源头;“敌意”则是一种诗意的说法,指的是某种内在的紧张与悖论。

我们不妨设想,如果里尔克安居乐业,甚至是房地产商,挥金如土,他能写出像《秋日》和《杜伊诺哀歌》这样的传世之作吗?如果卡夫卡从未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中,少年得志,婚姻幸福,一本本出书,整天忙着算版税,他能写出《城堡》和《审判》这样改变世界小说景观的作品吗?如果保尔·策兰的父母没有死于纳粹集中营,他没有饱经流亡之苦,会留下《死亡赋格》、《卡罗那》等伟大的诗篇吗?
要说谁不想既过好日子,又写出伟大的作品呢?而这“古老的敌意”就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两者似乎不能兼得。

也许有人会提出反证,比如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做过保险公司的高管,度过平静的一生,怎么也会写出《弹蓝色吉他的人》这样美国现代诗歌的经典之作?其实在表面的平静中,也可以找到某种潜在的“古老的敌意”。

比如,他从小想当作家,
遭到父亲反对,只好去学法律,取得律师资格后进了保险公司。

他其实一直生活在父权意志的阴影中。

我想从这两句诗出发,从三个层面谈谈“古老的敌意”。

就社会层面而言,“古老的敌意”是指作家和他所处的时代的紧张关系。

无论生活在什么样的社会制度中,作家都应远离主流,对所有的权力及其话语持怀疑和批判立场。

在今天,作家不仅是写作的手艺人,同时也是公共事物的见证人或参与者,这种双重身份的认同构成写作的动力之一。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种社会性的“古老的敌意”,几乎不可能写出好作品。

当今世界,金钱与权力共谋的全球化取代了东西方冷战的格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更加瞬息多变因而也更加危险。

除了对正统意识形态的抵抗外,在一个庸俗化和娱乐化主导的商业时代,我们也必须对所谓“大众”的主
流话语保持高度的警惕——在“民主化”的旗帜下,文学艺术往往会沦为牟取暴利的工具。

作家必须持有复杂的立场和视角,在写作内外做出回应。

而这“古老的敌意”不能仅仅停留在政治层面。

从人类历史的角度看,政治不过是短暂而表面的现象,如过眼烟云。

作家要有长远而宽广的视野,包括对世界、历史、经济、社会、文化等诸多方面的深入观察与体验。

如果继续推进,必然会触及到语言层面,那么“古老的敌意”指的是作家和母语之间的紧张关系。

任何语言总是处在起承兴衰的变化中,作家要通过自己的写作给母语带来新的活力,尤其是在母语处在危机中的关键时刻。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说:“语言是与刽子手步调一致的。

因而我们必须找到新的语
言。

”三十多年前,中国人生活在以“毛文体”代表的官方话语的巨大阴影下。

这种自1949年以来逐渐取得垄断地位的官方话语,几乎禁锢了每个人的思想方式和表达方式,甚至恋爱方式。

那年头,词语与指涉的关系几乎都被固定下来,比如,“太阳”就是毛泽东,“红色”就是革命,“母亲”就是祖国或者党。

正是当时处于地下状态的现代诗歌,向这种僵化的官方话语提出挑战,最终打破了“与刽子手步调一致”的语言的牢笼,承前启后,推动了现代汉语的转型与发展。

如今我们面临的是完全不同的困境,现代汉语陷入新的危机——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斥着语言垃圾的时代。

一方面,是无所不在的行话,包括学者的行话、商人的行话、政客的行话,等等;另一方面,是沉渣泛起的语言泡沫,包括娱乐语言、网络语言和新媒体语言。

这两种语言看似相反,却存在着某种同谋关系。

在所谓全球化的网
络时代,这种新的“与刽子手步调一致的”语言,与三十年前相比,虽表现形式相反,但同样让人因绝望而感到无力。

每个作家应正视这一现实,通过写作恢复汉语的新鲜、丰富与敏锐,重新为世界命名。

最后是作家与自身的紧张关系,即作家对自己的“敌意”。

换个通俗的说法,作家不仅要跟世界过不去,跟母语过不去,还得跟自己过不去。

在我看来,一个严肃的作家,必须对自己的写作保持高度的警惕。

我在最近一本书的序言中写道:“写作是一门手艺。

与其他手艺不同的是,这是心灵的手艺,要正心诚意,这是孤独的手艺,必一意孤行,否则随时都可能荒废。

在这个意义上,每个以写作为毕生事业的手艺人,都要经受这一法则的考验,唯有诚惶诚恐,如履薄冰。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写道:“人生来就
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人能够被毁灭,但是不能够被打败”。

目睹某些同时代艺术家和作家的转变,让我深感惋惜,并借此不断提醒自己:与其说他们中很多人是被金钱被权力打败的,不如说是被自己打败的。

换句话说,就是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不再跟自己较劲儿了——其实这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连这道防线都没有,就算是向这个世界彻底投降了,同流合污,无可救药。

我们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一个需要不断追问和质疑的时代。

在这样的大背景中,“古老的敌意”为以写作为毕生事业的人提供了特殊的现实感和精神向度。

我想顺便提一下所谓的“粉丝现象”。

这本来是娱乐圈的事,现在扩展到文学界和整个文化界。

我认为,这与我们文化中的“低幼化”(infantilization)倾向有关。

“低幼化”是从精神分析学借用的概念,主要指人们自动降低智力水平的趋向。

正如印度学
者阿希斯·南迪所指出的:“那么上千万人所经历的痛苦就将只能存活在人类的意识边缘,就像往常那样,成为代代相传然而渐渐褪色的回忆”。

在这个意义上,某些作家和学者不再引导读者,而是不断降低写作标准,以迎合更多的读者。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导致我们文化(包括娱乐文化在内)不断粗鄙化、泡沫化。

在我看来,“粉丝现象”基本上相当于小邪教,充满煽动与蛊惑色彩。

教主(作者)骗钱骗色,教徒(粉丝)得到不同程度的自我心理安慰。

让我们再回到本文的开头,回到里尔克的《安魂曲》的诗句中:“因为生活与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古老的敌意”。

其实可怕的不是苦难与失败,而是我们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知。

如果在大国兴起的广告牌后面,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赤贫,我们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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